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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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是不会下雪的,就算是下, 也是极薄的一层, 莞尔身上裹着厚厚的氅子,里头又加了一件窄袄, 任外头的风如何肆意的吹,都奈何不了她分毫。

    “这天气, 好潮啊, 我倒有点想念北方的天儿,凛冽是凛冽, 但不会这样透骨。”莞尔的声音很轻,一旁陪着她的丫头点点头, 似懂非懂的样子惹得莞尔想笑。

    她回头,勾起嘴角道:“你从就待在这儿吧, 哪里知道北方的天气, 瞎点什么头。”

    丫头名叫苏瑾,就是那次被踹到她床沿儿上的丫头,她被莞尔嘲笑了, 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用软软糯糯的嗓音道:“我猜的, 猜的还不行吗?”

    这么多天的相处,她早就不怕这个外冷内热的姑娘, 她伸手,帮她把披风的带子紧了紧,仰头看她的眼睛, 问道:“会不会冷,咱们回去坐坐?”

    “哪那么娇气。”莞尔轻轻嗔了声,抬头,眼睛里突然染了几丝光彩。

    苏瑾看的失了几分心神,大概北方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俊美,不比南方的娇,她们的美是那种不输男子的气质,骨子里的三分桀骜之气,平添了七分脸上的清丽。

    一抹青衫划过墙角,莞尔眼尖,只一抬眸便看清了来人。

    “二哥哥。”她腻着嗓子叫了一声,走过去挽了他的手臂。

    江离卿脸上原本还挂着愁容,可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全都消失殆尽了,他将她拉进怀里,低头,使劲嗅了嗅她脖颈上的清香。

    她的头被他使劲地揉了揉,一副有点疲惫的嗓子在她头上响起,“千木这是怎么了,想二哥哥想的紧了?”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起来,江离卿突然觉得幸福极了,一弯腰,将她横抱在怀里,笑的神采飞扬,“快让我看看,你这几天又胖了没有?”

    自然是胖了,莞尔琢磨着,每天燕窝人参吃着,哪能不胖,不过这次和当初在林家不一样,那时候自己武功和记忆都被控制了,吃的都是些长膘的东西,可这次,她滋养加修炼,那原本细瘦的胳膊现在看上去都充满了力量,大概是还是少女的缘故,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现在突然这样滋养,她那一身的线条更加的优美,腰身紧致,胸部也丰腴了不少。

    可她竟有些困扰……这样子难免影响动武,碍手碍脚地恐怕会为刺杀增加累赘,莞尔脸上有些燥热,低头抿嘴,想起来的时候,宴肃教她功夫,总喜欢饿着她,不让她的身体长起来。

    好黑的心肠啊,宴肃对这些孩子,似乎真的没有半点情分可言。

    这样的发育还有一点不好,莞尔侧身,看着江离卿那双越来越按耐不住的眼睛,脑仁儿里头一阵一阵地发蒙,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觊觎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只求冬至快点到来,功法快些突破一个层次,好快些完成摄魂叶上的任务。

    ‘咚’的一声,莞尔被江离卿扔在了床上,他压过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莞尔脸上,让她躲闪不及,她有些慌,可脸上还是一副淡然的神色,“风蝉最近怎么样?”

    “好得很,他管我要了一对儿黄鹂,每天养花儿逗鸟,可悠闲了。”莞尔怔了怔,眼睛往内室瞟,暗道那鸟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叫出声。

    风蝉他从到大没对什么方面有过天赋,可偏偏能自如地驯服各种动物,那些的飞禽走兽在他那里,都被他哄的十分乖巧听话。

    这两只鸟就成了他俩传信的工具,风蝉孩子心,玩性大,给这只雌的起名叫阿莞,雄的叫阿珩,莞尔初初知道了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尖,风蝉却满脸的正经,阿姐应该与姐夫相亲相爱。

    莞尔有点心虚,想着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和我去偏房一趟吧,我要量量你的腰。”莞尔从他怀里钻出来,眨着一双大眼睛,噙着笑将他望着,直到他出了那声好。

    他拢着她的肩,迈上廊道,横穿过院子。

    ‘吱啦’一声,偏房的木门被拉开,里头有点乱,最中间的支架上,挂着一件刚织好两条袖子的中衣,下头还没动,莞尔转头看他,手指摸了摸鼻尖上沁出的汗,委屈道:“我是不是做的特别慢。”

    “怎么会。”江离卿眉头心疼地皱起来,“我倒是还不想让你这样为我操劳。”

    “北方的女子,都要为自己的丈夫做衣服,绣束带,可惜我从拿刀,不会那些东西,只能跟着苏瑾做点粗浅的,你看这针脚,粗的啊。”

    她看上去懊恼极了,可偏偏这个样子,让江离卿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酥麻。

    “千木。”江离卿从后头揽住她,突然神情脉脉:“你别对我这么好,从再见到你之后,我仿佛每天都活在梦里,唯恐自己会醒来,你不明白那种感觉,患得患失的,特别难受。”

    “瞎什么呢。”莞尔偷偷吐了吐舌头,心道可不就是做梦咋地,显到脸上的却是一副充满着爱意的责怪表情,她幽幽地望他:“我既然留在这府上了,早晚就是二哥哥的人了,二哥哥待我好,我之前一直不珍惜,现如今有了机会,我又怎能不加倍偿还。”

    江离卿哽咽,心里不禁掂量起了莞尔的变化,大概是那次在她床前,一车轱辘的话起了作用,他的半真半假,有真话也有假,不过是经历了一场恶斗而已,绝没有那黑毛的野兽,他编的,因着她经常出入斗兽场,对曾困在那里头的人会有更多的同情。

    当然,莞尔也不会信他的鬼话,在她看来,他之所以会觉爱她,不过是时候的那种同病相怜,他因着想逃出去,却又没有什么精神寄托,于是乎就选择了自己当他的辞,如果他心里真全是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答应原弦月,做她的驸马。

    这个人,想要的不过是被人称赞,被人看的起,他什么都想得到,而最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她。

    “来,手伸开,给我量下。”温婉动人的声音,很容易就让人迷醉。

    莞尔抓了软尺,像模像样地绕在他腰上,盘绕,收紧,莞尔脑子里粗略地勾勒了一下简玉珩的身材,大概是比他宽一些,个子也比他高上半头,她心里暗暗记下了,松了手,趴到桌子前拿起笔勾了两下。

    这场景仿佛有些熟悉,笔尖儿突然悬停在半空中,莞尔的手僵住,记忆也跟着往前追溯。

    “莞尔,你抱抱我。”简玉珩的声音却突然回荡了起来,他就那样看着她,一双眼睛里除了她什么都装不下,“你记下我的款儿,明儿量尺寸的来了,直接比划就成。”

    莞尔泪目。

    “怎么还哭了?”江离卿见她手下的白纸落上了泪珠,赶忙走过来抓了她的肩,莞尔脑子向来转的快,尤其是在她划为敌人的江离卿面前,只听丫头抽泣了两声,委屈地道:“你现在都这样瘦了,我抱着心疼。”

    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江离卿最近仿佛都很忙的样子,每次来都只是待上一会儿就走,莞尔坐在桌前有些发愣,苏瑾又松了一盘针线来,轻声交代了一句,“江公子叫我送来的,您身体也才刚刚恢复,不要累着了。”

    “好。”莞尔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瑾走出去,将门带上,莞尔这才起身,从那团乱糟糟的物件里掏出一件外衣来,是一件墨绿色的衣服,她拜托苏瑾帮她找来的布,这种颜色最沉静,也最配简玉珩的气质。

    她爱他,也是因着她是他的妻子才没有和林家一起被屠,或许他早就计划好了,林家是他成为君主的一块绊脚石,他早晚要除掉,只不过碍着她也姓林,才迟迟没有下手,一直到将她娶走,进了简家,完完全全到了他的庇护下,才动了手。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骄傲却有分寸,只是他大概是爱着莞尔的,可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

    这次的刺杀……莞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哀伤,她从来都没有过能活着出来的信心,她是个杀手,原本她是最不怕死的,可这些年来,她的心里逐渐走进了一个人,那人成了她的牵挂,成了她最放心不下的人。

    风蝉的路,她早就在心里有所规划,她被宴肃虐待,并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她知道,宴肃这样狠心待她,心中有愧,才会一直对风蝉好,只要风蝉什么都不计较,好好地跟着大将军,以他的本事,定能护他一世安稳。

    可简玉珩该怎么办,他那动不动就青紫的嘴角,满皇城的政敌,千百双眼睛看着他,想置他于死地,他又有谁来保护呢?

    莞尔的指尖摩挲衣衫的领口,心里是不出的苦涩,等到春天到了,她恐怕也就不在了,到时候托风蝉给他把这衣服送去,算是还他这一场夫妻的恩情吧,想到这儿,她的手突然就抖了抖,眼泪不可遏制地坠落,如果他当时手下留情,放果阿湛的话,兴许他们还有一线余地,只是现在……

    她没法给阿湛报仇,因为不管是千木还是莞尔,她都下不去手,但她不会再见他,诚然也没命再去见他,就让那段可笑的往事,随着时间的风沙,淡忘了一切吧。

    莞尔将衣服藏起来,准备离去,抬眼间看到了刚刚苏瑾送来的盒子,若不是碰巧看见,莞尔真的要忽略了上头一点黑色的墨迹。

    “风蝉?”那是她们时候约定过的暗号,莞尔皱眉,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没错,像个太阳花似的,不仔细看像是谁不心泼洒的墨迹,可仔细看来,中间不着痕迹,四周晕染开,是朵太阳花的形状。

    莞尔抓起盒子开来,一根一根银针遍布在棉垫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莞尔正要关上,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不重,但确实有点。

    紧接着,莞尔的腿开始有点软,她虚晃了两下,坐在椅子上稳下身形,重新审视了一遍银针下的棉垫。

    湿的,莞尔指指尖挑了一下,闻了闻,一股酥麻感瞬间遍布了全身,是风蝉偷了江离卿的什么药剂,染湿在底下的棉布上了。

    “聪明。”莞尔赞了一句,心道:“若是只提把刀去闯那銮殿,怕是能杀了皇帝,也得是个有去无回的下场,但有这些萃了药的针就不同了,不定……”

    不定她还能活着出来,那她……是不是就能亲手将衣服给简玉珩送去。

    欲速则不达。

    莞尔的这一下午便在这里呆坐了过去,等到反过味儿来,天都已经黑了。

    她推门走出来,那只鹦鹉扑腾着翅膀立在她肩膀上,吱吱呀呀地叫唤着,莞尔轻轻笑了笑,对她:“阿莞,去跟风蝉,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