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童话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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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蜘蛛迈动细长的足肢, 追逐着正在迅速流散消失的雾气, 跌跌撞撞地从咖啡厅门口经过了。齐叔在玻璃门的背后着着它远去, 深深抽了口烟, 苦涩辛辣的气息沿着气管一路灌入了肺腔。
齐叔咳嗽起来,牵动了肋骨附近尚未愈合的伤势,带来一阵抽痛。他将手伸进衣服里, 摸了摸用布条自制的绷带,经过大半个上午, 伤口中渗出的脓血已经又浸透出来,在绷带表层染出了团团黯淡脏污的血色。
这就是那天晚上被恶灵附身的女孩用餐刀捅伤的地方。游乐园里没有伤药,治疗和复活一样需要消耗一个印章,齐叔舍不得把珍贵的印章用在这种地方,硬撑着要靠身体素质等伤口自己痊愈。只是不知是不是有那天还被阴气冻了一下的关系,好几天过去, 这道“伤”非但没好,反而还有点恶化了。
昨天晚上齐叔看伤口情况不对,狠狠心想用印章, 结果游乐园却没有回应他。他试了几次,等后来接到庄笑的提醒, 才确定这项功能已经彻底崩溃, 他是想用也用不了了。
由此可知,就算是恶灵出现之前, 想在游乐园里长久地苟且偷安……也只是在做白日梦吧。
不知道这次出现的新异变代表的又是什么……
雾气散尽了。比往常晚了好几个钟头, 明亮却毫无生机的阳光笼罩了游乐园。齐叔咬着烟蒂, 听见背后厨房里传来了一些动静,齐叔回头看了一眼,仅剩的最后一个“同伴”低垂着脑袋,慢慢地走了出来。那天也在袭击中幸存的人神情呆板,脚步拖拉,活脱脱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捡回了命,吓破了的胆子却没能回来。咖啡店的甜点停止刷新了,这几天要不是齐叔出去寻找食物会带一份回来,他恐怕情愿缩在角落里饿死也不会敢出门。
完全是个废物了。齐叔只瞥了他一眼,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门外。抽完这支烟就去挑战那个最难的项目吧,他心想,心情居然十分平静。拼一把,过了出去,不过就死,多简单的事情。死也好过继续这样畏缩着提心吊胆啊。
背后拖拉的脚步声,在离开厨房后停顿了一会,然后居然往门口来了。齐叔有点诧异:难道这家伙突然想通,准备改掉那懦弱得让人看不下去的样子出门去了?他用力抽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丢在地上,一边踏上去捻灭了火星,一边再次转身想点什么。已经来到他背后的人就在这时抬起手,将握在手中的餐刀朝他捅了过来。
错误的角度,软弱无力的动作,虽然猝不及防,齐叔还是一把攥住了那只手腕,没让刀尖挨上皮肉。他拧着那只手腕用力一转,餐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那人当即在剧痛中惨叫了出来。比起惊吓,齐叔此刻更多的是不解和愤怒。“你做什么?”他不可置信地低喝道。
被他抓着手腕的人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狼狈不堪,眼中则带着齐叔难以理解的愤恨。“都死吧……都死吧……”他嘴唇上挂着鼻涕,喃喃地,“我受够了……受够了……”
齐叔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是不是被恶灵附身了?”他皱着眉问,那人没回答,扭转身体想要挣脱,那喃喃又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惨嚎。齐叔紧皱着眉,想把这个突然发疯的家伙先推回大厅里去,冷不防他猛地加大力气一挣,竟成功挣脱了,随即他大叫着跑向门边,一把推开门冲下了台阶。
“砰!”
这一个声紧接着撞门声响起来,一开始齐叔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正往台阶下跑的人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的身体随着惯性继续向前冲了一段,在中途失去平衡,跌了下去。与此同时,在路边的景观树后面,悄无声息地转出了一个红色衣服的人影。
时雨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睛底下带着睡眠不足的青黑色,脸上是一种恍惚的神情。那把一直佩在她腰侧的枪,现在正拿在她的手中。
齐叔立刻往背后的大厅内退去。时雨看也没看台阶上的尸体,接着调转枪口指向了玻璃门。她的动作中透露出了一种漠然,仿佛对瞄准开枪这件事早已熟练到不需要思考的地步。
她开枪。玻璃砰然裂开,碎片四溅。
然后是第三枪、第四枪……机械地扣动扳机,直到听见子弹用光后空空的“咔”声。时雨手上的动作和脚步一起停了下来。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脚下正踩着一滩从台阶边缘滴落下来的鲜血。
倒在门外的人眉心有一个圆圆的血洞。咖啡厅里面也没有动静了。时雨退了一步,鞋尖在地上踩出了一个血脚印。她蹲下身,用指尖在血泊里沾了沾,抹在台阶上。良久,血痕依旧维持着原样。
躺着的尸体那里也毫无动静。游乐园的地面居然对血肉无动于衷了。
“也不吃这个人……是不需要了吗?还是在忙别的事情来不及吃?”红衣的女人低声,“我想帮你……为什么一点回应都不给我?”她的手轻轻在台阶上抚摸着,像是担忧一个不知为何失去了胃口的朋友。良久之后,她似乎放弃了,慢慢地站起身来,转过头看向了游乐园里另一个方向。
正是之前那只路过咖啡厅门口的蜘蛛离开的方向。
“没关系。”她呢喃道,“我去找你……”她抓住尸体的一条腿,看似纤细的手臂力量却不弱,轻而易举地将这具成年男子的尸体拖了起来,离开了台阶前。
红衣的女人走得有些摇晃,像是精神还不太清醒。一步一步,手中的重物在身后拖出了一条时断时续的长长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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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帽的四周,那些几乎闭拢消失的裂缝又重新绽开了。颜色混杂的液体再度开始渗入,裹着先前的那些灰烬流动起来。它们蔓延到哪里,裂缝就跟着延伸到哪里,周围的景物像一张正被乱涂弄脏的平面画,越来越多的部分被吞噬消失。
这是外来的力量正在进行“侵蚀”。
红帽这次却没有理会,也是没有余力再理会这些细节了。她死死盯住面前那个有着同类气息的男人,看他浑身紧绷到了极限,与施加在身上的力量对抗着,明明应该很快落败倒下的,却强行维持在了一种僵持的状态。
仿佛那些看不见的线还在不断勒紧,殷域身上的血印向内深入,变成了细长的割伤,继而从割伤中涌出了血液,滴落在屋裂缝交织的地板上面。只是几滴血,却像是什么异常沉重的东西,落下时还引发了一点震动,让红帽脸上出现了难受和诧异的表情。
地上裂缝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蕴含在血液中的力量散溢开来,造成的冲击让本就脆弱的环境更快地走向了崩溃。
“你……”
红帽本来想问:明明还是被限制在人类的身躯之中,为什么你的力量好像比之前增加了?但最后她没有问——反正也不会让结果有什么不同。她将手伸到空气中,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像是将某种无形的东西攥在了掌心,然后缓缓下拉……周围的景象就像画纸一样,被她这样“撕下”了一片。
不需要借助剧情规则中作为桥梁的镜子,空隙处直接呈现出了另一个空间中的情景。
——那个正沿着一条结冰的河流一步步走远的,殷域所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察觉到背后投来的目光;红帽撕裂空间,开的是一个单向通道。
红帽胸口的裂缝因为这个举动又扩大了,但比起之前要将殷域禁锢在原地的那次轻微了很多。殷域正逐渐被自己的鲜血浸透,他之前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力量似乎正在不断地苏醒过来,却也在对抗中不断地流逝,而对抗的结果是,总体正慢慢地衰落下去。
红帽对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虽然这个人的眼神很可怕,而且一点都没有放弃的意思,她却并不担心。她没有过和其他同类斗争的经验,之前还怕会压制不住,但现在她确定了——力量的差距是无法颠覆的。
就像她和游乐园本身的对抗一样!再强烈的不甘、再顽强的意志都没有用,只决定于力量!
她抓住那片空隙的边缘,将它撕扯得更大,直到能够让自己通过。直截了当的破坏举动、以及此刻无法动弹的守护者可怕的眼神,都让她心中生出了愉悦的情绪。
“这里被你和它弄得快崩溃了……这确实削弱了我,但也让我可以不用受到剧情的限制了。”红帽注视着另一个空间中冰封的世界,还有那个正在逐渐远离的身影,轻声,“虽然强行突破还是会受一点伤……但只要能在彻底崩溃前吃了他,我就还是胜利者!”
“你舍不得自己吃掉他,又弱到没办法保护他,那就别怪我把这份力量夺走……”
她身体轻盈地飘起,朝着那个空隙中退去——准备去追上那个因为她的迟疑和多方的阻碍,跑掉了一次又一次的猎物。在即将越过的那一刻,她对上了还僵立在原地、似乎已逐渐力竭的男人的目光。殷域的表情并非她所预想的颓丧或不甘,而是一个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的冰冷的微笑。
——野兽露出牙齿的时候,也会像是在笑。
那些无形的细线在突然加强的力量下绷紧了。红帽感觉空间正在倾斜,然而这其实只是错觉——就像面对着海啸时掀起的巨浪,会出现仿佛天地在倾斜的错觉一样。但她心里知道如此,动作却还是受到了影响,后退的轨迹因此偏移,让她撞到了空隙边缘。
红帽睁大了眼睛。游乐园中诞生、从未离开过的这个意识,虽然从吞噬的灵魂中获得了许多记忆,亲自体验过的世界却只是白天晴朗、晚上起雾的一日轮回。她面前这个同类的气息变了,仿佛某些更加本质的东西就在刚刚被激烈的情绪彻底唤醒了。而那是令她下意识感到恐惧的本质——对创造和交流不屑一顾,只有最为狂暴的毁灭。
——当潮水席卷而来,越是被精心雕琢出来、依靠规则构建的东西,越容易被摧毁。
之前一直被限制着,红帽都没有发觉这个同类算得上是她的“天敌”。她被那种气息吓到,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在力量的强度上,她依旧占据着优势,不由自主地退了。
一瞬间的空隙,决定了形式的变化。前一秒还处于困兽境地的人从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猛地一挣——
线,断开了。
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红帽纤细的胳膊。在她匆忙后退穿过空隙的同时,另一个身影跟上了她,沾在她身上的血迹轰地燃烧起来。空隙在两人穿过之后迅速崩塌、合拢,隔断了女孩不知是疼痛、恐惧还是暴怒的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