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原是故人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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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下的莞尔,眼睛半张着, 河水冰凉却不入她口鼻, 她好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一时间也觉不出河水的刺骨, 紧接着,她的意识也渐渐地在流逝, 只悬着一线的清明, 在眼睛里头流转。

    风蝉已经不是几年前那弱到要在姐姐背后躲着的孩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拖着她的腰,揽着她的袖口, 以免底下湍急的暗流将他俩冲开。

    他受了伤,气力不足, 不足以带她逆着暗流回到岸上, 只能拢着她,任水流冲击,向河对岸飘去。

    寒凉的河水将她卷着, 凉意透过毛孔肆无忌惮地卷进她的身子, 残破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汇聚, 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交织在一起, 也不管她消不消化的来,反正就是一股脑地往她脑子里灌。

    莞尔微微皱眉,她突然觉得气海之中一股力量正蠢蠢欲动, 十分地不安分,莞尔的意识逐渐恢复,那股力量却步步紧逼,霸道的很,异样的痛楚压过来,一时间也不容许她多想,只能试着熨帖了一下身体里的气力,将自己身上的气息汇聚,一股暖意缓缓地冲击了上来,容的她喘了口气。

    她屏息,就在她以为已经将那不速之客控制住的时候,那股蠢蠢欲动的气流却突然发难,在她身体里来回游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它像一条冰凉的龙,很不友好,在她的气海中胡乱翻涌,终于,它好像找到了目标,直直地奔着她的丹田游去,碰到了她自己的气力,一下子炸开了。

    “唔”莞尔的骨肉仿佛在这一瞬间剥离了,肉沫飞溅,喉头腥甜,喉咙里紧跟着发出一声呻吟,河水灌了进去,呛得她想咳咳不出想咽咽不下。

    两股气流仿佛突然了起来,不较出个高低谁也不收手,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裂开了,骨肉一寸接一寸地炸开,指尖冰冷的泛着死人般的白,她的手脚突然就跟着抽搐起来,不知道是奋力地挣扎还是痛到不能自已的颤抖。

    过了最痛的时候,莞尔的脑袋也跟着清明起来,她心静下来思索,那股气流很是熟悉,此时却像一个不速之客一般,席卷了她浑身上下的穴道,霸道地刻下自己的痕迹。

    这该是谁进她体内的,莞尔心想,它之前一直沉睡在她体内,相安无事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借着此时河水的冰冷触发,准备夺了寄主的丹田,据为己有,莞尔心沉了沉,那人修的一定是至寒的内功,才会这样的不畏冰冷。

    可这该如何是好啊,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锁住了,不能动弹,原本还能睁着的眼睛,此时却被无形的压力摁住,她只能闭着眼,暂时封住自己的气息。

    她僵住了,且没有气息,风蝉以为她死了,眼泪哗哗地就流了出来,可她不知道。

    记忆开始涌现,是她十二岁之前的记忆,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展开,她就是那个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女孩子,总是斜身捧着弯刀,盘腿坐在台阶上看月亮,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男孩儿那边瞟。

    男孩儿刚下了晚课,脱了外衣爬上了房梁,眼角挂着疲惫,姿容却在那时已经表现出了几分倾城之意,他眼睛眯觑着,潦潦的一身白,干净的让人不忍心触摸,仿佛是从九天之上坠落凡尘的孩子。

    可她却很不喜欢。

    那样好看的容貌配上白衣是极好看的,可她不出为什么不喜欢,大概是白衣将他衬的太单薄了,他那张动不动就浮出青紫色的脸,实在是不该配这一身白衣,像个哭丧的,很不吉利。

    她刚被送到他身边的时候,带着一身的匪气,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孩子,喜怒从不显于色,永远就是冰冰冷冷的样子。

    他不喜欢她那一身戾气的模样,从来不跟她话,见了她就躲,若是非得和她待在一起的话,也会给她找各种不自在,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主儿,倔起来八头驴都拉不动,一次他的态度把她惹毛了,愣是一把刀反着挥起来,刀柄朝外将他的鼻青脸肿。

    他坐在地上,挺直了腰,鼻翼却一下接一下地颤抖着,他别过脸,即使是被人,样子依旧是骄傲的样子,她面具底下发出了一声冷哼,“堂堂绯王殿下就这么一点本事,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没等地上的男孩话,她只觉得腰间猛地一痛,被人一脚狠狠地踢飞了出去,她浑身上下被震的生疼,手里弯刀脱落,摔出了几丈远才将将停了下来,还没等她抬头,宴肃一手皮鞭便劈头盖脸的招呼下来,她咬牙不吭声,身上皮肉绽出,宴肃却还是不肯停手。

    她知道宴肃为什么那么大的脾气,她和弟弟出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生下来的时候两颗弱的心脏紧紧连着,脸对着脸,共用一个心跳,可是异样的孩子,被视为不详,裹了布,丢弃在了外头。

    宴肃捡回来他们,徐太医医术高超,以刀切开引针缝合,保住了他俩的性命,只是男孩儿身子弱些,女孩儿得以茁壮成长,从此她是姐姐,他是弟弟。

    大戚的上一位大将军掌管闵生营,底下有三位神通广大的使臣,分为天地海三使,分别辅佐大戚三位郡王,就在捡他俩回来的同年,老营主与三位使臣遭原朝势力暗算身亡,闵生营势力一下子跌落,营主死前点名宴肃为新任营主。

    宴肃奉命接任大将军一职,寻三位新使臣,天臣使辅佐大戚太子戚观央,地臣使辅佐淳王殿下,海臣使辅佐绯王殿下。

    宴肃本无意培养她,但她和弟弟在军营里总受欺辱,她性子里头要强,为了护弟弟,拜了宴肃为师,宴肃见她根骨好,授以武功,暗杀等秘术,且让她参加了臣使的选拔,年仅十岁的孩子,带着一身的倔劲儿,一把弯刀敢敢杀,浑身是血九死一生,最后一战成名,成为了新任的海使。

    和她交手的大都是男人,剑法内功都比她精妙,可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能再爬起来,每爬起来一次,修为就精进几分,仿佛将她伤的越重她就成长的越迅速,于是再没人将她当女孩儿,宴肃练她的方式也是让常人想也不敢想的狠辣,他将她与猛兽关在一起,扭头便走,往往回来的时候,她就浑身是血的趴在那儿,旁边横着野兽的尸体。

    别人都道宴肃这是捡了宝了,这丫头再练上十年,便能替他接手闵生营,挑起大戚的脊梁来。

    可就在一切都要往好的方向上发展的时候,地臣使出走,投了敌,甚至是娶了原朝的公主,进了贼窝子当了驸马爷。

    这对他来是致命的击,三位臣使里头,就属他天资最高,他的投敌,知己知彼,无疑是成了他最难对付的对手。

    他皮鞭一下接一下地不停歇,将她的还剩一口气,扔进了柴房里头,宴肃可从不心疼他们姐弟二人,动辄骂教训,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反正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死掉,可这一下却吓坏了那男孩。

    他颤抖着一双手爬进了屋,点了一支蜡烛,怔怔地望着趴在地上的女孩儿,此时的她凄惨的很,乍一看仿佛是已经死了一样,看得他心里紧紧地揪着,他晃晃她,将她摇醒。

    她以为他是来嘲笑她的,别着脸不理他,却听到哗啦地一声,一地的瓶瓶罐罐从他怀里滚落,就是那天晚上,他对她了平生第一句话:“你是哑巴吗,干嘛不求饶!”

    她听了心里郁闷,求饶有用的话,她早就练出一张八面玲珑的嘴来了,她一口血痰吐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也不嫌她脏,手伸出来帮她顺气儿,她因着受伤,身上没有力气,被他摆弄开来,他扒了她的衣服,把药沫涂上去,边涂边嘟囔着道:“早知道你师父会这样罚你,我就不招惹你我了。”

    他竟然会这样,她心里惊了惊,除了弟弟风蝉,从没有人这样碰过她的身子,面具下的脸有点烫,那药上带着麻痹神经的成分,他手上仔细地抹,边抹边帮她吹气儿,她竟然觉得有点舒服,不一会就恍恍惚惚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呆呆地坐角落里,怔怔地将她望着。

    “怎…怎么了?”她突然觉得脸上很轻,伸手摸了摸,上头的面具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拆了,他望着她清秀的模样,突然就潮红了脸,声线都抖了:“你竟然是女的。”

    十岁的孩子没有变声,身上也没发育什么,再加上她那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她是女孩,可他却知道了,那只能是……

    她猛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果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自己满身血的衣服扔在了角落,她有点窘迫,捡回面具戴好,沉声对他:“你千万不能告诉大将军,他不叫我告诉你我是女孩,要是让他知道了,恐怕会死我。”

    男孩茫然地点头,缩着身子咬着牙,嘴角泛出一点的青紫色,许久,才憋出了一句话:“那你可不可以,教我使刀。”

    作者有话要:  脑子里想象简玉珩的样子,就觉得超级可爱,哈哈作者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