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原是故人来(三)
莞尔挣扎着从风蝉怀抱里出来,嘴里依旧反复念着阿湛的名字, 所有人都离她而去了, 若是阿湛死了,那她也不用活了。
可她脚一着地, 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力气,风蝉那边儿一松手, 莞尔便摔落在了地上, 她看着自己的一双腿,再看看门口, 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呜咽声,她恨自己, 恨自己保护不了身边的人,恨自己的懦弱无作为。
莞尔仓惶地张望, 眼里头猛地撞进一片血红, 她望见插在林记成心口上的匕首,那虽不曾见过几次面,但也算温柔慈爱的哥哥, 又想起外头正在逃亡生死未卜的阿湛, 所有的绝望与背叛交错涌了上来, 她只觉得胸前突然闷的厉害,像把锯刀亘在心口, 一寸一寸地在割。
风蝉突然觉得胸前一颤,随着一个踉跄,手捂上心口, 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想去扶她,一低头,莞尔苍白的样子映入了眼帘,他吓得一下子就跪下了,掰过她的肩膀晃她,“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莞尔喉管里一阵的腥甜,气血翻涌之间顶上了喉咙,一下子没忍住,鲜血自嘴角溢出,不断地往外淌,她突然觉得胃里有些恶心,于是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便喷涌出来,可莞尔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呆呆地坐着,不话,风蝉哭着晃她,“阿姐,我不杀那孩子,阿姐你别这样,我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
风蝉一刻都不敢再耽误,迅速将她抱起,快步走了出来。
“全军听令,给林家留下活口!”
其实他这一嗓子也没人听见,不过是给莞尔吃个定心丸罢了,他揽着莞尔上马,将她护在臂弯里,大喝一声,战马一声嘶吼,在大雨滂沱下飞奔起来,溅起层层水花,他的双眼被雨水遮住,却还是死命地睁大,一张精致的脸挂着沧桑,不该属于这年纪的苦楚挂在了他的脸上。
莞尔的脸也是精致的,只是惨白的毫无血色,她和风蝉真的很像,两个人坐在马背上,大雨浇下来碎发贴在额头上,相同的眉眼,相同的模样,相同的神韵,一对瓷器般的人儿,坐在马上起伏。
莞尔抬头,望着他的下颌,轻轻地了句:“谢谢你。”
声音很轻,飘散在了风里,却逃不过风蝉的耳朵,他低头,牵着嘴角笑了,笑的爽朗又明媚,扫了这黑夜里风雨的寒冷,他回她:“阿姐什么,陌阳都会答应。”
雨水浇灌后的路面湿滑,林怀湛疯了似的跑,一直跑到京郊,城里和乡下的交界处,本来是湿软的泥土,此时却是一片黏腻的沼泽,泛着阵阵的腥臭味儿。
一声惊呼传来,林怀湛不得不停了脚步,他眼皮儿突突直跳,仓皇回顾,后头的马蹄声像是死亡的号角,一声一声地逼近,回头再看前方,横亘着蜿蜒的河,里头暗潮涌动,深不见底。
杨河旁的孩子,浑身湿透,落魄地立着,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剑,那剑很长,竖起来快要和他一样高,他手臂在胸前横着,身后是河,前头是铁水般的铁骑。
他原本是惊慌的,可到了这一刻,孤身一人面对死亡时,的孩子骨子里泛出一股子英勇来,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死的像个男子汉的样子。
只听他稚嫩的声音响起,音线是抖的,却带着股倔强与坚毅:“要杀就来吧,我林怀湛眨一下眼睛,就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铁骑军勒马,百十双眼睛盯着眼前这落魄的娃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道:“这娃娃好大的胆量。”
军队里突然有人了这一句,紧接着就都又沉默了,皇上下令屠林家满门,眼前这孩子目睹了一切,他若是个傻的还好,或是到还不记事,完全不知道这一切的因果,或许还能留他一命,可他偏偏是个这样的年纪,又如此这般的聪慧,皇上既然连杀林记成都狠下心来了,料他也不会留一个孩子的性命。
弓箭手捞了箭,幽幽地叹了叹,的孩子有这样的胆识,若以妇人之仁来养着他,只会是自找不痛快,故而是绝对不能给他留活口的,留下来,日后必定养虎为患,那边领头的将士也叹了叹,道:“给他个痛快吧。”
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孩子的头,无情的杀手,却在放箭的前一刻软了手,寒风中他孤零零地立着,眼睛里头明明就载满了慌张,却又要假装坚强,不过是十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的过错,该是趴在大人膝头撒娇的年纪,却要来承担这样的伤痛,可见这世道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这该是怎么样一种绝望,旁人一定无法体会到,杀手抿了抿嘴唇,手腕绷紧,最终还是放出了箭。
“住手!”
风蝉的叫喊声和铁箭头同时发出,嗖嗖的风声刺在莞尔耳朵里,身后的风蝉手臂快速扬起,袖口一道银光射出,只听半空中噹的一声,银芒装上黑箭,射出闪电般的光亮,瞬息之间在阿湛眼前划过,他啊地喊了一声,扔了刀,慌不择地往后退。
“不要。”莞尔大喊,她眼睁睁地看着阿湛的身子,斜了一下,直直地跌进了河里,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沉了,她知道他最怕水,阿湛最怕水,莞尔脑仁挨了一记重拳,唰地一下子白了。
他最怕水,连洗澡都不敢进木桶的,莞尔反复地想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句话。
不等风蝉那边有动作,莞尔便挣了风蝉的怀抱跳马飞奔而去,毫不犹豫地跟着阿湛跳了下去,她像只灵活的鱼,钻下去将他抱住,一边儿轻声地安抚他的情绪,一边拼了命往岸上游。
风蝉皱眉,紧跟着跳了下来,回身仰头,睨着这一圈的将士。
“谁也不放箭!”只听他大吼一声,铁骑军纷纷收了弓,百十双眼睛望着莞尔,她抱着阿湛爬上来,风蝉想过去接,可阿湛吓坏了,抓着莞尔不撒手,哭着喊着叫阿姐,他把脑袋塞进她怀里,不愿去面对眼前的一切,“爹爹死了,哥哥死了,雪鸢为了救我挡了箭,阿姐,阿姐,我要替他们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一出,周围的铁骑军一个个凛起神,手里刀剑握紧,莞尔吓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身子警惕地弓起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拍他的后背,“别哭,阿湛别哭。”
剑拔弩张的气氛维持了很久,风蝉咬牙,护在他俩前头不远处,他虽在外头是宴肃的儿子,但论官职不过只是大将军跟前的一个侍卫,权微人轻的,这外头的一圈将士也不一定会听他的命令,况且他们此次行动又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若是他们其中哪个人突然发难放了箭,他也没有一点办法。
风蝉正思量着该如何带他俩出去,突然望见远远的一道儿影,划破光的亮暗交界,正疯了似的朝这里奔来,他的眼睛亮了亮,振声喊道:“属下参见参将大人!”
“属下参见参将大人!”
整个铁骑军跟着风蝉行礼,震天的响声响起,简玉珩焦急地拨开层层铁骑,却在看见她的一霎僵了身子,莞尔抬头,简玉珩从远处走来,她的眼睛里雾蒙蒙的,看着简玉珩的影儿都是倒的,他的身子好像被葳蕤的光线截成了两半,在腰处分开来,噙着泪,正快速地朝自己赶来。
她觉得害怕,抱着阿湛往后退,不住地摇头,“不要杀他,不要杀他,求求你们。”
她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哀求,简玉珩心莫名地抽痛了下,只见她的身子缩着,一只脚踩在河边,那里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只要再往后退半步就会掉下去,简玉珩顿时吓的不敢动了,只能焦急地望着她,哄她道:“莞尔,是我,你过来,到我这儿来。”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了这样子,他差点就要认不出眼前这落魄的人儿了,刚刚送他走的时候,她还笑盈盈地会等他,可现在,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惨白的吓人,没有半点生机。
她该知道,他是最看不了她哭的,简玉珩一时间心疼的厉害,仿佛整个胸腔都纠结在一起了,他吊着一口气,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语气也轻柔了三分,他远远地哀求道:“过来,莞尔过来。”
“简玉珩。”莞尔到底还是认输了,她哀求道:“求求你,放过他,他还,成不了气候的。”
她的后脚已经站在河边了,只消半步就会掉下,她身子才刚刚恢复一点儿,若是再掉落一次,简玉珩也不敢她还能不能活下来,他心里急的要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那一双眼睛被憋的通红,手半悬在空中,急道:“我不杀他,你带他过来,莞尔我是你的夫君,你要相信我。”
莞尔点头,满眼的泪光里映衬着简玉珩高挑的身影,她又一次选择了相信他,莞尔站起身,将阿湛放出怀抱,手拢着着他的肩膀,一步一步朝简玉珩走去。
杨河南边儿阁楼上,年轻的郡王一身白衣,嘴角勾着,脸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苏染白手里弓箭搭好,偏头问他:“殿下,要动手吗?”
戚越并不答话,胸口微微起伏,一个灿烂的笑容绽放在脸上,他手臂微微抬起,屈指向前,云淡风轻道:“杀那个孩子。”
不可以!苏染白诧的睁大了眼,那孩子眼下是她的天,杀了那个孩子,莞尔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原谅他,哦,原来是这样!苏染白想通了,眼下事情的发展远远地偏离了他们的预想,可戚越一定知道,杀了阿湛,毁了她和他最后的一点信任,这才是让简玉珩最痛苦的事。
“不是杀简玉珩吗,怎么……”苏染白眉头紧紧皱起来,他若是一箭射死了阿湛,让莞尔如何能承受的了。
“不用你来。”淳王头往另一边偏,一身铁甲的士兵张弓拉箭,苏染白大惊,就要去拦,戚越笑着拦住他,声音带着责怪的语调,轻轻在他耳边道:“怎么,你想反了?”
作者有话要: 专栏新书《只想给你给你宠爱》求收藏~本章留言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