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诏武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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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几波连续攻城的余威尚在, 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井井有条得不像是战场。上城楼的弓箭手、运送火油石块的车马有序上行, 动作迅猛, 却和撤离下来的伤者没有任何冲撞。城内所有士兵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奔在自己的道路上,往返交错的队伍如一条条奔腾的长龙在这座县中盘旋不息。

    此情此景让甄文君汗毛倒竖。这是何等的训练有素。她不上是纵横沙场的宿将, 可也熟读兵书、南征北战多年, 见识过大大的军队和将领。无论平日里怎样严苛训练,一旦真正开战人多手杂又有性命之忧时极其容易急躁出错。特别十万火急之时,全都恨不得长了一百个嗓子满世界叫嚷。

    眼下这支军队却在默默疾行, 每个人表情都坚毅没有慌张之感。甄文君非常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将军队训练成这样。

    甄文君从伤兵的队伍溜出来算到城墙之上见机行事,却被一百夫长拽住。她也不慌, 易容得很匆忙, 可她对自己常年磨从未懈怠的易容术很有信心。更重要的是越是剑拔弩张之时越是不可慌张自乱阵脚。

    百夫长盯着她的脸看,甄文君也看着他。

    “你的脸这么苍白不可再战,军师了有伤便要医治, 绝不可白白送命。咱们要和那卫贼斗的可不止今日!你别逞强, 去后面歇息疗伤吧。”

    甄文君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没法再到城墙上去, 只能祈祷卫家军队能够及时撤退, 不要被火油弹所伤。

    听那百夫长的意思的确如甄文君所想, 有人早早盯住了新帝李封, 更盯住了卫庭煦。有军师坐镇又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匆匆赶来救援的卫家军只怕要吃大亏。

    不过没法上城墙的甄文君也不是一无所获,这百夫长就是她最大的收获。

    甄文君微微低着头混在伤兵之内,回头又再量百夫长。

    百夫长身短圆眼,聿南很多男人便是这样的长相。还有另外一个最暴露他身份的便是口音。

    相比于聿北,聿南方言更有特点,几乎隔个几十里换个县城方言便完全不同。有很多聿南人到汝宁为官数十载还是一口乡音难改,这位百夫长的便是正宗南崖凤溪口音。

    凤溪,正是南崖姚氏盘踞之地。

    当年李延意在南崖征辟,姚氏为了撇清和谢氏的关系,不惜让女儿与谢太行合离,从而保住一命。现在想来姚氏的确颇有远见,就算当时能够依附谢氏一时,之后李延意登基夷了谢氏九族,姚氏若不合离只怕现在早也将阖族赔了进去。他们看得清局势选得对前路,在其他势力争强斗狠之时,南崖姚氏全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选择雄踞一方低调蓄力。

    朱毛三在来之前圈了姚氏几万兵马,这事儿甄文君是知道的。若燕行是一个重要的扣,姚氏的主力必定早就离开南崖。少了主力还能有数万的兵守于南崖,粗粗算来姚家的实力应该比她让步阶调查结果里写的要强上许多。

    甄文君边想边走,很快便到了医疗地点。

    戴着□□也未必保险,万一遇到这面具主人的熟人只怕会引起麻烦。观察四周也有不少女兵,她索性将面具摘了,穿过一排排简陋的草席和伤员,往燕行更深处走去。

    坦然地把天兵神盒拿出来调出燕行县的地图,她若没猜错的话布局者应该藏身于县衙。卫庭煦和阿母等人可能已经被擒,布局者是要以她的安危吸引卫军主力前来一网尽,甄文君猜测卫庭煦暂时不会有事。

    这是最一般最合乎常理的思路,可今夜,在此处,依旧不通用。

    布局之人要的是卫庭煦的命。

    很久之后卫庭煦只要看到“燕行”二字,甚至听到“燕”这个字,都会忍不住后背惊起一层细汗。

    十年一剑,她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一人,无论是谋略还是用兵都足以成为她的噩梦。

    甄文君已经到了衙门口,忽然听见身后喊声大作战鼓熊熊,所有士兵反应迅速,立即掉头向着后方跑去。

    甄文君在逆流之中诧异回望,莫非是城门被攻破?可城门并不在这个方向,他们这是去向何处?

    她拉了过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急得气喘如牛:“临行前军师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哪来的糊涂虫!卫贼强行杀出来了!”

    “什么?”

    “愣着干嘛!快去救援!”

    奔跑的人群中甄文君随意踹倒一人抢了对方的长刀,跟着急奔。

    士兵们涌到一处府邸之前,将府邸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只听一人大喊“军师了不可放过卫贼”,另一头有人附和“卫氏一党人人得而诛之”。眼前至少有上千人,身后还有不断涌来的援兵。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甄文君心下一横腾空而起,踩着身前那人的肩膀踏上了脑袋,用力一蹬,惨叫声中甄文君如一只雄鹰飞于众人之上,立即将士兵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士兵们的注意力被分散一分,卫庭煦和阿母的危险就少一分!

    而在空中的甄文君能够清晰地观察战局。

    被围的府邸门不大,看上去像是低门户。正是因为门窄才能抵挡大军在一瞬间涌入,非常适合敌众我寡的形式。

    甄文君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卫庭煦。

    几名强悍的卫家人贴身护着她,削尖了脑袋为她杀出一条血路往外冲,而阿母和李封在后,也有几名护卫守护。开路杀出来的卫家人已经被杀了好几个,尸体瞬间被敌军踏成肉泥。

    卫庭煦浑身是血双腿难站立,没有四轮车支撑只能被卫家人拎着手臂强行往前拖。她咬着牙忍痛撑着身子双眼眨也不眨,她知道此时只要一眨,下一刻便有可能身首异处。李封丝毫没有帝王之相,头发散乱狼狈不堪,紧紧拽着一名护卫,被砍了一刀后大叫道:

    “天子在此!你们谁敢伤寡人!”

    天真如他,以为这一声号令之后混乱的屠杀会停止,可惜没有任何作用,只让砍向他的刀剑更加凶狠。阿母亦是神情恍惚犹在梦里。

    甄文君腾空而起的确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见她穿着是自己人,可手起刀落连续抹了好几个人的脖子,从远处踏着人头飞来,不像是善茬。

    “莫管那人!”一浑厚男声从高处传来,“只消杀了卫贼!”

    那人一声高喊很快将逐渐混乱的场面控了回来,所有的刀刃都往卫庭煦身上招呼。

    卫家的护卫以肉身当盾,挡下数刀。陌刀横刺,穿过护卫的身子捅进卫庭煦腰侧。与此同时李封一声大叫,后领子被人拎了起来几乎拽离地面。李封大叫着双腿乱蹬,阿穹突然发狂一般冲上去一拳将提拎李封之人翻在地,吼道:

    “谁也不许碰我的女儿!”

    新帝是所有人觊觎的最佳筹码,势必要将他握入手中。一次没能夺成再夺第二次,卫家护卫保护卫庭煦都来不及,根本腾不出手来保护他人。

    谁也想不到看上去瘦瘦瘪瘪满头白发的老妇居然会武功,还相当厉害,涌来几波都被阿穹回去几波,阿穹抱着李封不撒手,口中喊着“不许伤我女儿”。甄文君见此情景鼻子发酸,阿母只怕是神志不清将李封认错成阿来了。阿母这些年所受的罪数不胜数,比那些早就埋入黄土的阮家人要辛苦得多。

    即便她双腿和双手都残疾,又中了不明之毒,依旧不忘保护阿来。

    甄文君足下用力一蹬,挑飞砍来的长刀,两步便跨到了阿穹后上方,双腿狠狠踩在挥刀砍向阿穹的士兵肩膀上,当场将他碾倒在地。反手一肘击断一人鼻骨,长刀抡起一道道锋利的防护,将阿穹和李封圈在其中。反手又是一挡,将卫庭煦也拉了进来。

    她只恨易容入城不好带她的马戟,否则长长的马戟一舞这些喽啰还有哪个能活?

    没有马戟,她的刀法也不算差。这么多年来即便是最和平的日子里她也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每日练武起码两个时辰以上。日积月累,到了沙场便是收获之时。

    只要有人想要上前便要做好脖子被斩断的准备。

    甄文君悍勇非凡,死在她一把长刀之下的人甚至没看清她出招就已经交待了性命,一时间众人缓下了进攻的速度。卫家人迅速和甄文君一块儿围成一圈,将卫庭煦李封和阿穹围在其中,白刃对外。

    杀红了眼的士兵们遇到强敌很快冷静下来,没有再贸然强攻,而是缩包围的范围,谨慎掂量着从何处进攻合适。

    方才在高处指挥之人再次开口,先是一阵大笑,之后竟调侃起来:“当初二位先后派人到燕行想征纳在下,可惜在下和二位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却又在此地和二位相逢,实乃孽缘。不过看二位生死相依之貌实在让在下分不清究竟是竞争对手还是恩爱伴侣,当真复杂难测呀。”

    甄文君并不抬头分散注意力,问道:“那嗡嗡嗡叫唤的老匹夫是谁?”

    卫庭煦压着不注流血的伤口,挨在她身后尽量不表现出难捱:“可不就是当初你一心想要的燕行名士曹翡?原来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模样,只是一心想和我争抢罢了。”

    这等危机关头卫庭煦这番话倒是让甄文君有了一丝笑意:“你想要的自然是最好的,跟着你抢准没错,何须知道那曹翡是圆是扁!这么来曹翡便是军师,将你困于此地?花呢!她没跟随你左右吗!”

    她这一声问话没有得到回答,背对着卫庭煦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模样,不过异样的沉默已经让甄文君心里有不祥之感。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会被困燕行?”

    卫庭煦闭了闭发红的双眼,再睁开,围兵依旧,她并不是身处梦中。

    “详细情况待离开这里再。”

    “莫非你已经有了脱身之计?”

    “有!”卫庭煦还未回答,李封却在她耳边声道,“我知道哪里可以脱险!”

    甄文君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我……寡人在燕行住了好些年,知晓城里的所有暗道!我们此番冲出来就是为了能够借井口离开!”

    甄文君想起来了,五十步之外的确有一口井,方才她在人头上穿行的空隙就是借了高高的井口再次飞腾。

    “那口井可以通向城外?”

    “可以!那是一个秘密通道!绝对可以!相信寡人!”

    甄文君问道:“子卓,你呢?”

    卫庭煦:“还有别的办法吗?只能一试。一旦卫家大军回撤,只有全部死在燕行的份,我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耽误下去了。文君。”

    甄文君微微偏了头,示意她在听。

    卫庭煦扶住她的腰,声音带着容易察觉的轻颤:

    “我的命又交托在你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