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被时光掩埋的过去
书房内。
阮哲彦不急不缓的看着手下的文件, 灯光照亮他的侧脸, 划过刀削般的下巴, 勾勒出他极具压迫感的模样,另一半的脸半隐于黑暗中,无法探寻。
就好似他展示出来的一般, 一半处于外界的聚光灯下,展示出风度翩翩, 年轻有为, 英俊潇洒的总裁形象, 而另一半则是作为暗夜帝王的他,深藏于黑暗中, 甚至无人知晓,唯有偶尔泄露出的一星半点,让人愈发心怀敬畏。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三声。
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黑衣人在阮哲彦抬眼的表情中,伸手开了门。
游尤保持着一贯的游刃有余模样, 安静的停到书桌不远处,等着阮哲彦的问话。
阮哲彦并没有用沉默来给予对方恐惧的兴趣,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目光在游尤身上转了一圈, 就好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 沉声问道:“蓝蓝不开心?”
游尤心知肚明对方的观察力有多敏锐,点头道:“大姐心情不是很好。”
阮哲彦皱了皱眉:“简修明不听话?”
游尤没接话, 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大少爷叫我来是?”
阮哲彦眉梢皱得更紧了些,手指下意识的轻敲着桌面:“不是简修明?”他停顿了两秒, 笃定道:“我?”他皱起的眉梢松开了,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果然是恋爱了,哥哥在她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哪比得上她心上人的一根手指。”
他好似自言自语的完了这句话,才带着几分笑意将目光落到游尤身上:“蓝蓝年纪,容易被他哄骗了去。”他轻描淡写道:“你帮我看着点。”似乎是知晓游尤会拒绝,他微抬眼,气势如山岳般压制着对方:“不用你背叛蓝蓝。但如果蓝蓝为他伤心了。”
“甚至为他痛不欲生……”他露出了个阴沉的笑:“你想看到她这般模样?”
游尤几乎想就这样答应对方的提议,但大姐带着委屈的话尤在耳边,让他楞是没开口。
阮哲彦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惊讶,他身体前倾,好似捕食者锁定了猎物:“这是命令。”他看着对方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蓝蓝这么喜欢他?”
他苦恼般的摇了摇头,收回锁定他的气势,靠到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对游尤道:“你只需要在蓝蓝因为他而难过的时候,告诉我。”他语气温和了下来:“我会帮她消除一切烦恼,让她快快乐乐的,没有烦恼的度过每一天。”
劫后余生的情绪浮过脑海,游尤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便索性将大姐嘱咐他的话,一口气了出来:“大姐让我问问您,您究竟想干什么。”他没敢看阮哲彦的表情,而是继续道:“难道她喜欢的人也必须变成您想要的模样吗?”
完这两句近乎挑衅的话,没听到对方的回答。他稍松了口气,客观的表达着这一点:“大姐对您的控制欲很不满。”
阮哲彦并没有被他所的话惊到,相反,他甚至一眼就找到了其中唯一让他疑惑的地方:“蓝蓝为什么要让你来转告我?”
他自问自答:“她在彰显她对你的信任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蓝蓝还是太心软了。”他看向将目光落在地面的游尤,语气温和:“回去告诉蓝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他语气里满是苦恼道:“蓝蓝长大了,恋爱了,也开始觉得哥哥管的太多了。”
“如果我不帮她处理好一切,她又能依靠谁呢?”他摇着头,就好似看到阮蓝心翼翼的反抗和委屈,笑意涌出:“她喜欢简修明,便觉得对方千好万好,哪里看的到他的锋芒?”
他如同刚想起游尤的存在般,漫不经心的问他:“如果不是我帮她去掉简修明的爪牙,磨掉他的野心,她还真以为他是个可怜?”
游尤没有接话,虽然他心中早已得出了答案:在大姐眼里,恐怕对方真的是一个无辜弱又可怜的存在。
阮哲彦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改变了主意:“等之后有空的时候,我亲自和蓝蓝谈谈。”他意有所指般道:“你的那些心思,怕是让你没有底气在蓝蓝面前评判简修明吧?”
这种心底最隐蔽的想法被对方轻描淡写的挖出,放在阳光下评价的感觉,游尤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
大少爷素来敏锐,只要他想,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
他远比大姐所以为的更恐怖。
这样想着,游尤却仍没有开口。
就好似大姐不知道大少爷的可怕之处一般,大少爷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展示出这一面,他在大姐面前,永远是那个宠溺妹妹的好哥哥。
唯有大姐,才能让大少爷处心积虑的安排好一切,堪称隐秘的费心布置她身边的人和事,确保她在他的羽翼下,自由自在的骄傲着。
或许早些年的他会质疑大少爷对大姐别有所图,甚至毫无自知之明的去提醒大姐,但如今的他却不会再那么想,他在大姐身边足够久,久到他能清晰的看出大少爷对大姐的在意。
她是他最柔软的软肋,他最深处的弱点,大姐承载着他所有柔软的情感,维系着他属于人类的底线。
那么他还会爱上其他人吗?如果另一个被他深爱的人出现,大姐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偶尔会出现在游尤脑海内,但下一秒就会被游尤自己否定。
大少爷真的具有喜欢上正常人的能力吗?大少爷真的会把其他人当成跟他平等的同类吗?
这不是他该去揣摩的东西,游尤警告着自己,收敛起有些失态的情绪控制。
阮哲彦欣赏着他的表情,从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蓝蓝那么喜欢他?”他好似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有些惊讶,目光游曳在游尤身上加强了语气道:“那么,你更应该警惕他。”
他漫不经心的挑破了那一层心照不宣的薄膜:“他被我压制着反抗和凶性,但只要蓝蓝在他面前露出一丝可乘之机,你觉得他会为蓝蓝思考吗?他会在意蓝蓝的感觉吗?”
他笑着欣赏着对方的表情,哪怕游尤此刻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却好似从中看到了无数他无法出口的挣扎和痛楚。
阮哲彦为他的犹豫敲下了最后一个终止符:“他不会,他只会利用她对他的感情,他只会把蓝蓝伤害到遍体鳞伤,来达到他反抗我的目的。”
游尤抬起眼看向阮哲彦,对方微笑着,如同没有锋芒的利刃,哪怕知晓他的锋利程度,但仍会被其未开刃的表象所蛊惑。
“所以,帮我看着他,如果他想反抗,如果他想伤害蓝蓝,如果他仍未曾被驯服,告诉我。”他嘴角的笑容缓缓收敛,展示出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会教给他,什么是他该做的,什么是他不能违背的。”
“嗯?”阮哲彦好整以待的催促着游尤。
游尤垂下眼,在寂静压抑的气氛里,低声应是。
阮哲彦低笑了声,双手合十,竖起在桌面上,轻抵着下巴,语气溢出了几分满意:“真是个好孩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词语,游尤微不可觉的轻颤了下,他回忆起了他第一次被带到阮哲彦面前的场景,那段他以为早已被时光泯灭的记忆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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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一片黑暗,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炙热的阳光遮掩在身后,将这个黑色的房间和外面阳光明媚的春天隔离,被人为割裂了世界和它的联系。
瘦弱的孩子被中年人提着后领,走过昏暗的走廊,迈入了那间几乎没有光照的房间,然后被毫不在意的扔在了地面上。
他并没有被摔疼,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他摔倒在地上的那声闷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试着抬头去张望,却被高高的书桌挡住了视线,看不见书桌后的人。
这个环境和气氛让他有些害怕,下意识的蜷缩成一团,看向带着他进来的那个中年人。
他看到那个在他眼里异常可怕的中年人,站在原地,身体轻轻颤抖着,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就是他?”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破了沉默。
这个声音有些清脆和稚气,但其中的冷淡意味冲淡了他的稚气,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成熟。
中年人下意识的露出讨好的笑,在昏暗的光照下显得有些扭曲:“是的,这子机灵又识趣,稍稍调.教下,就是一条好狗。”
“哦?”
随着冷淡的一个反问词,他听见了脚步声,从书桌后传来,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他下意识的抬头,想看一看对方的表情,但背着光的视角,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对方极具压制性的气势。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不敢动弹,下意识的遵循对方的话,许久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是恐惧,对方身上那种视人命为无物的蔑视带给生物本能的恐惧。
“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吗?”他听见对方这样问他。
他下意识的摇头。
“你会有一个新主人。”他凝视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家伙,语气忽而温和了下来:“一个凌驾于你自身性命的新主人。”
年幼的他并不懂对方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甚至尚在思考主人是什么,但在一片静谧中,突然响起了一声脆响。
“哗啦”一声脆响,似乎是窗口的玻璃碎了。
微风终于得以吹拂进这间压抑又昏暗的房间,厚厚的窗帘无力的起伏着,却未曾被它掀开,露出一丝半缕阳光来。
好似一层可靠的保障,隔离了阳光灿烂的世界和昏暗的地狱。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裹挟着无辜和狡黠:“我好像把哥哥那个黑房间的窗户破了,妈妈,哥哥会不会生气啊?”
另一个有些惊慌的声音轻轻响起,似乎是下意识的压低着声音:“我们走远点。”
“妈妈,你看上去很害怕。”与被称为“妈妈”的人的表现不同,她声音欢快,似乎没有一丝恐惧。
不知为何他有些担忧那个天真的女孩,似乎是怕她被她嘴里的“哥哥”惩罚。
又似乎是他下意识的知道,他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嘴里的哥哥。
“蓝蓝,听妈妈的话,不要靠近你哥哥,他……”女人的声音十分温婉,但此刻有些颤抖,显出几分深入骨髓的恐惧。
“夫人,请保持安静,大少爷在里面处理事情。”另一个声音在外面恭谨的响起,断了她的话。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女孩声音变轻了几分,这是距离变远产生的减弱效果。
他仍能听到她语气里的得意洋洋:“妈妈,你的话被哥哥听见了~”
“蓝蓝,我们不在这里玩了,去别的地方。”似乎是女人带着她急匆匆的走远了。
但他仍听见了对方被拦下的声音以及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蓝蓝还给我!还给我!”
他开始颤抖。他突然很害怕,害怕眼前人,害怕这个黑房子。
“她又犯病了。”他身前的男孩听完了那些话,才笑着吩咐那个仍在颤抖的中年人:“处理掉吧,别吓到蓝蓝。”
中年人甚至没有敢发问,他胡乱的点着头,忙不迭的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房内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他蜷缩的更紧了些。
然后他听见对方的声音响起,笑着征询他的意见:“你想好了吗?”
“是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还是当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咽着口水,在黑暗中,泛起了另一个想法,既然这里只有我跟他……
“我听您的话。”他手握的紧紧的,最终还是没有挥出去,而是学着那个中年人的模样,恭谨的回答了他。
对方笑了起来,夸奖了他:“真是个好孩子。”
眼前的身影消失了,他又回到了书桌前,慢条斯理的吩咐着别人:“把他带下去弄干净。”
一个黑衣人从阴影处走出,提起了他,好似握着一只鸡仔。
他被提着走过熟悉的长廊,却在路过一间紧闭的房门时,听见了熟悉的女声。
“他是个魔鬼!他该下地狱!”无意义的诅咒后,是突然惊慌起来的大呼叫:“蓝蓝,我的蓝蓝呢?快把我的蓝蓝还给我!”
提着他的黑衣人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般,走过了那扇房门,最终残留在他记忆里的是一声凄厉的叫声。
“阮哲彦!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