第82章 窥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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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尧被带进俱乐部里的时候非常紧张。他的肩膀塌了下来, 微微佝偻着背, 原先的意气风发都不见了, 变得有些畏缩。大厅里的气氛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热闹, 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在角落的台子上弹钢琴,轻快的音乐静静流淌。吧台边坐着几个人,最外侧的那个剃着很短的寸头, 虎背熊腰,周泽尧看到他就觉得有点腿软:他欠着这人的钱。
起初只是好面子, 不想在家境优越的女朋友面前有失尊严。他也没想到那些成套成套的行头,手表、袖口、领扣……竟然有那么多讲究,并且那么贵,还有去高档餐厅吃饭,各种节日纪念日送的礼物……他从家里拿钱,从左念那里拿钱, 硬撑着将自己造出来的那个形象扮演下去,后来稀里糊涂地跟着人进了赌场,风光了几回后因为贪心没能及时收手, 回过神又背上了赌债。要不是“朋友”居然还顾念着一点往日的情分,在他昏头准备借高利贷的时候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他已经彻底完蛋了。
不过现在离完蛋也不远。周泽尧在裤子侧面擦了擦掌心的冷汗, 勉强挤出笑来,慢慢地走了过去。寸头正帮坐在旁边的人倒酒, 那人朝周泽尧转过头来, 周泽尧认出了他:是那位“梁先生”。他再走近几步, 又看到了散落在吧台上的几张照片——左念的照片。
梁先生是寸头对那人的称呼,周泽尧不知道他的全名。他只知道这个人很有钱,似乎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儿子,性子风流,荤素不忌。之前就是寸头被周泽尧求情求得烦了,指路让他去讨好梁先生。寸头是见过被周泽尧带来参加聚会的左念的,稍微加以暗示,周泽尧又去了解了一番梁先生喜好的类型,心领神会之下,按照探到的行程,把左念骗了过去。
然而那天梁先生临时变卦,去了另一个地方。周泽尧以为白白浪费了一张好牌,悔得要死,接着听左念那个平时连和人争论都不敢、只知道退缩忍耐的懦弱性子,居然没让聚会的其他人吃到,自己逃了出去,又大为庆幸,然而想要联系他安抚一番,也好让计划继续,却一直联系不上。他头一次觉得失去了对左念的掌控,因此就算现在看到这个场景、明白梁先生大概如他所愿真的对左念感兴趣了,心里也没了本该涌起的喜悦,反而忐忑起来,慢慢地过去和那几人一一过招呼。
梁先生年近五十,生得英俊加上保养得宜,一点都不显老态,整个人的气质还透着几分儒雅,根本看不出内里早就漆黑了。他一手端起了酒杯,也不和周泽尧多废话,手指点在一张照片上,朝周泽尧那里推了推。
“就是这个人?”他问。
照片是偷拍的,拍的是一次别墅里的生日聚会,照片上左念手里端着碟子、微俯下身研究草莓蛋糕的切面,装束和表情看起来都很乖。其他人都没吭声,有的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还有的自顾自喝着酒,周泽尧不安地点点头,就听梁先生道:“有正面的吗?”
周泽尧迟疑了一下。“啊……有的……”他着拿出了手机,点开相册。相册里有他和左念偶尔玩笑时自拍的合照,以及聚会时大家一起照的照片。梁先生左右滑过几张,笑着问:“这不是有现成的吗?怎么还要另外拍?”他看了周泽尧一眼,仿佛看透了他还试图撇清关系的行为,周泽尧的脸涨红起来,内心生出怨愤,脸上勉强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梁先生也没多看,很快就把手机还给了他。“这孩子……”他沉吟了一会,突然问:“是不是姓左?”
“左念嘛,画画的,他们那个圈子里不少人认识。”寸头接口道,“梁先生也关注这方面?”
“这倒没有。”梁先生漫不经心地,“人不错,别做多余的事情了,我自己去看看吧。”
周泽尧有点急了起来。梁先生这要“自己去看看”了,这件事还能算他的好处吗?他想话,没开口就被寸头一个眼神吓了回去。梁先生站起身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这就准备走了,寸头着“我送您”,一起往外走。周泽尧想跟在他们身后,另外几个人不动声色地围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寸头和梁先生出了门,背后传来一点惊慌的声音,几秒后又消失了,两人都好像没听见。直到坐进了车里,寸头才问了一句:“那子哪里让您看不顺眼了?您,我好收拾他,叫他懂点道理。”
“也没什么……”梁先生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拂过嘴唇,若有所思。他望向车窗外面,注视着这个许久不曾到访、已面目全非的城市,片刻后又收回目光,看了眼拿在手里带出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容貌秀丽的青年注视着窗外,光线让他的面孔轮廓变得有些模糊了,加上偏中性的衣着,有种男女莫辨的柔弱美感。
——果真是姓左。
居然生下来了吗?那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孩子……
他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时隔多年后回忆仍能让他心头火热的女人。只可惜,他当时爱极了那一身风流的皮肉,却没料到底下埋着的居然是颗纯粹的真心,以至于让事态失了控。自那以后他就没心思玩那种动辄一两年的深情游戏了,觉得明码标价的美人虽然会少些乐趣,但省去了许多麻烦。他心里对那女人的不识相也有些恼怒,才会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几乎将其遗忘。直到看到那些照片……
手机响了一声,是他让人查的资料送到了。他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对司机报出了一个地址。“现在就开过去。”他,又转头面向寸头:“你那个……刚才那个谁?别动他了,让他折腾去吧。能够折腾出什么局面,我还挺想看看的。”他手指抵在嘴唇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妙的滋味,低低地一笑,“性子倒是不怎么像。不知道其他地方……”
片刻后,他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那孩子身体里还流着属于他的一半血,虽然他并不在意子嗣,家里那两个还是为了讨他老子欢心才养的,遇到这种情况,多少也有点下不了口。不过……他感兴趣的,还有另一件事。
——同样面临着爱人背叛的局面,那个女人的孩,会有什么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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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攸跟在段晟身边,走出区门口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他抬起头,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车子,车窗开着,有个头发剃得很短的男人正靠在车窗边抽烟,眼睛盯在他身上。
那人看了一会就转开了目光,陆攸身上却还留着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仿佛被毛毛虫爬过了。他转头看向段晟,结果发现段晟不知什么时候把外衣的兜帽戴了起来,阴影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他心中动了动,想起之前曾在段晟背后摸到过、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可能是疤痕的起伏,那很像是经过严格训练得来的强健体格,更重要的是,想起了之前几个世界这家伙做过的事情……他不由有些怀疑:这不会是段晟的什么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不过段晟并不显得紧张,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依旧悠然地往那里走过去了,发觉陆攸脚步停顿落在了后面,又退回来,伸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搂。“我们散步过去吧?只有一点点路。”他,大概是以为陆攸停下来是身体不舒服,“稍微运动一下,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陆攸心道:也不想想我难受是谁害的?他又往那辆车看了一眼,那个短寸头的男人一支烟抽完,正低头火点下一支,目光早已从他们身上移开了。他按耐下心中些许预感般的在意感觉,把段晟不老实的手臂从腰间扒拉下来,之后被他顺势牵住了手,觉得这种程度的亲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算过分,也就随他去了。
段晟蹭在他身边,让陆攸想起那种很能给人安全感、凶起来战斗力超高,不过平时散步时总要反过来把主人牵着走的大型犬,有些想笑。他走了一会,那些在酸痛中不住呻|吟抱怨的身体部件果然渐渐地都安静下来,充斥在家里、好像趁他刚才睡着时潜伏进了骨缝的凉意也散去了。他们两人一路上几乎没有对话,只是手指轻轻地勾在一起,身体偶尔会相互触碰,走在人流已渐渐稀落的街道上,安静的气氛却令人觉得很舒服。
只是……段晟好像在想着什么别的事情。
陆攸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又想到了那辆黑车里的寸头男人。但段晟不算,他也就没有问。他们散步到了段晟之前去买衣服的那家综合商场,在底楼找到一家快要烊的日式拉面店,点了两份一样的豚骨叉烧拉面。陆攸从昨晚起只喝了点粥,又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却还是没什么胃口,最后段晟替他解决了一半的面条,还给他一块叉烧和半个溏心蛋,也算是将他喂饱了。
回程的路上没发生什么异常,区门口的那辆黑色车子也不见了踪影。陆攸这一天差不多一直在睡,现在吃饱后又开始犯困,好像本该有的食欲全部转化成了睡意,好不容易爬完最后一层楼,在门口站着休息了一会,感觉都可以就这么睡着了。不过,在段晟开家门、拉着他往里走的时候,这点睡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怎么……”陆攸下意识地低声道,随后没有再出声,任凭段晟拉着他走进了屋里。没有开灯,陆攸还未适应黑暗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在段晟的指引下走得还算平稳。他默默地回忆着段晟家里的格局:餐厅,客厅……段晟停了下来,轻轻推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是到了客厅里的沙发旁边。
陆攸感觉气氛被段晟弄得有点紧张,又随着那只手按在他肩上、安抚性地轻捏了一下而平缓下来。段晟从沙发边离开,接着去了卧室里,隔着墙壁传来了拉门移动和上锁的声音。做完这些后,他再回到客厅,对陆攸轻声了句“等我回来”,然后就朝门外走去。
陆攸听见关门声,随后从外面被锁上。段晟的脚步声往楼下走去。他被独自留在了黑暗里,心情却像是有所依仗那样地放松了,轻轻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安静地等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