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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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星淳离开陆府时, 天色已微微擦黑了。他谢绝了陆老爷还想留他晚上赏月饮酒的邀请, 出门后也没有骑马或乘马车, 而是挥退了仆从, 只留下这日跟他一起进了陆府的那个侍卫,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徐府的方向走去。

    走到街口时, 徐星淳顿住脚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陆府。陆府的围墙边挂着灯笼, 光线照亮的墙面上隐隐有光华流转。“真是麻烦的东西……”他低声。侍卫一改在陆府内莽撞冲动的表现,默然静立在他身后,仿佛一个影子。

    陆府墙上这个阻挡外人的禁制,是许久之前设下的了,原因是一场惨烈的人祸——那时,城中有富户听闻妖物内丹可让人延年益寿, 重金请动了除妖师。除妖师随手在周围山林中设下埋伏,引来几只妖抓住杀死,剖出内丹交给那富户, 便拿了钱离开了,随后到来的, 却是痛失幼子的大妖们的疯狂报复。

    花了大价钱得到内丹的人, 炼成的补药还没来得及享用,就在自家床上被化出狼妖原型的宠妾咬死, 血肉都被吃尽, 嚼碎的骨头吐了满地。在他死后, 不能解恨的妖又迁怒于他的家人,还有妖趁乱作恶,伤害到了城内无辜的居民。多亏后来路过的另一个除妖师出手镇压,才结束了这场混乱。

    当时陆家的祖上,与那位除妖师有些渊源,千方百计请动他给自家的院府设下了禁制,以求妖邪远避,家宅平安。因为这个禁制,陆家在这场灾难中受损最,甚至还得到了一笔横财——闯祸的那家有人侥幸逃了出来,还抢救出了一些财产,他们愿意将这些财物全部奉上、自己成为仆从,请求陆家的庇护。

    陆家祖上收留了他们,得到的财物却又拿了出来,帮助修葺城内受损的道路和民居,抚养失去双亲的孤儿。这些善举换来了福报,那位祖上一直无病无灾地活了一百多岁,子孙满堂,攒下了丰厚的家产。之后几代人受祖上荫蔽,虽然越来越不求上进,但至今仍是大户人家。

    ……不过,徐星淳还听过另一种法。

    那时陆家得到的,不仅是钱财,还有丹药。

    心怀恨意的大妖已被除妖师杀死,妖丹炼成的补药有几颗没被毁掉,最后都成为了陆府的收藏。这才是陆家祖上“无病”和“长寿”的真正原因。

    陆老爷年少时,和徐星淳的父亲是对狐朋狗友,一次在宴席上喝多了酒,吐露出了这件事情,以及自己家里还藏有最后两颗丹药。虽然过后试图用“酒后胡言”掩盖过去,但是听者有心——

    徐星淳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清冷的月光披在他身上,这个相貌清隽的青年人一旦收敛脸上温和的笑容,狭长的眉眼便透露出了几分阴狠。他想着属下传回的消息,心里烦闷异常:想自己用妖丹炼药,所需的几味珍贵草药怎么都找不齐;如果不炼成药就直接服下,妖的妖丹没作用,大妖的妖丹效力又太强,身体孱弱的人受不了,因此都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暗地里悬赏重金求购丹药,也没有人愿意出售。唯一消息确切的,就只有陆家收藏的那两颗了。除非好运能遇到那种才刚刚渡劫、修炼时间尚短的妖……

    徐星淳想了一路,也一言不发地走了一路。直到回了徐府,和侍卫一起走进书房,他才沉声问:“探查的结果怎么样了?”

    “属下去了几处有禁制保护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丹药的踪迹。但在藏书阁附近,因为符咒发热,没有敢靠近查看。”侍卫恭敬地,“如果陆家确实有丹药,只可能在藏书阁中,或者由可靠之人贴身存放。”

    “什么叫‘如果有’?”徐星淳不悦道。侍卫向他欠身行了一礼,接着便沉默不语了。徐星淳在陆家看着那位老爷的脸色装模作样了大半天,早就没了耐心,此时便想发脾气,却又强行按捺住了。他不耐烦地朝侍卫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在书房坐了一会,起身独自朝外走去。

    徐府的布置不像陆府那样处处精致,徐星淳离开书房,越走越偏,周围的景象开始显得荒凉,最后走到了一个位置偏僻的院子。这地方看似不起眼,守着的侍卫却不少,徐星淳走进院子,来到了里面那座孤零零的屋的窗前。

    屋内亮着一点昏黄的烛火,男人的影子出现在窗纸上。屋里的人察觉后抬起了头,却没有出声。

    “君宇,是我。”徐星淳在窗外柔声,“我来看你了。前几天我让人换了炭火,晚上你还觉得冷吗?”

    屋内一片静默。过了一会,烛火轻轻一晃,光亮消失了——屋内的人吹熄了蜡烛。

    这明白无疑的拒绝意味,让徐星淳咬紧了牙齿。“我今天又去了陆家。你知道我是去做什么的吧?”他,然后刻意露出了微笑,像是这笑容能隔着窗户让里面那人看到似的,“再过不久,我就要娶亲了。虽然只是个庶子,但也是备受宠爱的,今年十六岁,比你年轻得多,人也长得漂亮……谢君宇,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就非你不可了?”

    他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一副被多少人糟蹋过的破烂身子,脸也毁了,要不是我带你从那种地方出来,你早就只剩下几根枯骨,不知在哪只野狗的肚子里了!现在你吃我的,用我的,靠我给的好药吊着性命,哪来的脸还端着那副清高架子?”

    这回,屋里传来了几声咳嗽。一个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不是你求着我吃、求着我用,把我关在这里不让走的吗?”那声音有些虚弱,却镇定而平静,“我倒更想去野狗肚子里待着,那儿肯定暖和。劳驾你动动嘴皮,随便让个人来把我扔出去就行。”

    徐星淳不出声了。他死死地咬了一会牙,总算是把心中如滚沸油锅的怒火压了下去。“君宇……你别生气。”他低声,“我刚才那些话是胡的。我……”

    他想“我只喜欢你”,一想到出口后会得到的嗤笑或静默,又实在拉不下脸来。最后他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安心养病”,连回应也不想听,随即匆匆地从屋门前离开了。

    院里恢复了寂静。侍卫们的身影如一尊尊石像,静默地守在院外。几片厚重的云絮从天边飘过来,遮住了月光,等它们再飘走后,屋窗边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影。

    一片白纸钻入窗缝,贴着窗子向上游去。屋内的景象映入了窗外那人的视野:夏日凉爽的夜晚,屋里居然还烧着炭,距离窗口不远的矮床上垫着厚厚的铺盖。制作简陋的纸条无法传递气味,但那浓重的药味是在窗外都能闻得到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裹着厚重的大衣,坐在床边。他披散着头发,手上和脸上的皮肤雪白,相貌平凡,非要好看的话,就是那双如冰晶寒魄的平静眼眸了——但因为那道从眼角划到下巴的伤痕,又显得丑陋可怖了。

    窗外的人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这人的身体状态已濒临崩溃,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了。没有天材地宝、或借助妖邪手段,估计拖延不到秋天。

    “谁在那里?”青年突然。他看向了窗口,虽然窗户上根本没有映出人影。

    “谢君宇?”窗外的人。顿了顿,又问:“不逃吗?”

    谢君宇平静地:“我妹妹嫁给了徐家的人。”

    “不死吗?”窗外的人又问。

    谢君宇微笑起来。“凭什么?”他反问道。

    窗外的人没有再话。过了一会,他感觉到那人离开了。他弯下腰,开始咳嗽,剧烈地咳了好一阵。然后他擦掉嘴唇上的血,平躺下来,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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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攸将手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我讨厌这个世界。”他嘟囔道。

    “因为洗澡水里加了香料就被讨厌,世界很可怜的。”系统。

    洒水弄脏衣服和床单、掩盖外出痕迹的战略貌似是成功了。床上的铺盖都新换过了,陆攸刚洗了澡,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手上的皮肤都有点泡皱了。只是,水里香料的味道也根深蒂固地留了下来……而且洗完后他反抗无效,还被摁着扑了层香粉。

    就算侍女走后他尽量擦掉了,但狐妖嗅觉灵敏,现在他还是总忍不住想喷嚏。他皱了皱鼻子,对系统的话没回应。

    “还是,你还在为那段资料生气?”系统又,“那都是你投放之前的事了,你来就是为了改变的嘛。”

    “但狐狸还是死透了啊。”陆攸没精采地,“不过,真难得……你是在想安慰我么?”

    “不用谢。”系统。

    陆攸叹了口气,手肘支在桌沿边撑住了下巴。他确实心情有点郁闷——从下午看完剩下的那段资料开始,郁闷到现在都没有缓解多少。

    对将要成亲的男人动了心,开开心心地嫁了过去,结果对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用来刺激别人的道具,为了让那个总是不肯承认爱他的人嫉妒……新婚之夜,狐妖独守空房,徐星淳穿着新郎服耀武扬威地去找他的心上人了,一晚上都没回来。

    ……因为他的心上人谢君宇,照着他的脸砸了个里面装有热炭的手炉,把他的颧骨砸青了一块,还烫出好几个水泡。几天后他伤好了,居然又到狐妖那里去了。狐妖温柔地用媚术招待了他——让他躺在地上做了一晚上的“美梦”。

    如果只是这样,碰到一个徒有其表、傲慢自大的蠢货,狐妖也就是伤心一阵罢了——渡情劫么,总是不可避免要伤心的。作为一只妖,他也没有那种不幸遇到垃圾也要从一而终的观念,嫁过来了、完成了报恩,接下来就能找机会假死脱身了。

    但后来,狐妖又不想走了。他喜欢上了谢君宇,那是个像竹子一样,清隽而坚韧的青年……谢君宇身体很差,狐妖在徐府待了两年,用妖气勉强维持着他的性命,等实在无力拖延了,又冒险引动了天劫:除了妖力,他还有妖丹。渡了劫,妖丹就能成为救命的良药。

    而且,渡劫后成了“人”,妖丹便不再是性命攸关的东西了。主动给出后虽然会力量大损,却不致命,用一些时间就能休养回来。渡劫,逃跑,救人——这就是狐妖的算。

    要渡这场天劫,不在修炼时间长短,只在对“情”的领会深浅。由雷霆考验,上天评判。最终天没有让狐妖死,他死在了人的手里:在成功渡劫后最虚弱的时刻,被徐星淳请来的除妖师抓住,强行将妖丹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