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钟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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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尤一如既往的高效, 他很快确定好了进修的一切安排, 只等大少爷那边通过, 便能带着行李离开阮蓝,走向一个新世界。

    这让阮蓝有种他是在迫不及待的逃离她的错觉。

    阮蓝盯着窗外的虚空有些走神,哪怕世界被潜移默化走到了正确的道路上, 但智商并不会因为认知的改变而降低或者增加——这么,只是为了表明一件事, 哪怕在最初阮蓝相信了游尤的话, 毕竟谁也不能笃定合理化的光环会不会真的蛮横到这种地步呢?

    将一个人内心的信仰摧毁, 塑造成新的模样,灌注进新的社会常识, 寻找新的人生定位。

    但显然它并不能。

    一时的迷惑很快被时间和理智所驱逐,在接下里游尤过于高效,甚至有些急切的行为中,已经足够彰示他欲盖弥彰的心理反应了。

    所以, 他真的是在迫不及待的逃离她?

    阮蓝有些漫不经心的猜测着他所受到的影响,并为他找着理由——实话,那可太多了,不管是他被扭曲的认知, 还是他跟阮蓝之间的关系, 还是他不正常的信仰——都足以被这个恢复正常的世界意志所影响修改。

    总不能是他恼羞成怒,算赶紧逃走然后举报他们吧?

    阮蓝企图按照正常的世界逻辑去思考他的行为举动, 思绪开始走向奇怪的地方。

    “蓝蓝?”简修明盯着阮蓝看了半天,发现她是真的在走神, 压根没听他在什么,只好加重语气无奈的喊了声她的名字。

    阮蓝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身后,又醒悟过来,游尤在准备离开交接的事宜,并没有跟着她。

    她飞快的收回眼神,将目光投注到简修明身上,才想起自己原本的想法。

    鉴于身边人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或大或的影响,阮蓝终于在简修明早出晚归的作息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谈话时机——周末双休,简修明不上课了。

    但是,这怎么出口呢?阮蓝盯着简修明换了只手托腮,继续沉思。

    毕竟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被影响了的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某方面的认知被悄无声息的改变了,更不可能问出口就得到答案。

    简修明被盯的有些莫名,他疑惑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衣着得体,没什么问题啊。

    “怎么了?”简修明有些疑惑:“蓝蓝想什么?”

    “我们之间的关系……”思来想去,结合游尤之前所的包养一词,阮蓝决定从最应该出问题的环节下手,她注视着简修明,像是有些犹豫不决般,暗示对方:“你觉得我们的关系,是不是该变一变了?”

    简修明瞪大了眼,像是受到了惊吓,本就显得温柔的表情上蓦然露出几分羞涩来,耳尖久违的又蹭的一下泛红了:“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看了眼阮蓝盯着他似乎面无表情的脸,缓和了下语气,轻柔的哄着阮蓝:“我还在上学呢,要结婚的话起码要等我毕业……”

    ……?

    他强撑着不好意思又非要露出有担当的模样,让阮蓝心中微微一动,她似笑非笑的看向简修明:“我哥……”她没下去,留了个令人深思的话音。

    简修明没想那么多,他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大概就是有些气愤但又不好在阮蓝面前表露出来,只好强行表现出我不在意的淡定:“他又怎么了?”话语里还是不留神露出了几分在意。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急忙找补道:“我是,他一直不喜欢我……”他意识到了什么,忽而皱眉反问阮蓝:“他是不是又让你跟我分手了?”他反应过来,眉宇间流淌出几分不敢置信,又飞快的变成了阮蓝熟悉的模样,克制又不可亲近的禁欲。

    “蓝蓝,是来跟我分手的吗?”他抿着唇,身体从随意的模样肉眼可见的转变成了紧绷,目光紧盯着阮蓝,眉宇间露出几分深藏的委屈。

    看起来他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啊?阮蓝琢磨着这一点,正准备断然否决。

    简修明却先开了口:“我不接受。”

    阮蓝的话迟了一步,不动声色的仰头看简修明。

    “我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同意跟蓝蓝分手的。”他垂下眼,将情绪深藏:“除非蓝蓝亲口告诉我,你不喜欢我,除此之外,任何其他理由,都无法让我松开你的手。”

    他神情冷凝,像是带上了坚硬的盔甲,但却吐露出柔软的话,将自己的柔软剖析在阮蓝面前:“我有点伤心。”

    他站在那里出这句话的模样,像极了她初见时的少年,伪装坚强,好似无法击溃,但实则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一地的美好,就连睫毛轻轻颤抖的模样,都正正好好的戳中阮蓝的心脏——让她心里涌出恶趣味,夹杂着柔软和甜味,混杂成复杂的情绪,想抱抱他,又想看他更狼狈些,想安抚他的不安,又想戳破这个美好的伪装。

    大概是跟阮哲彦接触太频繁了,让她变得更像是变态了呢。

    阮蓝心中潮起潮涌,尚未作出决定,简修明已经自顾自的继续道:“我以为蓝蓝也跟我一样,那样喜欢着我。”他流淌出难言的情绪,低声道:“我做好了跟全世界对抗的准备,却从未想过……”

    他抬起眼看阮蓝:“你会先放手。”

    这听起来可太渣了。阮蓝在内心谴责了自己一百遍,觉得自己确实不如对方那样深爱着他,但这是有客观原因的,对她来,这样的喜欢已经足够炙热,已经是她所能给出的最充沛的爱了。

    她曾生长在一个疯狂,阴暗,崩溃的家庭,最终长出了自私自利的模样,她不爱所有人,唯独除了简修明。哪怕重来无数次,她都会爱上他,重复无数次的单方面强制恋爱。

    或许有时候她成功了,或许有时候她失败了,但对阮蓝而言,那些被蒙尘的记忆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她只知道,不管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或者“日久生情”,对她而言,只是他,只有他,只能是他。

    这么来,我比我想象的要喜欢他?难道我是个情圣?

    阮蓝眼睛一亮,出口的话便满是底气:“我才不会放手呢。”她看着简修明眼里微弱的光,蛮不讲理道:“我的就是我的,永远不可能变成别人的。”

    她理直气壮的像是她方才的试探都不存在般,将一切带过,不要脸的道:“我是,关于结婚的事情,我哥……”

    她的话中断于简修明突然将她抱入怀中的动作,她被抱得紧紧的,几乎让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对不起,蓝蓝,我不该这么想你的。”简修明轻声道歉,话语里漂浮着些许欢喜:“不管他会不会同意……大不了我们私奔吧?”

    他侧过头,看着怀中人的表情,语气里又流淌出几分忐忑:“虽然我可能给不了你像现在这样的生活,但是……”他深情的许诺着:“我会给你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一切。”

    虽然她知道,对方只是在如实诉自己内心的话,但这听起来可真像是骗姑娘的话。

    阮蓝感觉微妙的吐了个槽,才扬起头,露出他所熟悉的傲慢模样:“他当然会同意的。”她朝简修明眨了眨眼,像是随口一提:“就算他不同意,逃避也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我们远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简修明眼里亮晶晶的抱着她,然后听见她漫不经心的话:“只要败他就好了呀。”

    简修明神情一僵,重新找回了语言的能力,试图服阮蓝:“蓝蓝,你懂商业运作上的事情吗?经营一个集团并不是游戏。”他为了更好的明这一点,还举出了例子:“比如阮家集团中层管理,就不工作经验和绩效,以及考察这些了,最起码他们都是硕士……”他声音低了下去,轻声提醒阮蓝:“你刚肄业,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手。”

    “严格来,你只有高中学历。”

    ???

    阮蓝熟练的陷入了沉思,好的跟我一起击溃阮哲彦呢?怎么转眼你就这么现实了?虽然好像找到了简修明被潜移默化影响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高中学历这四个字飘荡在阮蓝耳边,就好似一个现实无比的大锤,哐当一下让阮蓝真切的生出了危机感,不管怎么,高中毕业确实好像确实有点拿不出手,话,游尤之前那份整理好的大学文档在哪来着……

    等等,我在想什么?险些被带跑了思路的阮蓝急忙把自己的想法拽回到原来的念头上,她将恼羞成怒掩盖在不开心下,气呼呼的质疑简修明:“我们不是好了吗?”

    简修明回了个疑惑的表情,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试图顺毛。

    然而因为技巧不够娴熟,被阮蓝嫌弃的晃着脑袋避开了手。

    “击溃哥哥。”阮蓝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在恼羞成怒下,丝毫没有威慑力,倒是有些可爱。

    简修明反应微妙的笑了笑,他松开怀抱,掏出个的U盘,目光在房间里四处寻觅,找到了电脑,插入U盘,点开文件夹,一个名为《败阮哲彦的可行性方案修改版之最终修改版》的文件出现在阮蓝面前。

    他熟练的点开文档,将密密麻麻的屏幕展示在阮蓝面前,充分显示了他在击溃阮哲彦这一目标上付出的汗水和努力,就是……总有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阮蓝没急着看内容,拿着鼠标,往下一划拉,发现该文档页数高达一百来页,划拉到最后一页列出了附件,一连串的excel表,晃得阮蓝有些眼花。

    她又拉回了第一页,盯着目录陷入了沉思。

    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从荒诞可笑的奇妙逻辑转变成了符合常理的正常世界,但这份文档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都显得过于认真了吧?

    阮蓝对着文档思考了几分钟人生,才仰起头看向有些忐忑的简修明,本想出口的话在触及他的神情时,悄悄一拐弯,去掉了锋芒和调笑,意外的温柔:“你是认真的在思考这件事啊。”甚至可以,是在认真的把这件事作为目标去实现。

    而不是像她那样,知晓自己站在不败之地上,便肆无忌惮的想一出是一出,消耗着被宠溺的爱,活成恶毒女配的模样。

    阮蓝的想法在“世界都要毁灭了,干嘛还要那么认真的夺权”和“感觉修明好认真啊,要不我就配合下他?”这两者之间反复横跳,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虽然世界变化有些大,但是答应蓝蓝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简修明眨着鹿斑比般纯粹的眼神,不假思索道:“而且,我也想向他证明,他不让蓝蓝和我在一起,是错误的选择。”

    显然,哪怕世界变成了五讲四美的样子,少年心中燃起的野心却仍熊熊燃烧着,从未熄灭,只是选择用更加理智的方式来面对他的野心和目标。

    阮蓝看了眼认真的简修明,又看了眼面前的电脑上的目录界面,不知道如何委婉的表达,按照他这么厚的一份计划书,假设他是天纵奇才的商业天才,一路顺风顺水,最终成功实现了他的计划,那也起码得若干年后了吧?

    那时候大概是孩子都能上街买酱油了。

    简修明在她的沉默中,慢慢变得紧张了起来,他皱着眉看向阮蓝,显然意识到了她沉默背后的不赞同含义。

    “我觉得这个计划挺好的。”阮蓝出卖了自己的良心,一本正经的鼓励简修明:“值得修明为了它好好努力……”她看了眼目录,眼尖的捕捉到了关键词:“争取早日读完经济领域的硕士。”

    简修明眉梢未松,仍是执着的沉默的看着阮蓝。

    阮蓝想了想,慢悠悠的凑近他,在软乎乎的唇上碰了下,又飞快的溜走——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这个本该一触即分的吻,变得绵长而又动人,在细微的水声中,间或传来几声让人脸红心跳的轻喘,伴随着破碎的只言片语,极轻又极重。

    .

    阮哲彦暂时顾不上阮蓝跟简修明的进展,他仍在面对几乎整个世界扑面而来凝结的恶意,就如同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拉扯下块肉来,不管是觊觎阮家集团的财产,还是忌惮阮家集团近乎无处不在的存在感,亦或是怀疑对那传中的暗夜帝王的不断调查和跟进,如同附在他身上的蚂蟥般,如影随形,稍不留意就会从他、从阮家集团,拉扯下一大块肉来。

    但就如同之前所的那般,哪怕世界意志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人们的观点,但它无法改变一个人的智商和曾经的经历,所以,阮哲彦仍是那个阮哲彦,强大又无法被败,并不是一个错觉,而是他的真实写照。

    他有条不紊的处理着这一切,将一切试探乃至明目张胆的威胁都轻描淡写的挡下,虽然仍需要为了大局而做出取舍,退让,将集体的扩张行为调整为保守收缩,让出大片挑选过后的市场,来缓解巨大的外部压力,但这并不会让旁人觉得他软弱或者失败。

    相反他从面对重重压力那一刻时的表现一到如今毫不犹豫的自断手腕,丢卒保帅的行为,都堪称是目前情况下的最优解。

    或许在之后,阮家集团不会像之前那般傲视群雄,但也绝对可以让人预料到长青不倒的未来,就好似那一声叹息:“不愧是阮哲彦。”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处理的太好,又太完美,像是一块滑不溜秋的肉,在虎视眈眈的狩猎者前晃悠,却死活吃不到嘴里,有些人放弃了,有些人仍在争取,而有些人则泛起了别的念头。

    击败一个人的方法有无数种,没有人是真的无坚不摧。

    阮哲彦早就做好了准备,久违的压力让他有些抑制不住的蠢蠢欲动,他在等着他们伸出手,然后折断那双手,告诉天下人,有敢伸手的勇气就要有面对后果的决心。

    .

    游尤的申请差不多就是在阮哲彦最忙碌也是最动荡的时候递到他面前的——一份合情合理的申请,附含纤细的计划书,彰显对方的决心。

    阮哲彦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处理这些琐事,直接驳回了。

    然后他收到了第二份申请,这让他在百忙之中抽出了点时间来跟游尤见一面。

    “理由。”阮哲彦埋首于繁杂的文件中,干脆利落的直入正题。

    “具体的原因我在申请上都已经描述过了。”游尤弯了弯腰,轻声陈述道:“为了增强我的职业技巧……”

    “如果还是这一套的话,就滚回去。”阮哲彦抬起眼给了他一个眼神,语气里并不含有怒气,倒不如是平铺直述:“我不是蓝蓝,会纵容你。”

    游尤嘴角扯平,甚至还有些下弯的趋势,但他及时的将这一切细微的表情收敛了起来,露出了些许无奈道:“大姐很为难。”

    他弯着的背像是不堪重负般深深的弯了下来,以至于形成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鞠躬:“游尤原来不懂,但是现在懂了。”

    “游尤的存在,对大姐来,已经是多余的了。”他的表情隐藏于深处,语气平静的将一切情绪埋葬:“大姐选择了她的骑士,而游尤也该做出选择了。”

    “这是不正常的,需要被改变的,关系。”游尤平静的重复着:“这个世界是这样告诉我的。”

    阮哲彦又给了他一个目光。

    “游尤并不赞同这一点。”他语气变得有些干巴巴:“没有人有资格来评判她。”他突兀的沉默了片刻,在安静中继续道:“但大姐会喜欢我这样做。”

    “所以,游尤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来变成一个更棒的人。”

    “一个不会让大姐感到负担的存在。”

    他的极为动人,但聆听这段话的对象不仅没有被触动,甚至还发出了嘲讽般的嗤笑:“软弱的选择。”

    “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自我感动的狗。”他平静的完这句话后,才不容置疑的命令道:“滚回蓝蓝身边。”

    “大少爷……”他没完这句话,阮哲彦不耐烦的皱起眉断了他的话:“你是要告诉我,在现在,我四面受敌的时候,你要从你的主人身边离开?”

    “我可没记得我教过你这种东西。”

    游尤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是无话可,又似乎是仍在恳求他。

    阮哲彦将目光收回到文件上,失去了探究的兴趣:“滚回去。”

    “砰”的一声,门被人在外踹开了。

    阮哲彦手指微动,摸向桌子下的抽屉,又在目睹了来人后,收回了手。

    游尤站直身体,皱眉看去,眉梢便蓦然皱紧。

    一身警服的警察浓眉大眼,一身正气,身后带了一连串的人,来势汹汹,让人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了,阮总现在有事要处理。”蔚慕悦跟在他们身后,语气里含着怒意。

    “不好意思,阮哲彦先生,你目前面临一项杀人指控,以及若干件指使他人为了达到目的做出不法行为的指控,请跟我们走一趟。”警官朝阮哲彦示意了下。

    阮哲彦举起手,表示自己没有反抗的意图,身后的人才一拥而上,将他按倒扣上了手铐,才推攘着他朝外走去。

    游尤被茫然的挤到了一旁,在擦肩而过时,听见了大少爷最后的吩咐。

    几乎是立刻,阮家主事人疑似被捕的新闻就出现在网络上,流传于大街巷间,引起股价波动,董事会瞬间乱成一团,原本大好局势几乎是在顷刻间翻盘。

    没有了阮哲彦的阮家,就相当于没有了爪牙的老虎,除去引起狂欢之外,再也没有值得旁人警惕的存在。

    大餐已然上桌,刀叉具备,围观的食客们露出了狂欢的呼声。

    如果不是阮蓝出现了的话,如果不是她手里拿了一份阮哲彦的股份转让书,一跃成为了阮家集团新的主事人的话,这顿大餐本该已经落肚。

    但这点的阻碍并没有妨碍他们的狂欢。

    名不见经传的少女,甚至脸上还带着被毫无底线的宠溺才会养成的骄纵,她就像是一道的开胃菜,除去增加点困兽尤斗的观赏性以外,不会阻碍到他们。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瞧那个姑娘,她甚至还没有他们的闺女那么大,从来没有迈入过社会,更不要商战了,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可不是阮哲彦。

    后来,她向他们证明了,她确实不是阮哲彦,她是阮蓝。

    在此之前,世间无人知晓她的存在,在此之后,她用自己的名字代替了阮哲彦,成为了新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