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待中午日头强了些，吹散了瘴气，三人才出发。

    苏雅趴在洛清月的背上，林乐杵着树枝, 一瘸一拐地跟着。

    海境环境恶劣，群山高.耸，各色凶猛灵兽盘踞其中。大部分人族都聚集在三大主城周围。

    除却必要时刻偏离常年使用的老道，绝大部分时候, 大部分修士也不会选择偏远路。

    避免触怒某些高阶灵兽, 丧命兽口。

    当远处出现寥寥炊烟，四周鸟雀惊飞, 可隐约见到房屋模样, 洛清月便知道达到三大主城之一的月城。

    此城位置相对偏僻，城内无大家族控制, 诸多势力互相牵制。来往的修士也常不愿多待，繁华且略显得混乱。

    洛清月进城欲给苏雅和无依无靠的林乐找一歇脚之地。

    洛清月入城却怔在原地。

    眼前道路四通八达，虽人来人往却是死气沉沉。不少身染顽疾的人躺在路边等死, 有城内修炼者巡逻，却是将死尸用法术烧的干干净净。

    乱世坐地起价乃是常事，洛清月用到钱财之时才想起自己的灵石尽数给了苏雅, 玉簪给成了诊费。

    如今, 自己身无分文。

    她囊中羞涩, 莫给林乐寻一处平常人家, 便是自己和苏雅的衣食住行都成问题。

    洛清月虽是自幼锦衣玉食长大, 但却未生出娇惯性子。

    粗茶淡饭，天地为被皆可以。可叫苏雅这位伤者与自己一同狼狈，便过意不去。

    “放我下来。”苏雅落地，环顾四周，乱世之中不少人行坑蒙拐骗之法。

    一些无名的游医穿梭病患中，只要肯医，多得是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拥护着。

    不少人病入膏肓，手中心翼翼吃着五花八门的药物，吞服下肚，样子诚恳满怀希望。

    突然，有一名面黄肌瘦的妇人怀中攥住什么，低头闷声冲着，撞到了林乐。

    一个锦盒滚出去，被石子磕开口，滚出一粒通体黑色、上头用青色写一个春字的丹药

    什么东西？苏雅没反应过来。

    但身边不少人眼尖瞧见了，口中发出惊呼。

    “是回春坊的仙药！”

    这群人如同疯狗一般大声喊叫，挤在一起，你挤我，我你。

    而摔倒的妇人见状，也跌跌撞撞过去，她身子瘦弱一下子被挤倒，被人在身上踩踏。

    她趴在地上，手抓在坚韧的石板上，流出一道道血痕。

    妇人崩溃地抱紧了脑袋，疯狂地摇头：“我的，是我的！你们还给我，那是我宝儿的命啊！”

    洛清月见状，足尖踏地抓住妇人将对方提出来。

    丹药滚在一老汉脚下，面色蜡黄，眼神黯淡无光，显然大限将至的老头忽然眼中冒出精光，狗扑似的嗷一声将丹药吞下肚。

    “我吃了仙药，我不会死了，我不会死了！”

    不少人怨恨、惋惜地看着老头。

    被洛清月抱着的妇人两眼一抹黑，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发出困兽般的哀嚎：“我的宝儿啊！”

    洛清月和苏雅面面相觑。

    忽然一道剑光闪了两人眼神，一名身穿黑色短的男子背着宽剑，冲洛清月抱拳：“在下轩辕令，刚才情形，多谢这位仙子出手相助。”

    来人长的人高马大，肩宽腰窄，相貌平平但一双眼睛极其有神。背上一柄手掌宽的长剑，用灰布随意包裹着。

    轩辕令钦佩地看着面前的白衣仙子。

    自己一来便看见踩踏争夺，周围也有修炼者，但大多冷眼旁观，这世道一乱，什么规矩都没有了，竟然如此践踏人命。

    他心中寒正欲上前，却见一白衣仙子施展灵巧步伐，翩然而至。

    乱世之中，这仙子人长得好看，心地也善良。

    苏雅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这男人来历，男主——轩辕令。

    相貌平平，性子洒脱，要有什么突出，便是那一双眸子里如同坠下了无数的星河，十分精神。

    这人便是斩获众多美人芳心（包括洛清月）的男主。

    此刻轩辕令还在量洛清月一头青丝如瀑，脸上未干血迹，却不掩盖绝色。

    轩辕令一时间呆滞。

    洛清月不理会男主的热络，冷眼看了下，便将目光放到失了灵药的妇人身上。

    对方哭的死去活来，她哀嚎口中念着宝儿，这宝儿许是她自己的孩子。

    旁边的老乞丐嘿嘿一笑。

    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如同沟壑一般层层，他笑到双.腿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嘴巴一开一张，牙床上只留下了零星几颗牙齿。

    眼里有些嘲讽的笑容：“多半是自己的孩子染上了瘟疫，好不容易从回春坊求来了一颗仙药，还被抢了。”

    妇人闻言身子一颤，泪眼朦胧地看了林乐一眼，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红色遍布眼白，伸手要去抓人：“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脱手将仙丹摔了！”

    林乐何时见过这般场景，呆滞在原地，一时间动不了腿。

    妇人推开洛清月，冲上前理论：“你赔我的药，你赔我孩子的命啊！”

    苏雅一个转身，飞快地挡在林乐面前，神情冷漠，反问：“你自己撞上来的，倒还怪我们了？”

    “我宝儿就剩一口气了，你如何是好……”妇人之前应当也是大户人家的，虽然愤怒，但却也没蛮不讲理，性子软到一直抹眼泪，“我怎么就这么不心……”

    苏雅淡淡掀起眼帘，冷笑着：“你孩子的命就靠一颗毫无作用的药泥丹药救吗？”

    妇人在气头上，哪管三七二十一，怒吼：“那是回春坊的灵药，染上顽疾的人只要吃了，就能活下去！”

    相公惨死，她装作身无分文抱着孩子东躲西躲。现如今，守在回春坊外的人日日盯着进出的顾客。

    自己不敢抱着孩子进去，怕还没走到就被人发现抢走全部身家。

    耗费所有灵石才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一颗丹药，如今没了，这人还那丹药不管用！

    旁边也有混混不满地抱怨：“嘿，你这女大夫口气还蛮大的，这么厉害，既然弄掉了别的药，就治好这女的孩子啊。”

    妇人见苏雅腰间的针灸包，猜出苏雅是大夫，按住苏雅肩头，：“你救救我家宝儿……”

    苏雅倒吸一口凉气，压伤口上了。

    洛清月连忙将人拉开，转身看向苏雅，有无大事。这人似乎很怕痛，只要触碰到伤口就会神情狰狞。

    苏雅顿了许久，周围的人还在风凉话。

    “这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有什么本事，不会就别点头。”

    “是啊，人家孩子指着救命，别去草菅人命啊。”

    苏雅冷眼看向那两个混混，世道如此，这二人穿着虽然普通，但一没病二长得肥头大耳，看来没少做一方地方恶霸。

    苏雅无心听对方的污蔑话，心中琢磨要想让洛清月被正道相信，除了杀掉魔道首领，还得治好遍布海境的瘟疫。

    既然如此，自己作为医者就帮女配一把，送一个顺水人情。

    苏雅心中主意落定，指了指洛清月：“我只是药童，有大本事的是我家这位医师，她出手，保管是药到病除！”

    洛清月惊吓住，开什么玩笑，自己怎会救治之术？

    不少人围过来，看着相貌更加年轻的洛清月，眼神怀疑，这么大言不惭吗？

    苏雅抬手抱拳，弯腰客气：“刚才了，我家医师有一单方子，就可治这病。”

    “快快快！”妇人见状，死马当活马医，连忙带着她们去找自己儿子，而一些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主也跟上。

    他们在身后嘴碎。

    “这人真有这么厉害？”

    “要是真的能治，我也求求她……”一个身着破烂的少女稚嫩着声音发出期待。

    有人泼冷水：“莫不是吹大话？”

    “看看吧，又不紧。”

    洛清月尴尬地走到苏雅身边，不上来的滋味，附耳声道：“你真能治？”

    “嗯。”苏雅点头。

    这瘟疫可是魔道之中数位精通药理的毒师炼制而成，不巧，青衣魔修便是其中一位。

    苏雅信誓旦旦，作为青衣魔修，自己炼出来的毒，自然有解药。

    洛清月见她，心中安稳一些，却开始盘算若是救不好，该如何带着对方一起跑。

    还有一点叫人迷茫：“既然如此，道友何必将功劳给予我？”

    苏雅侧头，冷笑：“救人治病，出示诊费天经地义。可是你看他们是有钱的人吗？我从不破规矩，给人传出去，我面子？”

    苏雅严肃了神情，直白地指出：“少你来付，我要黄金百两，灵石千袋，你给得起？”

    苏雅加快几步，其实并非自己好面子，而是要给女配在平民百姓面前洗白的机会。

    这只是个没用的借口，不提也罢。

    一群人浩浩汤汤来到一座破旧的院中，院中花草树木全部枯死，而丫鬟正在看孩子，孩子才三岁多点，但瘦的皮包骨头，眼眶凹陷下去，头大无比。

    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苏雅查看之后，从腰间储物囊拿出一座冒着青色火焰的药鼎，而后迎风变大，足足有半人高。

    苏雅将各色药材放入其中，随后退到一边，用手肘撞了撞洛清月的腰肢。

    “洛医师此药方要想起效，须得你亲自熬制成丹。”

    洛清月救人心切，无心顾忌其他，灵气引火烧鼎。灼烧一个时辰之后，浑浊药液从鼎口飞出，药香味扑鼻，使人精神一抖擞。

    药液悬在空中，最后凝结成淡青色的丹药。

    苏雅挥袖全部纳入囊中，而后收药鼎，走到妇女身边给了她一颗丹药。

    妇女瞧瞧羊屎团大的丸子，一咬牙，狠心给宝儿吃了。

    丹药下肚，宝儿便呼吸加重些，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有所好转。一刻钟之后，宝儿呼吸平稳，比之前进气不得自然好转。

    看者惊呼：“这、这药比回春坊的灵药还见效！”

    这群人冲上来眼神贪婪地盯着苏雅，白日眼神都发绿光，恨不得张开血盆大口将苏雅吞吃下肚。

    洛清月连忙护住苏雅，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抬眸看见这群百姓眼中凶光，一吓，心中陈旧观念翻转。

    其实……并非弱者就是善者，有时候他们也会化身虎豹，吞食同类。

    苏雅咳嗽一声：“这药一天只能服用一粒，不然则会爆体而亡。”

    不少百姓不满，口中着啰嗦话：“这怎么能行呢？医师你在我们这里多待一些日子吧！”

    “求求医师，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苏雅翻了个白眼，见死不救？这是道德问题，不是强制规定，你还能强行按着我点头？

    但是洛清月动摇了，苏雅也冲她翻了个白眼，立马朗声道：“但是我家医师心地善良，愿帮月城百姓脱离苦难，只要你们心中记挂这份恩情便是。”

    “是是是，二位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天下间的大善人！”

    不少人应和，冲洛清月与苏雅：“大善人呐！”

    “求神医赐药，我家老母亲已有古稀，实在撑不住了！”

    “我家娘子怀胎八月，如今吊着一口气，神医！”

    百姓纷纷倾诉自己家的苦难，苏雅这丹药还算多，倒是足够应付面前的百姓。

    待没有后，苏雅拍拍手冲大家解释：“这药虽是一天一颗，但三天后才能再服用，服用三颗之后就会药到病除。若是有人还想求药，只能等明日再来，我们需找寻足够的药材炼制了。”

    这些人心满意足地走了，大家互视，心怀鬼胎，离开后没大肆宣传，生怕别人知道抢药。

    毕竟一天只有那么多。

    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少人天还没黑就来哀求，看样子是算守着苏雅身边过夜了。

    百姓连日苦难没几个洗漱，一身臭味。

    倒是洛清月和轩辕令不在乎，嘘寒问暖，苏雅靠着柱子平淡地看着这二人，而后看向身边林乐。

    “恩人……”他乖巧地喊了句。

    苏雅疑惑，林乐神情纠结，拧巴着憋出几个字：“求恩人收我为徒！”

    他似要证明自己的决心，更加用力地：“我想学习医术！”

    苏雅淡淡抬眸，看向人群中的白衣女子，应了一声好。少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句，苏雅嗤笑：“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不会的，不会的！”

    林乐手舞足蹈，苏雅便叫人先去处理药材，不要在自己身边聒噪。

    入夜后，苏雅与洛清月围炉取暖。

    洛清月心情很是不错，冷清的面容是藏不住的笑意。真没想到苏雅医术如此高超！

    “你……”苏雅拖着长音，眯起长眸如同狡猾狐狸，抛出不好作答的问题，“他们要是知道你就是洛清月，怕是恨不得将肚子的药抠出来。”

    洛清月好心情被这一句话破坏，她没有信心地摇头：“人心善恶各有分别，今日我看他们皆是诚心诚意地百般道谢。”

    苏雅反正不喜欢洛清月的怯弱，翻白眼冷哼：“是吗？若是真感谢，你我晚上就不会只有吃涩巴巴的干粮了。”

    “你没吃饱？”洛清月回答。

    回想，苏雅着实没吃几口就将余下的面饼给了林乐。

    应当是不合口味。

    也是，苏雅这般神通广大的医者，若是非要以药收取报酬自可锦衣玉食，又怎会现在落得与自己啃干粮。

    洛清月从储物囊翻找许久，有些愧疚地翻出只剩下两颗的糖葫芦，糖浆有些化了，乃是一位不到腰间高的女娃娃给的。

    女娃娃愿意用糖葫芦换明天的药，拿回去给爹爹吃。

    洛清月递过去，苏雅身子一歪懒得伸手，张嘴咬住，舌尖一卷，咬碎抽走。

    洛清月见对方蹙眉鼓着腮帮子咬了几下，硬吞下去，探出粉色的舌尖舔舐一圈唇.瓣，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水色粉.嫩。

    苏雅被酸到眯起一双眼睛，水光挂在眼角。

    “太酸了，我先躺下歇息。”

    真的酸，苏雅不怕酸，甚至还有些对酸味有些喜欢。这次都被酸到不行，可见山楂味道。

    洛清月回想着苏雅张嘴时候露出的一抹粉色，心中一动凝视手中糖葫芦，似乎留有一丝苏雅身上独有的香味。

    火光摇曳中，洛清月将余下的糖葫芦咬碎于口中，眯起眼睛慢慢咀嚼，细细品尝。

    甜的，

    像苏雅一样……

    *

    纵然第一日没发多少人，可这消息便似燎原之火迅速推开，到第二日中午，栖身的茅草屋外围满了求药的百姓。

    外围有几名修炼者盯着这边情况，相看一眼，心中明了。

    晚上事了，洛清月昨日已经守了一.夜，白日又全心全力，身形疲倦。

    但依旧靠着火炉取暖，强撑着精神。

    半夜，一阵幽香钻入鼻尖，洛清月昏睡过去。苏雅起来，收起了手中散发迷烟的竹筒。

    苏雅长叹一声，哎，洛清月太容易相信人了。

    日后还得好好调教，无论对谁，就是对自己，都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此时，一道粗狂的男声传音入密，直接无视主城禁制，径直传入苏雅耳中：“青衣，你速速前往月城议事殿，违令，杀无赦！”

    苏雅勾唇冷笑一声，魔道那几位终于按捺不住，前来问罪？

    心境中的系统为苏雅捏了一把汗，这次的身体可不是顶尖高手，苏雅单枪匹马地过去，真的合适？

    苏雅闻言苦笑：“你难不成以为我去改邪归正，和魔道起来？”

    系统歪头：“不是吗？”

    苏雅一拍腰间储物囊拿出一件黑色斗篷，披在身上，宽大的帽檐遮挡了绝大部分的神情，只露出白皙下巴。

    她微微仰头，露出一双满藏算计的眼神。

    苏雅踏月而行，身上魔气伴随着冷漠的话语出现：“别忘了，我是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