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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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帽的斗篷鲜红鲜红的, 那种颜色饱和度极高, 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都显得有些刺眼, 倒是不会让人生出“好像是血染的”这种联想了。馆内的地面比外面走廊高出一段, 陆攸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她就站在边缘处探头探脑,也没有要走上来的意思。

    “……我是今天刚来这里的玩家呀。”陆攸顿了一会才。虽然本能觉得那个可爱的皮囊底下不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还是配合地用上了对孩话的口吻,“为什么我奇怪啊?”

    红帽皱了皱鼻子。“你的味道变了。”她, “怎么会呢?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里比常人略大的瞳仁漆黑无光,像两个空洞。随即,她又微笑起来,露出了一口细白的牙齿,“不过……你现在的味道, 我也很喜欢。”

    “大哥哥,我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来陪我玩好不好?”

    陆攸心里开始发毛了。不仅是这邀请的口吻实在诡异,还有她所的“味道变化”……难道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取代了投放对象的事情?虽然这个世界上都有“游乐园”这种吞噬人类的怪物了, 有人拥有特别的能力也不奇怪,但被察觉到身份变化……

    被那个人发现还没什么, 换成其他原住民, 怎么都觉得惊悚极了。陆攸按捺着没有表现出来,定了定神, 觉得最好别直接答应或拒绝邀请, 为此勉强想出一个理由。“陪你玩吗?可是外面太黑了, 我不敢出去……”他试探着,“要不然,你过来吧?”

    他借着身体遮挡,握紧了手里的刀。虽然没有使用这种武器的经验——被附身时不算——也算是增加了一点安全感。

    红帽似乎有些意动,却在犹豫片刻、接着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之后,又露出了一丝忌惮。“不行——不能离开大路呢。而且,我还要去给奶奶送吃的。”她晃了晃提在手里的野餐篮,“要是送得太晚,奶奶饿了还不算什么,如果让奶奶被狼吃了,我可就倒霉啦。”

    还真是红帽——的都是那个童话里的剧情。然而,却又带上了一种诡异的感觉。没等陆攸再开口什么,红帽就把手伸进野餐篮里,将里面的东西抓出一把,弯腰放在了场馆边缘的地上。那些东西在她的手松开后缓缓向四面滚动开去,像是一堆圆圆的玻璃弹珠。

    “你也饿了吧?这些送给你。”红帽快乐地笑着,“这是我最喜欢、奶奶也最喜欢的食物,如果你也喜欢,我们就能做好朋友啦。等明天天亮了,要来找我玩哦。”她朝陆攸挥挥手,转过身,一蹦一跳地走开了。远去的脚步声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即毫无预兆地陷入寂静。

    隔得有点远,陆攸看不清她留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也没算走过去看。他后背靠在人造岩石的墙壁上,不顾凉意紧紧地贴着,在心里拼命呼唤系统出来回话。然而好像过了许久,系统却还是一声不吭,似乎意味着脚步声的主人其实还没离开。陆攸在这鬼气森森的氛围中浑身都僵了,当一个人影从侧面闪进视野中的时候,他险些叫出声来。

    殷域手里提着外卖盒,站在走廊里看着馆内挤成一团缩在角落的人,有些诧异,“怎么了?”

    “你……你走路怎么没声音……”陆攸都有点结巴了,片刻后猛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殷域还真没注意这个问题。“抱歉,一个人的时候习惯了……”他正要走过来,一低头看见地上多出来的东西,脚步顿住,皱起了眉,“刚才……有人来过?”问完后盯着仔细地看了一会,他才伸手捡起其中一个,拿着它上来走到陆攸身边,将另一只手里的外卖盒递给了他。

    陆攸闻到了熟悉的炸鸡香味,这种日常感让他安下心来,也突然觉得饿了。他一边开盒子一边:“有个女孩……扮得像红帽,提着篮子要去给奶奶送吃的。”着,又想去看殷域拿回来的东西,“她从篮子里拿了点留给我……那是什么?”

    “是糖。”殷域,“不过做得有点吓人。”他张开手掌——露出了一只惟妙惟肖、连血管经络都做得逼真的眼球。它的质地似乎颇有弹性,在殷域的掌心里滚了半圈,深棕色虹膜的眼珠正朝向陆攸看来。

    陆攸动作一顿。不过大概是有殷域提醒在前,加上扑面而来了一股似曾相识的草莓奶糖味,他的食欲很顽强地没有受到击,还伸手想接过来仔细瞧瞧。殷域没递给他,“吃完了再看。”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你,是个女孩?”

    “六七岁大吧,样子和声音都是。”陆攸。他没注意到殷域的神情,殷域让他先吃,他就听话地低头拿起了一个汉堡,“居然有年纪这么的玩家……你认识她吗?”

    “孩子倒是有。”殷域低声,“红色斗篷和糖……?”他想起了那个总是穿红衣服、身上一股甜味隔着十几米就能闻到,时常表现疯癫的女人。问题是……那女人踩上高跟鞋能有一米七,怎么想都和“女孩”差得有点远了。游乐园里能被称为“孩子”的,也只有一个麦。

    除了那几颗“眼球糖”,闯入和离开都没留下痕迹……

    殷域想了一会,一个湿湿凉凉的触感碰到了他的嘴唇。陆攸捏着一根薯条,送到他嘴边。“一起吃吧?”他,“你晚上好像也没吃东西。”见殷域一时没动静,陆攸突然生出了一点恶劣的心思,将沾着番茄酱的那端在他唇上蹭了蹭,涂出一片红色。

    殷域张嘴将那根薯条咬住,就着他的手吃了,然后舔掉了唇上的番茄酱。“你吃吧。”他,语气比刚才自言自语时柔和了一些。陆攸理解为他已经吃过,起初还是边吃边不时拿一根薯条一块炸鸡去喂他,在被咬了两次指尖后气哼哼地不干了,加快速度解决掉了这份晚餐——被盯着吃东西可是压力很大的,特别是那人还一直在笑。

    殷域等他吃完了,趁他拿纸巾想擦嘴时凑过去,亲在他唇角,舔掉了沾到那里的一点酱汁。陆攸手抖了一下,分开后两人却各自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本正经地继续起了之前的话题。殷域让陆攸重复一遍那个女孩过的话,陆攸一字一句地了,又问他:“你是不是没见过她?”

    这时候他也察觉到殷域的反应不太对了。殷域“嗯”了一声。“确实可能有我没见过的玩家。毕竟列车来的时候只有在站台边才能看到,外面是看不见的,新人来的频率又不确定……”他沉吟道,“游乐园里有个叫时雨的女人,就喜欢红衣服和糖果。偷偷藏起一个女孩,扮得一样,半夜带她出来吓人……如果是她,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有点瘆人啊。”陆攸声。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觉得出来,“我觉得……那个孩,不太像人。”这种话,他了都是自己吓自己,但那种感觉……真的很不正常。

    殷域没露出诧异的表情,也没不可能。“她不是让你去找她玩吗?看明天她出不出现好了。”他,见陆攸为他这句话缩了缩,也没有笑他怕鬼,只是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他的腰,“这里诡异的情况还是挺多的,比如东西自己动,墙壁流血……毕竟整个游乐园就是个怪物嘛。不用怕,那些东西在项目以外的地方不会造成危险,只是有点吓人罢了。”

    ……感觉更可怕了,好像自己是待在活物的肚子里。陆攸抓住那只在他腰间乱摸的手捏了捏,殷域手掌宽大,握着十分温暖,陆攸在他手上摸到了粗糙的茧,还有……他低头去看,看见了先前没注意的许多伤痕:纵横交错,皮肤和肌肉被切开过的地方愈合后变得发白,有些痕迹微微凸起,诉着曾经伤口的深刻程度。

    “怎么会有这么多伤……”陆攸了一句,突然转身去扯殷域的衣服。殷域带着点无奈的微笑,放任他扯开领口伸手进去摸——抚摸胸口曾被洞穿、此刻愈合后已经痕迹全无的地方。陆攸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这其实更不对了:如果在游乐园里受的伤愈合后不会留疤……

    殷域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到怀里,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嘴唇贴上了侧脸。“没事的。”他轻声,“早就不痛了……我都快忘记它们是怎么来的了。游乐园的‘愈合’会让人回到刚进来时的状态,要不然它们现在已经很淡了。”

    陆攸没吭声。殷域在他脸上轻轻吻着,一路向下吻去,啃咬他的嘴唇、下巴和咽喉,舔舐锁骨之间凹陷的窝,直到陆攸呼吸变得凌乱起来。他推着陆攸躺下,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抱住他,又像不知该如何表达安慰的独行之兽那样笨拙地蹭了蹭他。

    陆攸努力抽出被压在两人之间的手臂,回抱住殷域的腰。虽然垫子并不算软,馆内的灯光也还亮着,两人依偎在一起不出声地过了一会,还是感觉再过一会就要睡着了。饱足感和安心的氛围都在为睡魔助攻,陆攸从这一边倒的战争中努力挣扎出一丝清醒意识:“你要讲项目的情况的……”

    殷域亲他。“明天去的时候再也可以。”

    “……我想洗澡……我衣服上是不是还有血……”

    殷域继续亲他。“等零点刷新就好了。”

    ……还真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啊,陆攸心里有些古怪地想。他没能撑过久,感觉只是稍一走神,就此沉入睡梦中去了。殷域又看他看了许久,才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梦境……他的梦境,总是充斥着鲜红的颜色。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怀抱中温暖充实的感觉被夺走了。耳边响起尖利的笑声,狂乱而可怕。他注视着那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互相对抗着跌跌撞撞,继而滚到了铺满玻璃碎片的地上。在翻滚间、在人影手臂的起落间、在那种“噗嗤噗嗤”好像水袋被戳烂了的声音里,鲜红像街头少年乱涂的喷漆那样迅速覆盖了整个视野。

    他们都在笑,都在尖叫……

    发泄吧。快乐吧?去将破坏欲都付诸实施吧……

    他低下头。比习惯中矮了许多的视角,见到了逐渐蔓延到脚下的红色液体。那两个人影中有一个渐渐不动了。声音还持续了一会。然后,另一个从地上慢慢爬起,站着看了脚下那团东西一会,转身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此前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暴躁的男人,脸上带着畅快狰狞的笑容,朝他走来。

    梦境里出现了记忆中没有的东西。一团狂躁的黑色线条遮住了男人的面孔。他站在那里,眼睛看的还是地上不再动弹的那团血肉,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逃跑。

    熟悉的疼痛。开始习惯的疼痛。激发反抗的疼痛。

    反抗了吗?反抗了吗?反抗了吗?

    他摔倒,爬起来,逃走了。鲜血淋漓,带着扎进掌心和腿上的玻璃碎片逃走。他冲进阳光中,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人体轰然砸落在面前。女人头颅破碎,向他转过了微笑的面孔——是你的错——紧随其后的第二声闷响——男人脊椎扭曲断裂,刀子在地上跳舞——是你的错——

    在哀嚎冲破那个幼的身躯爆发出来之前,殷域睁开了眼睛,让一切戛然而止。怀抱中温暖充实的感觉还在,一切和他入睡前毫无变化。他只睡了不到十分钟时间。

    如果是以前,他会就这样醒着直到天亮,或者走出去猎杀那些在薄雾中飘荡的怪物、和怪物同样恶心丑陋的人类。这一次,他将手放在沉睡中一无所知的人纤细的颈上,回忆起了手掌底下颈椎错位时骨骼移动的感觉。你答应过……他无声地。

    殷域躺着没有动,等待着睡意缓缓重新降临。

    梦没有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