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顺德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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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景安和长孙悟的大军驻扎在如县四十里之外的孝县, 孝县和如县分别在燕行西北和西南两面,若是能攻下燕行能将三县连成一条战线,从三个方向攻汝宁进可拧成一绳, 退亦可张成大网, 杀追兵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能切断粮草供给,攻下汝宁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首要任务便是攻下燕行。

    卫景安率轻骑前往燕行探了虚实, 写信给卫庭煦之时甄文君已经将卫庭煦、李封和一部分伤员从如县转移到了更后方的百安。

    一旦开战如县便是第一前线,实在太危险。卫庭煦的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不可受到惊扰也不可下地行走,远离前线休养是当务之急。再耽误下去的话只怕她这双腿会有诸多后遗症。即便现在还能靠着药物站起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后半生只怕还要和四轮车为伴。

    甄文君让她不要操心任何, 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告诉她,只让她安心养伤。

    “你的伤也还没好。”

    卫庭煦知道甄文君脖子侧面那一箭的影响时至今日还未消退, 不知是伤到了筋骨还是毒素没能完全清理, 时不时伤口一圈还会明显地发寒发热。甄文君身上其他的伤也很多,老伤新伤从来都没有好明白过。征战多年留下伤痕累累,可二十二岁的甄文君正是生机勃发的壮年, 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光, 更不用国难当头,多方势力角逐在即, 容不得她放松静养。

    百忙之中甄文君为自己研制了几副药贴, 随身携带, 伤口难受了便贴上, 能够扛过一时。

    甄文君都没太在意这件事,卫庭煦倒是放在心上,每次甄文君跑到百安时卫庭煦都会不带任何情绪地提这么一句。

    她并不想要控制甄文君,甚至没有提出任何治疗的意见也没劝她。不想妨碍她,也怕她会忘记自己的伤。所以卫庭煦就陈述一个事实,让甄文君自己定夺。

    “不碍事,我自己能看病,这伤有几分险恶我心里比谁都明白,都常备着药贴呢。”

    她这么卫庭煦也就这么听。收敛起了强势,卫庭煦变得有些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还沉浸在燕行的阴影和花去世的悲伤之中,在百安的那段日子里卫庭煦安静得如同一片薄薄的影子,少了进进出出都跟随左右的花,坐在四轮车上的卫庭煦变得更不醒目。

    她时常手中捧着几本阿燎带给她的书,用纸缝合的手抄本,一读便是一整日,不和任何人话。

    甄文君听服侍她的卫家人,女郎这段时日像一盆燃尽的炭,让人担心。

    甄文君却不这么想。

    “我曾为他人鱼肉,明白这世间不被陷害不被虐杀的唯一方法就是亲手掌握它,让它成为手中的笔,描绘自己理想的世界。”

    这番豪言壮语犹在耳边。

    若是旁人这样,甄文君只当此人不自量力。可它是从卫庭煦口中出来的,便完全不一样了。

    卫庭煦从未熄灭,燕行的创伤只不过是一阵吹向烈火的风,看似将烈焰吹得恍惚吹得摇摆,实则是在助它燃得更猛烧得更烈。

    卫庭煦便是在储备燎原之力。

    而且,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百安在如县以南八十里,有如县的两倍大,本就是作为如县的后方支援点,这里全都是她的人。卫庭煦和卫家人入驻于此很安全。

    甄文君亲自去了一趟孝县,见了卫景安和长孙悟,发现除了这两人之外,卫家和长孙家还有诸多有领兵作战能力的将器之才,这让甄文君颇为意外。

    其实想一想便容易理解,大聿中枢从明帝后期开始便逐渐暗弱,李举登帝时也是幼帝,那时候中枢便加快了衰弱的进程。虽有谢氏辅佐庚太后垂帘听政,可庚太后毕竟平庸。以甄文君对谢扶宸和谢氏一族的了解来看,谢扶宸最大的能力便是在权术之斗上,施展暗杀铲除异己的手腕高超,可真正论起治国,他身居三公高位之时也未见有什么建树。饥荒依旧贫困依旧战事依旧。所以谢扶宸的精明并未能阻止各大家族的做大,神初这十一年和诏武五年为如今四海鼎沸的局面埋下了祸根。

    各大世族本就有百年积累,神初和诏武年间更是疯狂储备力量。如长孙悟这种表面上是个纨绔子弟,突然跃上马背指挥二十万大军进退自如者不在少数。不别人,单是姚家就有不凡的出挑者,甄文君是亲眼见识过的。

    以为李延意之死会导向最后的结局,谁知冲晋这一记重拳在大聿苍老的躯体上,竟出了这么多新问题。其实就算冲晋不犯境,李延意一死,这些埋伏了多时的世家们也会迅速崛起,依旧会如同今日一般内斗不止,各自称王。

    甄文君在和卫景安长孙悟等人连夜商讨夺下燕行和攻破汝宁大计的同时,也在思索现下自己的处境。

    现在她拥有步阶和其他二十多位谋士,每一位都是她精挑细选十分不易才征来的。能够作为将领的除了朱毛三和零星几位之外,还有盟友关训与姜妄,以及他们手下的将士。这二人现在是盟友,往后却不定。并不是对他们有什么偏见,起来全都是甄文君自己的原因。现在的甄文君已经无法像年幼时那般,轻易地相信一个人,轻易地对谁倾注过多的情感。她总是害怕有朝一日会被背叛。她明白这是谁带给她的教训。这教训就像是一鞭子,狠狠挞在她幼稚的身体上,将她细嫩的肌肤抽碎,蜕变成了一个凡事都要多想三分的“成年人”。长久看来,或许也是件好事。

    盟友正是一时利益联合,到底兵将车马辎重和资源全都是各自掌握,想要收回随时都可以。甄文君必须要继续拓张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

    三日之后集中火力攻燕行。

    甄文君等人在商讨过后便趁夜返回了如县。于如县鼓舞士气制定行动路线后,甄文君收到了从怀扬寄来的信。

    关训在信中,幸好甄文君及时调兵回去支援才将姚家军退,否则这一次姚家的突袭肯定会给怀扬造成巨大的损失。

    甄文君回快信,告诫关训不可大意。这姚家已经在燕行让卫家吃了大亏,曹子茂和葛子鸿这两位奇人都入了姚家之下,只怕还更有波折。

    写到此处甄文君顿了顿,除了提防姚家偷袭之外,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要办。

    现下阿母送去了异乡,甄文君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战事中来。谋士和兵将都要继续征,冶铁坊不能停,她还让送阿母去宿渡的亲信在宿渡开镖局和钱庄,全心全意赚钱。

    最重要的便是南方格局。

    虽然大聿陷入战火之中,万向之路的源头被毁,可这条耗费巨资的商贸之路绝对不能荒废。

    既然汝宁没办法作为万向之路的起点,那么就另设一个起点。曾经输入大聿中枢的滚滚红利换个地方,流入全新的起点吧。

    当初她选择位于南方的怀扬也是出于这点考虑。

    怀扬作为犯人流放的偏远地区占有群山之险,无论北方如何仗,通往南方各国的万向之路可以不受影响,甄文君算把万向之路的起点搬到怀扬,把怀扬造成一流的繁华商贸都市,成为下一个汝宁。到时候她将会有无比雄厚的财力支撑所有未竟事业。

    她对自己经商头脑很有信心,但有一大阻力,那便是挨着怀扬的南崖姚家。

    南崖正儿八经地在万向之路上,姚家想要掌握万向之路要容易得多,而甄文君还必须从怀扬修一条路出去抢南崖的生意。

    这不光是修路的事儿,而是一场争夺资源的大战。

    这件事非常重要,是聿南往后二十年,甚至是整个大聿往后二十年最最重要的转折点。

    汝宁要,万向之路也要夺,甄文君恨不得□□有术。

    信寄回怀扬之后,一直在暗中观察一切的枭主动来找甄文君,问她是否是在为万向之路的事情烦恼。甄文君相当意外,没想到枭居然能和她想到一块儿去,能想到万向之路的重要性。

    “若是阿母放心的话,万向之路的事便交给我吧。我回怀扬,和关叔叔和姜叔叔一块儿把路修好,把姚家跑。”

    甄文君有些犹豫,觉得枭年纪太。

    诏武元年她在长歌国遗址救了枭一命,九岁的枭便跟着她一块儿到了大聿。一晃四年过去,枭已经长高了不少。这些日子太忙甄文君几乎都要忘了枭的存在,再静下心和她谈话,认真看着她,发现这孩子已经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了。长高了不少,年纪已经到自己嘴唇的高度,五官亦渐渐长开,英姿勃发,的确像是骨伦草原的孩子。

    “你想去仗?可你才十三岁。”

    “阿母十三岁时已经历经几番艰险了,我相信我也能做到。更何况,若不去见识不去吃苦,长再大也是个孩,永远不算个成年人。阿母……我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子,是我任性非要跟着你。”枭到此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我自被人遗弃,相依为命的爷爷也过世了,你能收留我,教我武功让我识字给我一处温暖的容身之地,便是比我亲阿母还要亲。”枭跪在地上朗声道,“枭无以为报,只想要在乱世之中为阿母排忧解难!阿母,让我去吧!我想要快些成长为一个有用的人!我想要报答阿母!”

    枭重重地在地上磕头,磕到第二下就被甄文君捞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这么用力磕下去不怕磕坏脑子吗?”

    “可……”

    “磕坏了脑子谁帮我去夺万向之路?”

    听到甄文君如此,枭脸庞上立即炸开了花:“这么阿母你是同意了?!”

    “听到你出这番话我很开心,感觉你成熟了像个大人了。既然是大人,你要做任何有益事我都会支持。只不过有一点,这回万向之路的争夺战必定非常凶险,只怕你会身陷艰险。”

    “有关叔叔和姜叔叔在,岂会怕那些南崖蛮子!”

    “你要明白,关叔叔和姜叔叔虽然会帮你,可他们是他们。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唯有一人,你可知道是谁?”甄文君刻意考验她,以为她会回答“是阿母”,但见枭的目光在她眼眸上停留了片刻后,有些失落地回答道:

    “是……我自己。”

    甄文君知道,从这一刻这一句话开始,枭才算是真正长大了。

    她放心让枭回了怀扬,朱毛三领兵随她一块儿回去。

    明面上朱毛三是发号施令的,实际上朱毛三一切都听枭的。当然,枭若是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朱毛三也会在旁提醒。

    万向之路那边尚且安心了一些,燕行之战迫在眉睫。

    在大战就要来临之前的一天,甄文君去了一趟百安。

    出征之前她迫切想要见卫庭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