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还政
拓跋泓皱着眉, 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不可谓不真诚了, 然而拓跋泓心中忌讳,不知道是否该再信任她。
冯凭道:“此事, 我和皇上的立足点是一样的。”
她坐在一旁, 认真道:“而今朝内朝外, 事情繁多,皇上一个人要应付, 一方面, 精力有限, 另一方面, 皇上需要时常出征在外,军事冗杂,也无暇顾及朝中。需得有人帮助皇上担当。宏儿毕竟还年幼, 朝中的事情他不懂。他监国, 短期内是可以,但时间长了恐怕还是不行,京中要生事的。”
拓跋泓轻叹了口气:“朕知道。”
他无奈道:“朕不也在为这个头疼。”
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
此次出征,他便分明感受到了。
一离开京城,背后就有暗箭和危险,导致他在仗时一直心中不安,根本不敢在外面呆太久, 战事一毕,不得不匆匆赶回来。
可是, 要把朝政全权委托给太后,他还是不情愿。
这等于是又让皇太后还政了。
他才刚亲政几年,又还政给太后,这算什么。
而且这次若还政给她,再想让她罢令,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到时候弄的不快,又是凭空给自己添堵。
冯凭道:“不管我们母子之间私下如何,对外,咱们是自己人,我信任皇上,也希望皇上能信任我。”
拓跋泓也道:“朕何尝不是这样想,太后所的话,也正是朕的心愿。这件事,朕会考虑的,等朕身上好些,再做决定吧。”
冯凭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的病,扭头道:“要不,还是传御医过来看看吧,总不能一直这么躺着。”
拓跋泓不肯,然而冯凭做主,传了御医来。拓跋泓除了衣趴在床上,御医检查他臀部的疮。倒不是什么疮,御医是长了个疖子,乃是体内毒火引起的。御医给他开了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要求每日按时服用,同时开了一副外敷的药方,将新鲜的药材捣成药汁,敷在患处,大约十日就能好。
冯凭站在不远处,看那御医给他褪了裤子敷药,完了,众人退下,只留得冯凭在那。拓跋泓两条腿精光,腰上拿薄被子盖住了,模样有点滑稽。冯凭这时想起,道:“皇上用过晚饭了吗?”
她是没话找话,拓跋泓也是没话答话,:“用过了。”
冯凭进一步关切:“晚上吃的是什么?”
拓跋泓:“吃的粳米粥,奶香熏鱼,还有两个奶黄包子。”
冯凭:“什么时候吃的?”
拓跋泓:“刚过酉时吃的。”
冯凭:“两个多时辰了,怕是该饿了,皇上要不要用点宵夜?”
拓跋泓似乎也感觉有些饿了。
冯凭问他想吃什么,拓跋泓了,冯凭便叫进人来,吩咐给皇上送些夜宵来。这半夜的,他想吃炙羊腿。幸好御膳房刚刚备的有料,已经腌制好了的,立刻烤了送上来。
拓跋泓举箸,食了几片。
半夜,宏儿从梦中醒来,手往身边一摸,忽然发现妈妈不见了。他顿时吓的哭了起来,口中叫唤:“妈妈。”
自从他断了奶,奶娘已经不住在宫中了。宫女忙进殿去哄他,同时遣了人去太华殿请太后。冯凭正同拓跋泓着话,宵夜用到一半,听见宏儿哭闹,便向拓跋泓道:“今夜时候不早了,皇上一会也早些休息吧,我这便回去了。”
拓跋泓知道,而今跟她,已不可能再有任何暧昧,哪怕表面上关切客气,心中也是隔了一层,他道:“朕送太后。”
冯凭道:“不必送了,皇上早些歇吧。”
起身出了太华殿。
时间都已经快到子时了。
回到永寿宫,宏儿正被一名宫女搂着,坐在床上大哭,眼睛哭红,脸蛋都哭花了,一道道的泪痕,嘴里要妈妈。冯凭在拓跋泓那里压抑憋闷了一个多时辰,回来看到这个哭的眼泪汪汪的娃娃,沉重的心,像被吹进了一缕清风似的,顿时轻松了起来。
也许,只有孩子才有这样的力量,让人彻底放松,彻底开怀。
她笑坐到榻上去,将他从宫女手中抱过来:“怎么,睡的好好的哭什么?”
宏儿哭着:“你去哪了?你怎么不见就不见了。”
冯凭笑摸着他脑袋,将他身子搂在怀里拍抚:“妈妈有点事,事完就会回来,你继续睡好了。”
宏儿:“你去哪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一醒来,看见你不见了……。”
冯凭不晓得他这样脆弱,只得柔声轻哄安慰:“你都五岁了,以后大了也要一个人睡觉,总要慢慢习惯,妈妈又不能一直陪着你。再,妈妈只是离开一会,又不是不回来。”
宏儿:“可是你也要告诉我啊。”
冯凭:“你在睡觉呢,要是妈妈把你吵醒了多不好。”
闻言软语的哄了半天,才哄得他止了泪。冯凭拿手绢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这么久都没哭过了,今天又哭了。”
宏儿脸上犹在抽噎。
冯凭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半夜醒了,肚子饿了,吃点东西吧。”
哄孩的最好东西,还是食物。冯凭让人弄了一碗糖蒸酥酪来,是宏儿最爱吃的,上面淋了鲜红的玫瑰酱,撒了几粒金黄的桂花。宏儿看到这个东西,总算好了一些。冯凭拿勺子喂他吃了半碗,宏儿:“我饱了,我不吃了。”
冯凭放下碗,她还没沐浴呢,这才叫人送进水来沐浴,而后才上床陪宏儿睡觉。她已经累极了,头一挨着枕,很快就进入梦乡。
宏儿声:“妈妈,父皇怎么不陪我们一起睡了啊。”
冯凭道:“他睡他的,咱们睡咱们的。”
宏儿:“哦。”
拓跋泓连续一个月,一直称病,不曾上朝。
朝中的政务,他也没管,借着生病的机会,交给各部门的大臣。这是无可奈何之举,如果他不称病,就要立刻面对朝中这摊子破事。高曜那边,他还无力动手,削除地方宗主兵权的事,诏已下达,然而实际也未能执行。这是一桩复杂危险又繁难的事情,他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此政非要落实,必定有仗要。不仗不行,这些地方都护将领,个个手握重兵,土皇帝的性质,绝不会老实听话交出手中的权力。要对付他们,非武力不能解决。然而仗,他一时又没力气,同时也担心自己出征在外,朝中会失去控制,到时腹背受敌,更加危险。他陷入了一种欲进不得欲退不能的两难之中,十分矛盾。
然而要他妥协放弃,他又万万不肯。
所以他只能称病,先拖着。
朝中有人立刻看出苗头,抓住机会,上书忧国忧民,称皇上病重,不能理政,要求太后还政,代替皇上处理朝政,代决朝事。
此事出自杨信的授意,也即是太后的授意。
冯凭暗示承诺朝中有异心的诸侯诸臣,以及地方各宗主都护,如果太后还政,将废止拓跋泓先前的诏令,保证他们的权力,绝不损害大家的利益。一时,朝野内外,纷纷支持太后还政,积极上书。拓跋泓此时正号称生了重病,所以众人要求太后还政也有充足的理由。一个月之内,太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而原来支持拓跋泓的声音,顿时被淹没了。
冯凭的目的,就是要重新还政,至于做出的承诺,兑不兑现,到时候再吧。她现在需要的只是朝野的支持,大家各有所图,互相利用罢了。而对拓跋泓,她也充满了要携手合作的诚意,表示要替拓跋泓分忧。分忧的方式,还是要还政。
她呆在永寿宫中,寸步不出宫门,然而一切的局势都在掌控之中。
事情在按她计划的方向进展。
她仍旧重复着每日的日常,起作休息,给花椒喂食,晚上陪宏儿温习功课,陪宏儿吃饭洗澡睡觉。朝中的剧动,由杨信传到她耳朵里。
拓跋泓坐在太华殿中,感到很愤怒。
太后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这个时候!
趁着欲行抱负,朝野多生异心时,她公然地结党和他作起了对!
然而朝野一片汹涌的支持声,呼吁太后还政,他根本就没有法子。
他被逼进了一个死角里,四周的人越来越多,空间越来越逼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没想到反对他的人会这么多!
以至于他现在被逼的无法立足!
他站在御案前,翻动着案上的奏本,全是这个!
全是这个!
全都在喊太后还政!
胸口像是堵着一块重重的石头,又像是烧着一把火,他看着看着,忽然气冲颅顶。他一阵火起,伸手将那一案的奏疏全丢到地上。
他力气太大了,连同那案上的砚台,笔墨,也一并被摔了开去,墨汁溅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