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终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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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域所的“上去看看”, 是以那些空中漂浮的建筑碎块作为阶梯, 登上原本车站二楼的位置。那些半空中的碎块虽然会缓慢地旋转、浮动, 但好像只是持续了被击碎掉落时的状态, 触碰或踩踏它们引起的摇晃幅度很。

    这给攀登的人提供了便利,它们稳稳支撑起了殷域的体重,他警惕着此刻正垂手肃立的陶偶、和可能隐藏在碎块堆后的危险, 谨慎地寻找力点,向上移动。

    陆攸远远地看着殷域的身影在碎块间时隐时现, 有些碎块还能看出墙壁和站台的形状,能够将一个人完全地遮掩住。殷域很快抵达了那个碎块最密集的地方,随即转到后面去看不到了。陆攸将目光移向了旁边高大的陶偶,它那张简单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微微低头的动作,却像正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自出现以来, 这个陶偶拆掉了沿途经过的所有建筑,破坏了雕塑和草坪,唯独途中经过的几个项目, 被它视而不见地绕开了。火车站现在虽然一副千疮百孔的样子,但悬浮在碎块中间的那道铁轨其实还保持着完好。殷域从它身边经过, 它也没表现出攻击的意图——好像这些破坏举动, 只有威胁和催促的意味,并不算直接对玩家造成伤害。

    但也不得不防。陆攸想着从通讯器中传来的那声枪响, 见到时雨时的糟糕预感似乎已经很快地实现了。他没有在附近看到女人红衣的身影, 不知是已经离开了、还是正隐藏在视线触及不到的角落。他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 一边心翼翼地绕着火车站的废墟,向侧面移动,想能看到殷域现在身处的地方。

    在下面视野宽阔,或许能在威胁出现的时候,提前发现和给出提醒。

    只是他才移动了一段距离,便发觉半空中的轨道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在铁轨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点——列车又开过来了。

    正在铁轨边的殷域也感觉到了震动。他转头看了一眼,便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正在做的事情上:使劲推开一块沉重的石板,露出下面庄笑闭着眼睛的苍白的脸。庄笑像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头发里流出来,弄脏了他的面孔。更多的血浸透他的衣服,将他身下的水泥面染成了暗色。

    殷域迅速地查看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势,确定那些血液大多是来自颈侧的一道子弹擦伤。伤口并不深,但因为伤到大动脉的缘故,流了很多血——庄笑很幸运,弄伤他的那枚子弹偏了,头上的撞伤也不严重,还能再拖延一会。不过,要是得不到及时救治,也拖延不了多久了。

    游乐园里没有医疗器械,曾经能治愈和复活的规则又已经失效了。现在,殷域能想到的或许能救他的方法只有一个。

    驶来的列车带着风,吹散了这个角落里充斥的血腥味。殷域感觉到庄笑的手动了动,眼睛也睁开了一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似乎想抓住他,手上却没有力气,又想什么,也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呻|吟声。殷域割开庄笑的衣服下摆,将布条缠在他脖子上,起到一点聊胜于无的止血作用,然后抓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列车停在他们身边。门开了——不知在邀请着哪一个人。殷域将庄笑连拖带推地塞进门里,他不知道庄笑和麦试验的结果,因此很心地避免自己踏入到车厢内,以免上去了就下不来。庄笑身上的血迹弄脏了他的衣服和列车车厢的地面,他还是很努力地想要话,眼神中流露出了焦急。

    殷域起初以为他到了这时候还担心着餐厅里的其他人,后来才分辨出他的口型是在“时雨”。他朝庄笑点点头表示会心,然后就放开了手。

    庄笑蜷缩在车门口狭的区域内,他的眼睛很快又闭上了,也不再有动作。令殷域稍微放心了一点的是,列车欣然接受了这个状态不佳、被硬塞上车的乘客,他一退开,车门就关了起来。而且,像是也担心着乘客的情况,在关门后立刻开动了。

    陶偶砸碎了车站,铁轨也被扭曲,出现了弯折。这没有影响到列车从铁轨上通过,而是让车身也跟着弯曲了,好像这辆列车只是个映在水幕之类东西上的倒影。窗户黑暗的列车像一条柔软的水蛇,沿着轨道向前游去。在车轮撞击铁轨的响动中,殷域分辨出了另一个细微的声音。

    他迅速转身去看,看到只是两个比较大的碎块刚刚撞在一起,又反向弹开的场景。在碎块之间的空隙中,并没有出现女人的身影。

    刚才上来的时候,殷域已经观察过碎块的分部,确定了几个可能藏身的地方。他知道时雨手里有枪,而且不知为何又有了子弹,因此一直心地选择路线,隐蔽在碎块后面躲避可能到来的袭击。他也注意着此刻被列车挡住的站台对面——虽然站台其实已经不存在了——以防时雨借助车身的遮挡悄然出现。

    他现在还不确定时雨突然发疯袭击庄笑的原因,但他隐约有种什么熟悉的东西正在附近的感觉。他想起了在复活规则失效后,这几天都没再出现的恶灵。

    现在,和它合作的红帽不在了,游乐园正准备关闭,而他会在陆攸拿到最后一个印章后一起离开——那个热衷于给他带来麻烦和灾厄的东西,也是该忍不住出来了。

    躲在哪里了呢……

    列车从殷域面前开走了。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时雨依旧没有现身。留在地面上的陆攸正沿着废墟边缘缓慢地移动,殷域不时关注着他的情况,确认没有出现危险。他心底最担心的,其实是恶灵会再度附身到陆攸身上,造成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只得忍耐的局面——好在,不知恶灵是做不到、还是没想到,或者是被能提供更激烈情绪的对象吸引了,现在它应该已经选择了时雨。

    ——现在,它是能被杀死的。

    殷域跨过半空的缝隙,移动到另一个碎块上。彼此都是猎人、也都是猎物,在废墟中谨慎地进行着周旋,就看谁能先给出致命一击。背后似乎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他迅速转身,在看到远处一道缝隙后面有红色一闪而逝的同时,又敏锐地立刻向侧面避开——随着枪响,他身边漂浮的水泥块突然炸开,溅射出的块碎片擦过了他的侧脸。

    殷域俯身冲了出去。第二枚子弹击中了浮在他上方的碎块,第三枚则被拦在他身前的一段墙壁挡住,都没能伤到他。在连续三次攻击无效后,时雨没有再继续开枪,周围重新安静了下来。

    殷域已经分辨出了枪声的来源。被他记住的那些碎块的位置,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张立体地图。他大致确定了时雨的位置,接着画出了两条从那个地方靠近他的路线,远离的则更多——但他觉得,时雨不会退。

    碎块碰撞的声音传来。替他挡住了时雨子弹的碎块,此刻却成为了他转移路线上的阻碍,还遮蔽了视线。殷域谨慎地先向后移动,决定赌一赌时雨会选择两条路线中的哪条,然后他听见了陆攸的声音。

    “左边!”

    陆攸喊完就跑,迅速藏到了一段横过来漂浮的墙壁底下——他在刚才听见枪声时跑向了废墟,特意找了一个方便躲藏的地方停留。时雨所在的位置能作为地面落脚的碎块并不密集,轻易让他发现了动向。

    时雨的枪口和目光一起向下挪去,只捕捉到了那个身影消失在水泥块边缘的瞬间。和她处于同一平面上的那个人已经接近了过来,她听见脚步声和碎块的碰撞声,这让她想起了曾经和“父亲”一起在别墅里玩的捉迷藏游戏。她没有再试图转移和躲藏,就沿着原本的路线迎了上去。

    缠在身上的那些黑线的触感,又像是热、又像是冷。热在她心中不断引出愤怒和狂热,冷却又让她进入了一种好像从身体中抽离的冷静状态。她甚至觉得开心起来了,这是个多么有趣的游戏……将别人当成玩具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女人唇边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笑容,哪怕是在被从缝隙中射来的一支金属箭击中时都没有消散。她抬手又开了一枪,子弹准确地穿过了“浮岛”间的缝隙,却没能击中已经移动离开的目标,只是碎了后面的一块水泥地面。

    第七颗子弹……还有两颗。她在心中计算着,感到了这个猎物的狡猾。或许在让他流血之前,她的血会先流尽。

    这样也不错。

    她倾听着已经靠得很近的动静,然后猛地从藏身的墙壁碎块侧面冲出去,同时将手臂挡在太阳穴外侧。一阵钻入皮肉、直抵骨骼的剧痛之后,她用预料中的受伤成功换来了距离的拉近。第八颗子弹终于尝到了血——虽然猎物躲避得太快了,只造成了一道甚至不能影响行动的擦伤。

    他们像有默契一样靠近了彼此,时雨在刀刃面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疼痛,握紧之后的剧痛——因为这个不在对方预料中的动作,本来能接续的攻势被成功地断了。但在她准备将最后一枚子弹送进面前这个身躯的时候,手上再度加剧的疼痛和拉扯力道让她不由自主地偏转了身体。

    枪口偏移了。她放弃扣动扳机,没有射出那枚此刻出膛必将落空的子弹。但她以为还会出现的机会注定不会来了——看来更适应近身缠斗的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身体以一个怪异的方式扭转、发力,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传递到她身上,将她朝侧面摔了出去。

    她握枪的手臂撞到了旁边水泥碎块嶙峋的边缘,枪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掉落,掉下了缝隙——

    在这一刻,她身上一直保持着静止、仿佛某种装饰的黑线猛然动了!

    这么近的距离上,就算是殷域的反应速度,也没能躲开这突然的攻击。他脸上惊讶的神情刚刚浮现出来,黑线已经碰到了他。他的动作停住了。那些黑线像是活着的蛇,迅速缠上了他的身体。

    ——红帽在时的游乐园,让“恶灵”成为了能被杀死的玩家。红帽消失了,“恶灵”也和游乐园本身一样被改变了。

    游乐园正在“清场”。催促玩家离开,销毁从前的道具,准备从头来过。原本像幽灵一样隐藏在园内、只会在被附身者死去时短暂现身的恶灵,失去了“合作者”的庇护,仿佛某种被析出后准备扔掉的杂质,被迫拥有了形体。它要死了。不在附身时被杀掉,准备重启的游乐园也会带给它毁灭。

    这是它的垂死挣扎。

    殷域身上的那些伤痕重新裂开了。血流了出来。黑线扭动着,仿佛要把自己嵌入到伤痕里面,仿佛正拼命想要重新成为这无比熟悉的力量的一部分——这力量却一点都不欢迎它的回归,更努力地想要将它阻挡在外。猝不及防发动攻击的最初就是它能抵达的最近的距离,它被那力量缓缓地、一点点向外推开了。

    如果没有外力的扰,只要几分钟殷域就能获得这场抗争的胜利。但是,旁边还有一个人。时雨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血从受伤的后背和手臂往下流。疼痛和失血让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她还是在笑。

    她还能动。

    她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刀。刀上的血迹是属于她的。黑线的另一头依旧在她身上,仿佛根系持续汲取着养料。她抬起头时,目光落在了面前男人的颈侧,将要被这把刀割开的地方,而没有与他的眼睛对视。所以她也没有发现,被困在了与恶灵争斗之中的男人在这个时刻,目光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在她的后侧方。

    时雨向前走了一步。

    枪声在她背后响了。

    比起手臂和背部的疼痛,新增的疼痛要微得多。可是不知为何,她浑身的力气却因此消失了。她的动作停在迈出下一步的中途,然后身体缓缓地倒下了。

    撞到地上的时候一点都不疼。

    时雨侧躺在地上。在她此刻的视野之中,正好可以看见一块沾着血迹的水泥块。血迹已经开始发干了,这是属于先前受伤的男人的血,一直没有被游乐园吸收。她没有想着那颗子弹、杀死她的人,心中那教唆她复仇的声音也在那声枪响后消失了。此刻,她只觉得好害怕。

    到最后,依旧是孤独一人。

    覆盖在那些碎块上的阴影动了起来。是站在旁边的那个巨大陶偶弯下了腰。那张扁扁的、灰白生硬的脸上,只是两个很浅的洞的眼睛注视着她。是临死前作为最后安慰的错觉吗?她竟然觉得陶偶露出的表情显出了一些温柔。

    是你在对我微笑吗?请原谅我,没有做到复仇……

    我好想到你的身边去。

    她闭上了眼睛。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她的身体正在向下沉——

    陆攸看着地上属于时雨的血泊在逐渐缩、消失,渗入到水泥块的内部。水泥块的表面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蠕动起来,游乐园吃掉了时雨的血,然后开始吞噬她的尸体。

    他依旧保持着举着枪的姿势,好像手臂关节锈住了。他从一楼的地面上捡到这把枪,好在附近的碎块很多,他没费什么劲就爬了上来,不用进行第一次握枪就要从缝隙里击中目标的高难度挑战。手上攀爬时留下的擦伤在隐隐作痛,陆攸与殷域对视着,看到随着时雨的死去,那些黑线也一点点地断裂,崩溃成了雾状。

    陆攸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想他原本瞄准的是肩膀——因为三个人不在一条直线上,倒是不用担心会误伤殷域。但这样的辩解最终没有出口,因为没有主动瞄准头部的原因,不是他想要时雨活着,而是他不确定能击中这个较的目标。

    他看着殷域挣脱残余的黑线、恢复了自由,终于能够放下僵硬的手臂,努力想要放松地对他笑一笑。殷域脸上的表情却是紧绷的,不过并非因为他刚才的举动——他向身侧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滞留在半空尚未散去的黑雾。那些黑雾却穿过他的指缝,在不断消散的同时聚集在了一起。

    轨道上传来了熟悉的震颤。下一辆列车又在开过来了。

    陆攸觉得眼前暗了一下。仿佛一道阴影穿过了他的身体。不是进来了什么,只是被刺到了——黑雾也确实在他身边散开、破灭,然后完全消失了踪迹。这个带来了许多灾难和噩梦的东西,终于是被彻底地毁灭了。

    他感到了很细微的疼。只是被针刺到那样的疼痛。耳边响起的,则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异常,他还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殷域跑过来时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意识没有彻底断开,还保留着对外界隐约的感觉。陆攸知道他没摔到地上,殷域抱住了他。殷域看了他的卡片,然后将他抱了起来。他们似乎穿过了一道门,来到了一个不宽敞但很明亮的地方——是进了列车吧?迷迷糊糊中,他还能想到他缺少的那个印章,想到死去的时雨……

    殷域抱着他时候的晃动,变成了另一种晃动。列车开始开了。周围的光线暗了下去,星星点点的光又亮起来,他觉得自己正面对着星空。

    殷域的体温和他怀抱的触感消失了。陆攸好像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着“……完成……”什么的,但也模糊得听不清。直到骤然爆发的白光将星空吞没,耳边的声音才跟着清晰起来——是轻快的、充满热情的乐曲声。

    ——消耗品们遊行时的音乐声。

    “来加入狂欢吧!”一个大嗓门在他耳边喊道,“快乐的狂欢——永恒的狂欢!三十秒钟后的死者们!赌注是全部的自己,奖励是命运的改变!游乐园的门票已经送到你们手中,拼尽全力来取得游戏的胜利吧——”

    陆攸睁开了眼睛。

    他正站在一条通道里。背后的通道没有尽头,面前是三扇并列的门。在他和门的中间,站着一只穿黑马甲的玩偶白兔,兔子的手里拿着三把钥匙。

    “恭喜通关!”兔子彬彬有礼地,“现在你可以选择奖励了——是加入我们,修改结局,还是保持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