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琴瑟且和鸣(四)
从品花楼的后门进去,是一派宽敞的院落,莞尔熟练地吩咐木门两旁的厮进去通报,而后便带着阿湛到院子里的水池子旁喂鱼,莞尔食指拇指搓了点饼渣子,撒进池塘里,一条条漂亮的金鱼争先恐后地就浮出了水面,白亮的腮帮子一开一合的,看的莞尔心中十分地畅快。
不过多久,一声清凉的女音自莞尔身后响起,“你还真的是有功夫,天天来我这儿喂鱼。”
“雪儿!”莞尔转身,眼前正是容雪姑娘窈窕的身影,只见她一双柳叶似的眉毛微蹙,挂着淡淡的妆容,一双眼睛难掩喜悦的情.愫,这就是简玉珩心里日思夜想的人儿,莞尔想着,心里却没由头地泛起了一股酸。
不单是简玉珩喜欢吧,怕是这世上哪个男人见了都得心生喜欢,自己普普通通的样子,若不是挂了个林家姐的名头,怕是见了谁都不讨喜,容雪见她突然发了楞,笑的更加妖媚,嘴角上扬开始调笑莞尔,“怎么喂个鱼还喂傻了?”
“你就是容雪姐姐,常听我阿姐提起姐姐,如今见了还真是神仙一样的人儿呢。”林怀湛嘴甜,不过莞尔了解他,他夸谁都是用神仙夸,永远就是这一套,那时候夸苏染白,把那假神仙夸的一愣一愣的,莞尔刚想骂阿湛一句,容雪突然俯下了身子,笑盈盈地摸林怀湛的脑袋瓜子。
“弟弟也生的俊俏,以后必定是个美男子,要不要以后来姐姐这里学琴?”容雪莫名地觉着这孩子长得亲切,揉他头发的手半天没停下来。
阿湛闪身躲开容雪的魔爪,往念夏的身边挪了挪,认真道:“那也不行,我和别的女人一起的话,阿夏会醋。”他手拉着念夏的手腕,眼神异常的坚定。
念夏又扭捏了起来,红着脸挣开了阿湛的手,可这家伙又一把将他的手捞了回来,死劲儿拽着不让她走,容雪掩着嘴巴笑,莞尔也笑的合不住嘴,“林家的男人,儿就是情种。”
林家的?容雪止了笑,复又细细瞧阿湛的眉眼,才觉得他像极了那个人,怪不得会有种没由来的亲切感。
“莞尔,这是谁家的孩子?”容雪要验证内心的设想,于是把莞尔抓到一旁,莞尔地推了容雪一把,嗔道:“自然是我家弟弟,没听见他喊我阿姐吗?”她翻了个白眼给容雪,这丫头在这儿唱了几年曲儿,察言观色的能力弱到了这个地步吗!
看着容雪脸上神色的变化,莞尔突然有些了悟,她揪着容雪的衣袖子,惊讶地压低声音问她:“你这是还没忘了林子夙吗?”
“你瞧你,那是你自家哥哥,怎么直接叫名字呢?”容雪掐了一把莞尔的胳膊,笑的像刚刚绽放的芙蓉花儿,她往上拉拉被莞尔拽松的衣服,缓缓地:“为什么要忘,他了会娶我。”
“我可从没听他在爹爹面前过,他是朝廷里玩弄权谋的人,你不该喜欢他。”莞尔对她的这个哥哥很不了解,但那让人敬而远之的气派,实在是让她不敢靠近,她进林家两年,与林子夙不过是点头之交,毫无兄妹情分可言,容雪纵然漂亮,但素来不近女色的林子夙,真的会把心给一个市井歌女吗?
莞尔拉着容雪的袖子,刚要再些什么,却被一个油腻的声音断,老鸨晃着夸张的肥腰,满脸横肉堆着笑,朝容雪招手,她的手臂一招,脸上的肉都跟着颤,莞尔嘴撇了撇,退到了一边,复又拿了鱼食儿喂金鱼,“雪儿姑娘,马上到您的表演时间了,还不快回去准备准备呢?”
“这就去了,有朋友来了。”容雪两手捏了捏莞尔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声地:“一会儿鸨儿会带你去上厢房,我近来学了琵琶,你一定要认真听一听。”
容雪完转身走了,老鸨拖着肥胖的身躯走了过来,“呦,这不是林家的姐,什么风又把您吹来了,快跟着我来,给您挑上个好厢房,可不能亏待了咱们细皮嫩肉的姐。”
莞尔终于把手上的鱼食儿喂完,但心头里平白添了堵,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领着阿湛和念夏跟老鸨进了品花楼。
品花楼处在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不同于其他的花楼,品花楼品花楼,顾名思义只品花而不亵花,这里的姑娘并非个个相貌绝凡,但都有惊艳的技艺,像枝丫姑娘一手伏羲古琴名动京城,子鸢姑娘的棋艺在当世也是数一数二,东施擅画,西施擅字,合了京城大半才女于此,品花楼的楼阁可谓是众星拱月,每天都是一副百鸟朝凤的拥挤场面。
而近几年脱颖而出的容雪姑娘,除了一手古琴弹得妙,这相貌也不输京城任何一户大家的姐,那嗓音也是柔声细雨,如黄莺出谷一般婉转悠扬,有生之年能听容雪姑娘扶次琴,可以算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莞尔还记得去年春天,冰雪初融的时候,她带着念夏四处跑着玩,路过品花楼时,被一个好听的女声锁住了脚步,那嗓音清澈的仿佛九天之上的冰泉,没半点杂质,莞尔没听过这种歌声,拉着念夏进了品花楼,细细品味这声线,刚柔并济,如空谷幽兰一般酥软人心。
当时林子夙也在场,一身的紫色锦衣,腰间束黑色云带,身材高大挺拔,眉眼爽朗英气,容雪一曲结束,林子夙起身,他仿佛天生身带气场,莞尔知道,那一刻容雪的眼里,便再容不下其他男子了,林子夙右手四指轻拍左手掌心,磁性硬朗的声音便传进了大家的耳朵里:“天籁之音,敢问姑娘芳名。”
‘登’琵琶试音,两个侍女扮的姑娘将琵琶抱了上来,莞尔睨着眼,还是看不清琵琶上的花纹,这品花楼占地很大,楼阁极高,演出的大台子悬空在正中间,下面有四根柱子支撑,四周是各种各样的包厢,包厢分三品,一品快要伸到屋顶上,是从上往下瞧的地界儿,二品和台子平着,围着台子绕一圈,这三品便是实实落在地上,仰着脖子往上瞅,也未必能看的清楚。
莞尔坐的这个是一品,是象征身份的厢房,但低着头看着也费劲,下次还是到二品去看,况且这悬空的厢房,平时还好,没有孩子闹,现在阿湛和念夏闹闹的,实在是让莞尔觉得心慌。
侍女调好琴便退下台子,台子旁有台阶,很陡,侍女走的慢,莞尔便闭上了眼,准备等雪儿来了再看。
不一会儿,灯火一颤,原本亮堂的阁楼暗了几分,莞尔睁开眼,果然那窈窕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台子上。
只见台子上的人一身淡粉华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没怎么上妆,只是薄薄地上了一层粉黛,透着她粉白的肌理,便比那出水芙蓉还要美上三分。
‘噹’水葱似的玉指挑乌黑的琵琶,众人呼吸皆屏,凝神看着台子上的璧人演奏。
这边的林怀湛心不在演奏上,他不爱听别人唱的曲儿,在厢房与厢房只见跑来跑去的,念夏在后面追,可哪里有少爷的脚力好,且这些厢房悬空,林怀湛有功夫在身上,只要轻轻一跃就上了别人的包厢,念夏还要费尽地走天梯,阿湛都绕了一圈回来了,念夏还在艰难地爬前半圈的梯子。
“少爷,不要跑来跑去的,一会儿姐要生气了。”念夏追不上他,只能把莞尔搬出来吓唬他,只见林怀湛脑袋晃晃,不以为然地对念夏做了个鬼脸道:“阿姐马上要嫁给别人,她马上就不能管我,我才不怕她!”
话完转身跃上了旁边的厢房,念夏心里急,迈开步子就要上去抓少爷,不料一脚踏空,身子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左右晃着就要掉下梯子,情急之下的念夏大喊了一声,“阿湛,救我!”
“阿夏!”反过味儿来的林怀湛一个飞身冲了过来,念夏的身子已经斜出了大半,惊恐之色全都写在了脸上,相比于念夏的惊慌,林怀湛倒是沉着地多,家伙个子,身手还是十分不凡地,他大喝一声,蹬了一脚厢房的梁木借力,双手接了念夏正在下坠的身子,兜兜转转地落在了容雪在的台子上。
“那边的厢房要塌了!”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容雪停了琴,一众人都朝顶上正摇晃着的厢房看去,莞尔脑袋伸出来,顺着大家的目光,惊讶地发现那个摇摇欲坠的厢房,就在自己的右手边。
阿湛将念夏放下来,猫着脸儿安慰着,并没有发现被自己蹬歪了的包厢。
那包厢歪了一个十分危险地弧度,二三品的包厢一片混乱,莞尔定眼向台子上看,看到阿湛和念夏蹲在那里,一下子便了然了,她手抚上额头,揉了揉抽痛的眉心,就知道不该带林怀湛来的,这浑子的破坏力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别品花楼,就算是去了皇宫也能掀个顶朝天。
‘咯吱’已经斜了的包厢终于撑不住里面人的重量,摇摇摆摆地便撞了下来,就在厢房彻底倒塌的一瞬间,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划出,一脚勾起一脚伸直,借着屋顶上垂下来的彩带,稳稳地落在了中央的台子上。
“简玉珩?”莞尔嘴角抽了抽,还真是贼心不死......
莞尔远远地望,心里不由自主地生了赞叹,他应该不会知道,他这一跃是有多么惊艳,墨绿色的一道影儿,像秋天还未到时生机勃勃的叶,一瞬间渲染了周身所有的景物,赋予他们飞扬的生命力。
他仰头,皓齿明亮眸光清敛,他真的很美,但绝不是妖艳,那是一种专属于男子的美,全身上下散发着桀骜,眼神也是他简玉珩特有的傲视群雄,此时的他大概是因为出的匆忙,额前加了几缕碎发,微微凌乱,可也丝毫没减他的气场,反而是平添了几分瑰杰。
如果他的内心不是先装了容雪,莞尔倒也是很乐意简玉珩来当她夫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