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神初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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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璧找了一整晚没找到她的野鸡, 睡觉的时候还拉着甄文君的手神情恐怖地, 不知道山里是不是闹鬼, 不过是去解的工夫回来鸡就不见了, 不是鬼偷吃的难不成是鸡成了精自己跑了?也不对啊,鸡成了精要跑, 也没理由把锅都带走啊。它带锅走做什么它也不炖鸡汤!

    灵璧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本来罪魁祸首甄文君这见天的劳累困得不行,被她吵得睡不着, 也算是种报应。只能安慰灵璧你可别多想, 野鸡修行几百年或许真能成精,可它都被你拔毛煮了,要成精那叫鸡汤精。指不定是哪儿蹦出来的野猴子闻到了香味偷走了。

    灵璧点头称是, 不再多想直接睡了。

    甄文君却是后悔,嘴巴太快也不好,把自己都给骂了进去。

    第二日睡到正午才醒转, 大概是昨夜偷听到卫庭煦对花的那番话让甄文君安心不少,觉也睡得更踏实了些。只是昨日脱臼的下巴偶尔还是隐隐作痛,挨了花一拳的脸肿得更大。

    醒来时灵璧已经不见, 甄文君裹上棉衣走出帐篷,见花已经回来了, 神色如常地站在卫庭煦所坐的四轮车后。有一位脸生的骑士骑在一匹高头黑马之上,夹着马肚的双股间磨得血肉模糊, 一看便是日夜兼程送急信的信使。黑马马头顶尖角脖系铃铛, 这是官家用的急递马。骑马之人白日响铃夜间举火, 即便撞死了人也全然不用负责。马奔得浑身是汗,血一般地往下流。狂奔方止仍心内燥热,马不住地在原地嘶鸣抬腿作势要跑。骑士先是将身子后仰,踩在马镫上的双脚向下施力,开口制止黑马的慌乱。可黑马天性刚烈依旧不受控,骑士索性一边和卫庭煦话一边让马轻松地继续转个弯跑几圈。慢慢由大圈转圈之后,暴躁的烈马终于恢复了常态。直到马终于安静之后他才从马上跳下,单膝跪在卫庭煦面前。

    甄文君细细看他驯马之术暗自记下,改日若是云中飞雪也躁动的话她便有计可施。

    护卫和花围着,骑士话声音又,甄文君听不清内容。

    她也不靠近,去找灵璧要了块布,跑去林子里挖些冻土裹起来在红肿的脸上贴着,熬了点草药算再外用热敷。炉子下的火堆才刚刚开始冒烟,便见花走了过来看着她。

    甄文君警惕地看着她:“干嘛?昨天这一拳还嫌不够么?”她指了指自己含了块石头一样的脸。

    花却对她礼貌作揖:“文君娘子,女郎有请。”

    甄文君非常佩服花的忍受力,昨日刚刚针锋相对甚至控制不住出手,今日却能收敛起所有脾气来请她,不知是昨夜那一锅成精的鸡汤的功劳或依旧是她女郎的一句话。

    甄文君走进帐篷内,里面有几个护卫、灵璧花以及快马送信的骑士。

    那骑士卸去了两裆铠,内里厚实的裲裆衫也已湿透,年轻的脸庞棱角分明,刚毅的眉心有颗淡淡的痣。

    甄文君在陶君城时养成了查人细节的习惯,只要有个陌生人出现在眼前她都忍不住仔细量一番。这位骑士看上去刚过弱冠之年,因着赶路脸上全是马蹄飞溅的泥点。他看上去已然疲惫不堪却在强精神等待卫庭煦发话。来时那一身铜色铠甲着装很明显是大聿正统传令兵的扮,一般都是大战时给将领传急报才有的行头,这头竟是找卫庭煦来了,为的就是这一路通行无碍,甚至无人敢查验急行令,重要消息自然能顺利抵达卫庭煦手中。看来这是卫家惯用伎俩。

    甄文君和花进来了,卫庭煦似乎还在等着谁。

    一护卫匆匆进屋呈上一片的木片给卫庭煦,是长孙家飞鸽递来的消息。

    长孙家?甄文君记得长孙也是洞春大族,和卫家颇有渊源。

    卫庭煦将木片收来,站在一旁的甄文君极力偷看,眼珠子都要转到颞颥了都没能看清指头大的木片上写了什么玩意儿,反而是卫庭煦直接将木片交给她。甄文君拿来一看,原来自己的眼睛还是很好使的,木片上真是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卫庭煦道:“文君,你将木片在火上烤一烤。”

    原来是用明矾水书写的暗文,在火上烤过之后才会显字。

    木片在火上过热后慢慢出现三个字:

    “今夜至。”甄文君念了出来。

    “她今夜才到,那咱们就不等阿燎了。”卫庭煦问那骑士,“你且将事情经过细细给大家听。”

    甄文君心中暗道,先前就怀疑阿燎是洞春长孙家的人,果然没猜错。

    骑士开口第一句道:“子匀公子被奸人陷害,在去往绥川的途中被抓,如今已押解至京城,入了诏狱,由廷尉关训亲自鞫狱。”

    他这番话甄文君听不出事态有多严峻,似乎是卫庭煦本要与这子匀在绥川相见如今半道上出了事。子匀乃是卫氏宗族,此番在绥川相见是要商讨平绥川流民之祸。如今子匀犯事被抓,应该见不到面了。听罢此话灵璧花以及屋内诸君全都神情愤然,想必此事并不想她所想那么简单。

    “何罪入狱?”卫庭煦问道。

    “据子匀公子在前往绥川路上他家府君过世,而他未能及时回家奔丧,御史台便上疏弹劾称‘父卒而子未归,实乃衣冠枭獍,无父无君不如禽兽’。天子震怒斥其不孝,不堪社稷重任,特令廷尉史赶往绥川抓捕。后经查在卫公过世第一时间卫府已经派了人告知公子,但报信之人莫名暴毙于路,卫公的死讯未能顺利传给公子,这才酿成今日祸端。”

    灵璧愤懑道:“这定是谢老贼的计谋!陷害公子于不孝之地!”

    甄文君心头波动:卫庭煦他阿父死了?

    卫庭煦道:“仲父之死我亦是昨日才得到消息。这次子匀绥川平乱之行得来容易,原来早已挖好了陷阱等着他往里跳。可惜了我这堂兄自怀安民济物之心,入仕之后一直忧国哀民,此次绥川大乱他数夜未睡已经制定了一系列定邦之策。可惜啊,依旧被那帮竭泽而渔的愚夫算计。”

    原来子匀是她堂兄,去世的也是她阿父胞弟。子匀此去绥川是真的怀着救民赈灾之心去的,没想到身未到就被抓回了京城。听到“诏狱”这二字甄文君就头皮发麻。时候有段时间阿母讲那些沙场故事讲得有些倦了,她正处于顽皮的年龄,阿母便跟她起许多诏狱典故。什么夹指压踝的,割鼻子切膝盖的,去势幽闭的,更有以臂贯烧车严刑逼供的。板子都算是菜一碟,有诸多人冤死狱中或屈成招。据入诏狱者难再见青天,狱中无数枉死之魂,到了夜里这些冤魂便会漂浮在恶臭的牢房内啃噬人的耳朵和脚趾。

    诏狱是她自的噩梦,如今卫子匀被诬入狱,还是天子亲自下诏,想再出来实在难上加难。

    “此事乃是谢家自掘坟墓,我已想到应对良策。”卫庭煦手里拿着羽扇,天气寒冷时并不扇动,就喜欢握着,似乎羽扇在手里便胜券在握,话语间并未有惊讶之色,仿佛早也料到。

    “花。”

    “在。”卫庭煦并未她需要什么,只不过抬了抬手花便已经会意,迅速准备笔墨竹片。只是一个的动作甄文君就知道自己输了,输给这主仆多年来形影不离的默契。若是想要卫庭煦离不开她,便一定要想办法取代花。

    卫庭煦执笔在竹片上飞快地书写,一枚枚清秀楷落在竹片上。站在她身边的甄文君大方地盯着看,卫庭煦写的是建安七子之一王仲宣《从军诗》中的一段“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很明显也是藏字验的暗号,只有收信之人明白这两行诗代表什么意思。

    写完之后卫庭煦将竹片放入花递来的白色布袋内,白色布袋袋口有黑绳捆绑,乃是丧礼样式。这一路上卫家车队都扮作奔丧装扮,看来这是卫庭煦惯用的手法。

    不知她到底要向谁传递怎样的信息,她那句“已想到良策”却让甄文君有些惊悚。

    莫非她早就想到堂兄会身陷囹圄,而堂兄的落难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此人心狠和算计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骑士一直严阵以待似乎领了命令就要走,卫庭煦却没将此物给他,而是交给了其他的护卫。护卫整装上马,很快消失在长路尽头。

    甄文君本以为卫庭煦不信任骑士,可也不通,毕竟子匀落险的消息就是骑士传来的。

    卫庭煦拿了个药瓶放在腿上,自行推动四轮车到骑士面前递给他。

    “这……”骑士有些懵懂。

    卫庭煦温柔道:“郎君一路辛苦,已经备好暖塌酒肉请郎君早些歇息。待君养好伤后还有重任要交付予君。”着让花将她肩上的水貂皮披肩披在他身上。

    原来是收买人心之计。只见那骑士颇为感动,对着眼前温婉女郎深深一拜道:“为女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卫护带着他下去休息了,卫庭煦一直等到夜深未睡,直到阿燎车马趁夜而来。

    本以为阿燎出行为了避人耳目也必定轻车简从,没想到一来来了十多辆马车,阿燎从一辆圆形四驾豪车中下来时,身边莺莺燕燕四五位艳丽女子随行,各个像膏药一样贴在她身上不愿离开,咿咿呀呀的娇声此起彼伏,严肃的营寨瞬间因她的到来变成了花街柳巷。

    难怪卫庭煦不愿与她同行。

    卫庭煦脸都黑了阿燎也没将她的一众姬妾们劝回去,花上前怒呵一声,娘子们才被她吓得退回去。

    阿燎一身华贵紫衣玉冠,面赋桃粉,是甄文君相当熟悉的做派。她上前拱手抱歉道:

    “庭煦莫怪,我收到子匀一事的风声后便日夜兼程地来与你汇合了,只是眷属们身娇体弱不堪舟车劳顿之苦,所以晚了一些。来来来,咱们进屋商谈。”

    卫庭煦:“先把你脖子上的红唇印擦了。”

    阿燎听闻抬手一抹,手背上抹下一道艳红,不好意思地又再道歉。

    一行人鱼贯而入帐篷之内,灵璧挑起明灯,众人围坐在卫庭煦四周,阴谋之气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