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长刀横横划过, 胧车内的空间终归有限，这一下割开了草皮和木料制作的车壁，明明是没有生命的物品组成的东西，但胧车车头那张愁苦的鬼脸忽然大声尖叫起来，惨烈地宛若被腰斩一般。

    刺耳的啸叫划破长空，惊醒了这个安静的夜。

    睡在山林中的薰一惊，紧张地睁开眼四处张望。

    山风不见了, 身边的篝火仅剩一丛, 大猫头鹰蹲在石头上, 绒毛软蓬的肚皮靠着自己，一块取暖。

    再看尖叫传来的位置, 一辆胧车正疯狂地在夜空中转，里面格外热闹的样子, 不一会, 一只绿色的呱被甩了出来, 短腿凌空蹬踹, 奈何他是没翅膀的，只能惊恐地呱呱叫着, 不知所措地坠落。

    “猫头鹰！”

    薰招呼同伴, 自己则坐在竹子编的吊篮里, 遂猫头鹰一块儿起飞。

    荒川呱一边在天上“飞”一边掉眼泪。

    他只是个又弱又怂的大叔呱, 这辈子做出的最有勇气的事, 就是假扮荒川之主了——因为荒川之主是个脾气暴躁的妖怪，自己假扮对方, 日后若会面，对方一定会死自己。

    虽然做好了那时候立刻跪地求饶的心理准备，但没被荒川之主死，而是从胧车上坠车而亡，这种死法也太没英雄气概了！

    他一点都不想变成呱泥！

    “呱，谁救了我，我就给他做牛做马一辈子！”荒川呱含泪发誓。

    然后，薰手探出，凌空抓住呱的后腿，阻止了对方的坠落。

    “呼，吓到我了。”姑娘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心把呱放在身边，让它一块坐在吊篮里“不要紧吧？”

    荒川呱含泪点头：我不要紧！恩公，这辈子奴家的命都是你的！

    猫头鹰扑着翅膀飞到胧车前，薰就看到里面刀光剑影，的正在兴头，很快，一只又一只呱从门帘里钻出来，大家挤在胧车边缘那一圈平板上，哆哆嗦嗦，谁都不敢进去。

    最后钻出来的，是那只眼熟的银灰色猫。

    “猫猫。”薰把荒川呱放回平台，心抱起一只猫咪，一边抚摸一边问“你怎么在这呀？难道是哥哥在里面？”

    猫咪沉痛点头。

    于是，薰在外边柔柔嚷了一嗓子：“哥哥！别总是杀杀的啊！”

    那么一瞬，胧车里的动静顿住。

    然后，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好几下，听着就很疼的感觉。

    胧车终于安静了，山风平静道：“薰，可以进来了。”

    姑娘单手撩开竹帘，心跳进胧车，那些呱见姑娘都进去了，这才两腿颤颤跟上。

    方才还载歌载舞，欢声笑语的胧车，此时内里一片狼藉，鲜果美酒散落在地板上，而山风和玉藻前一左一右靠在座榻上，中间楚河汉界画地分明。

    见了女孩子和猫咪，两个大妖都稍稍整饬下仪容，玉藻理了理发丝，将衣衫的褶皱抚平，山风扶正脑袋上的兽面，捡起地上断了半截的刀子，重新插回鞘中。

    两个妖怪脸上均有伤，一时半会分不出方才那一战究竟是谁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薰心道：“大姐姐，我哥哥应该给您添麻烦了吧？但我发誓，他绝对是个好人！我代他向你道歉。”

    “大姐姐”玉藻前牵起一个慈祥的笑容，低声道：“没关系，姑娘，来，把猫给我。”

    玉手冲薰勾了勾，指尖染着赤红的丹寇，在妖狐的魅惑术前，众生皆为平等，薰完全不知道过程，只是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把一只递到玉藻手中。

    “那个……猫咪也是无辜的。”薰怕对方迁怒到无辜动物身上，弱弱提醒一句。

    结果，九尾狐摆摆手，豁达道：“没关系，我还要感谢你们呀。”

    大猫头鹰蹲在车顶，脑袋原地180度转到身后，破破烂烂的胧车得到主人的命令，晃晃悠悠继续飞行，直奔山顶结界之中的春庭。

    待玉藻将一身揉成咸菜干的衣服换下，重新选了京都的当季新款穿上，闪亮登场后，发现自己的一对儿女已经围在猫面前，齐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东问西了。

    “瑶后来去哪了？父上和奴良叔叔送你去见土地神后，就再没见过你了。”爱花抬手，摸了摸猫咪的毛。

    唔，手感还是那么好。

    “大概一周前，有个纸片儿人来到这里，递了封信，然后父上就去京都了，今天是我们约定好的，他要来带我们去见母上。”

    羽衣也顺便撸了毛，而后，两只狐狸均颦眉道：“瑶，现在你身上味道好杂乱呐，都闻不出原本那香香的味道了。”

    瑶池嗅嗅爪爪，答：“桃子味挺香的呀。”

    爱花摇头，“葛叶的味道几乎不见了。”

    终于，瑶池捕捉到到这个槽点了。

    当初玉藻会挑上自己，也是因为气味，狐狸们对于葛叶似乎有种执念，和葛叶有相似之处的事物都会优先择取的样子，所以当初接纳自己也是如此之快。

    但那段日子，她都是和晴明呆在一起的，身上沾的应该都是这个阴阳师的味道。

    想到这，瑶池大概也搞清楚狐狸们的执念了，借此机会，猫咪解释：“之前我是晴明养着的，他是葛叶的儿子，味道当然像葛叶，我不过是凑巧沾光，得了那种气味，这外边流浪一段时间，味道自然就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如此朴素的前因后果，两个娃都面露失望之色，恰好此时，玉藻拍了拍手，吸引了两个狐狸的注意。

    “孩子们，在等什么呢？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话落音，羽衣和爱花各自拎起竹篮，三步并两步走到父亲身边，爱花顿了下，又折回来，把猫咪抱起来，也塞进竹篮里：“瑶和我们一块去吧，妈妈喜欢可爱的东西，像是孩子，动物，她一定也想看看你的。”

    猫咪蹲在篮子里，绿眼睛瞅着玉藻。

    九尾狐问她：“要去看看吗？那里种着许多植物，环境也很好。”

    见正主都不介意了，猫咪这才点头。

    春庭的范围很大，走过水上廊后，是一处僻静的院子，因为此地另设有结界，所以上次瑶池召唤一对凶残的大猫来春庭造作时，她们没找到这个地方。

    否则扰了伊人安眠，那就真是罪不可恕了。

    春日负暄，百花于此地停驻。

    巫女的墓地被修葺地很美，一点没有凝重肃杀之感，两棵樱花矗于园中，中间空荡荡的，立着芳草坟茔，再往上，就是晴空白云，突兀若开天。

    狐狸们捏着铲子和花肥，替院子里生长的花儿们松土施肥，花朵们长得好，长眠于此的巫女便能一只目睹此等美景，所以羽衣和爱花上坟的方式就是如此的日常化，没有烧香祭拜那些规矩。

    玉藻前把一个雪人放在坟茔前，看那新鲜度，应该是从结界外的雪地里现做的，在这至多支持一刻钟吧。

    家伙眼睛很亮，因为玉藻照料有佳的，他们并不会感到太过伤心，但瑶池看九尾狐，就觉得对方比平时沉默很多了。

    见御影时，对方提过玉藻的过往，他曾经重伤御建雷神，因为这个布施劫雷的神明直接害死了玉藻当时的爱妻，九尾狐伤心至极，妖气影响天气，使得京都连下了七天大雨。

    至于葛叶，推算看来，葛叶该是玉藻的同族，这位狐妖帮不会带娃的公狐狸照顾过羽衣和爱花一段时间，甚至教会了狐狸化为人形的法术。

    这样看，出生时便失去了母亲的狐狸，唯一接触过能给予母爱的人，只有葛叶了，要么就是变身后的玉藻，但这样的“巫女”，家伙年纪稍大就能看出来了。

    所以，羽衣和爱花对葛叶执念之深，也是情有可原的。

    念着九尾狐也算是好妖怪，瑶池安慰道：“爱花和羽衣被你指导地很棒呢，不会大哭大闹，而是选择这种安静美好的方式怀念母亲。”

    听到猫咪的话，九尾狐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道：“嗯，他们从没见过母亲，照顾孩子之事，我是同葛叶学的，所以羽衣和爱花常让葛叶成为母亲的傻话，这一点上，我没法指责他们，只能任他们来，前提是不能扰葛叶的生活。”

    瑶池嘴角微抽：所以找上了有晴明味道的我吗？

    当年初见九尾狐时，那段乌龙的求婚经历，还有在春庭被狐狸赶鸭子上架当新娘的经历至今难忘，瑶池道：“他们其实是明白你的苦心的，会那么，估计是怕你一个人呆着，太辛苦了。”

    “哈哈，我懂，他们虽然，但心智早就成熟了。”玉藻展开折扇，悠悠为自己扇风，紫眼睛看过一只，道“现在他们对你的兴趣，已经淡了许多了，是不是感觉放松很多？”

    “啊哈哈……当年被赶鸭子上架，孩的杀伤力还是很大的。”逼婚事件历历在目，猫咪扶额无语中。

    “我当初那些话也给你造成困扰了？”九尾狐语焉不详问着。

    结果，猫咪摇头道：“没什么，现在我知道内情了，你采取的都是情理之中的措施。”

    背后那点事清楚后，一切行为就都能理解了，瑶池理解玉藻的难处，会根据气味挑自己，那不都是迎合孩子们的喜好嘛，毕竟爱妻去世后，这世间对九尾狐来，最重要的，就是羽衣和爱花了。

    猫格外宽容豁达，对比之下，九尾倒是慢慢瞥开目光，嘀咕道：“哎呀，好薄情的回答，非要把对方的行为理解地如此有目的性，多伤人心呀……”

    猫咪听到了，有些奇怪地看向九尾狐。

    男人则收起折扇利落起身，将一杯花酒倒在坟茔前。

    酒液入土，玉藻这才回过头来。

    “瑶池，”九尾狐收起惯用的魅惑之术，语气认真，目光直视前方“吾再问一次，你要不要留在这里？”

    春暖花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

    这里是世间难求的仙境，有九尾的妖力支撑，一切都能被理地至臻至善。

    然而，家伙摸了摸腰包，感觉到那沉甸甸的时间穿梭器的分量，还是如实摇头：“别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干呢。”

    她手上时间不多，哪有充裕的日子在春庭享受呢？

    可惜了……要来好好玩，只能等一切结束后了。

    结果，九尾狐合眼，慢慢点点头。

    “嗯，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