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顺德二年
阿香强忍想要当场跑去林子里埋密信的冲动, 一直到天亮时分,确定甄文君还在睡觉, 她借口为将军抓野味又跑了出去,这才将密信埋到了同一个地方。
“事已成, 卫氏单独西行, 正是狙杀良机。”
很快这封信送到了曹翡手中,曹翡将信译出,交给姚照仪。
姚家军立即行动, 算在光明山诛杀卫庭煦。
阿香则继续留在甄文君身边,让甄文君带着她前往巨鹿。
卫庭煦已经走了, 没有人能威胁到阿香的地位, 彻底将甄文君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甄文君的大军疾行了一整日, 入夜时分安营扎寨准备休息。
阿香惦记着甄文君, 端了好酒好菜来陪她, 吃完之后想和她一块儿就寝。
甄文君很爽快地答应下来,酒肉吃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她留阿香在此却没有真正与她同床共枕。
“将军, 我冷。”
甄文君便抱来厚毯子为她盖好。
阿香只能作罢。
夜半, 待甄文君呼吸均匀之时, 阿香偷偷起身, 将一把的匕首从袖子里抽了出来,爬到甄文君身边。寒光一闪, 刺向甄文君。
就要刺进甄文君喉咙之时, 她忽然停下了动作。
她想到了甄文君那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的身手。
甄文君是顶尖高手, 即便入睡也保持着高度的戒备,若是真的将她惊醒只怕前功尽弃。
她重新将匕首收了回来。
现在还不是杀掉甄文君的最佳时机。一旦巨鹿之战响,她便能给姚家提供更多的情报,成为最有价值的密探。到时候不止姐姐,就连阿父也会另眼相看的。
不急,不要着急,阿香对自己,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阿香重新躺下,努力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隐约约闻到一阵特殊的熏香味。她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味道从何而来,但懒洋洋的舒适感将她牢牢绑在床上,完全不愿意起来。
这一夜,她睡得无比安稳无比舒适。就是从闻到那熏香的味儿之后,她便进入到快乐的梦里。
梦中她和姚照仪在凤溪老家那片熟悉的树林里玩得忘乎所以,那儿有温暖的阳光和甘甜的溪水,全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被这个奇怪的梦套着,阿香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昏昏沉沉的,帐篷里清清冷冷,只有她一个人。
姐姐呢?
不对……她正深入敌阵,没有姐姐,她正和甄文君在一起。
想到此处她立即看向甄文君的床,空无一人。
阿香从床上下来,双腿发软,心中更是有种隐隐的不安。
甄文君人呢?
掀开帐篷往外走,见帐篷外满地金光,太阳刚刚出现在山后没彻底露出脑袋,应是早间时分。这么早甄文君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今日的朝阳似乎格外刺眼,让阿香睁不开眼,只能抬起手臂遮挡。
往前走,稀稀拉拉的人从她身边穿过,没有看见任何一位披坚执锐的士兵,全都是做饭收拾的后勤和一些休养的伤员。
太奇怪了。
阿香心中有一面鼓在疯狂敲着,她拽来一位做饭的婆婆,问她甄将军去哪儿了,那婆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没话,将她挣脱开之后匆匆走了。
她遇到每一个人都问了同样的话,她就像是游走在人间的鬼影,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直到她看见步阶在前方,正要跨上马车。
阿香立即扑上去拽住步阶,差点儿活生生将他的衣衫给扯下来。
他身边的士兵立即冲上来将阿香叉到地上,阿香疯了一般大叫:“甄将军!甄将军去了什么地方!你告诉我!步阶!”
嘶吼声在侧,步阶充耳不闻般慢悠悠地上马,待他坐稳了之后才道:“将军自然是去她想去的地方。”
阿香这才意识到,如今的时辰已是黄昏,她睡了一整日!
“将军离开,为什么不跟我呢……”
步阶坐在马车上,放下布帘的一刻蹙起眉来:
“将军要去哪里,为何要跟你?”
阿香的脸被摁在地上,沾了许多泥。
摁着她的士兵没有留任何情面,是用了全力的。
“你们这样对我,等将军回来……”
阿香还未吼完,便听见步阶的一声冷笑。
她没了继续张狂下去的勇气。
步阶知晓一切和语气态度和熏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阿香睁大了眼睛,将这百日来发生的一切尽数回忆。
难道……难道……
“为何对一位手无寸铁的娘子这般粗鲁,将她放了吧。”
阿香听见有个陌生女人在她身后开口,这是谁?
士兵们当真将她放了。
阿香头发乱成一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后看。
士兵们围在一位奇怪的女子身边,那女子跪坐在帐篷前的草席上,正仔细摆弄面前案几上散落的木块和铁轴。
阿香慌张地往四野瞧,那女子一面摆弄一面问:
“娘子可是在找他们?”
几颗头颅被士兵们丢了出来,滚到阿香脚边。她低头看了一眼,看清了这几位正是姚照仪派来在暗中保护她的暗卫。这些头颅已经变了颜色,很明显死了多日了。
“你……是谁。”阿香问她。
“在下复姓长孙单名燃,你也可以叫我阿燎。”
曹翡想到了卫庭煦独自出行一定会心谨慎,这光明山地形复杂,如若不慎,极有可能会被卫庭煦反将一棋。在出发前他和姚照仪已经商议好了,将兵马分出两支,一支在明,行于山野田间,一路在暗,随时能从两翼包抄,以防万一。
他们甚至想好了一旦身陷险情该如何逃走。
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姚照仪已经完成了“向月升”最后阶段的研究,造出了一个差不多的。若是遇险,他们大可以乘坐向月升逃走,必定万无一失。
曹翡和姚照仪相当谨慎地往光明山推进,大军由曹翡坐镇,先锋来报,卫家军已在二里之外,很快进入光明山间。
曹翡不擅骑术,便坐在轿子上,从山顶往下观望。落石和箭矢全部准备好,等着看卫氏如何入局。
姚照仪依旧找了一处能观察全局的隐秘之地,将箭搭于弦上,随时准备拉动。
尘头起,卫家军来了。
曹翡从山上看下去,只见群马奔腾,扬起的灰土出乎意料的多。他甚至看不清有多少人马,只见卫家黑色的旗帜迎风而展,听见马群踏在山间的震动声。
“军师!”姚家将军见卫氏已经到了可攻击的范围内,曹翡却一直没有下令,急得满头冒汗。眼看卫家军就要穿山而过,这是狙杀他们最好的机会,为何等待了这么久,军师却在紧要关头犹豫了!
看不到。
曹翡手中一年四季都在摇曳的扇子此刻僵在了空中。
他看不到卫家军的真面目。或者,他根本看不到卫氏的人,只有一片尘土。
“军师!”将军一再催促他,曹翡心内有些不安,抬起手道:
“时机未到,不可草惊蛇。”
到最后也没能如愿进攻,姚家将军一张脸被憋得通红。
姚照仪见卫家车马毫发无损度过了埋伏的山路,颇为诧异,扶着岩石眺望。
马蹄掀起的尘土扬得近一丈高,非常反常,姚照仪想着大概是曹公发现了这异常才停止攻击。只怕这尘土之中根本没有卫家人,只不过是引人出手的诡计而已!一旦曹翡发兵攻,卫庭煦便会从另一路奇袭,这算盘得震天响。不过可惜,燕行一战之后卫庭煦的确在苦读兵法,从今日这一招企图瞒天过海便能看出有所进步,只是在老道的曹公面前还是差了点。
尘土慢慢降下,露出了为首的马头。
骏马腾空而起率先踏上了碎石路,将尘土甩在身后。马上竟有一人手持长刀,向山上一指:
“曹老贼!莫做缩头乌龟!若是有胆便下来受爷一刀!”
马上居然有人!正是卫家的将领!
曹翡从轿子上一跃而起。
不仅是先锋的马匹,之后长长的战队和马车从尘土间冲出,犹如一只脱皮灵蛇,露出了真面目,马上都有人!而卫庭煦本人亦在其中。
如今卫家军已经奔出了落石的范围和箭矢的射程,再想伤他们已无可能。
卫庭煦穿着窄袖胡袴外皮软甲,身骑白马头罩金盔,待曹翡拿她没辙之时,扬手将头盔摘下,长发飞扬。
即便头发和身上覆盖着一层灰土,亦没有任何灰头土脸之相,一派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卫家所有人马都藏在方才的尘土间,卫庭煦正是算到了曹翡的谨慎,才用此障眼法轻易躲过了姚家的伏击。曹翡乃是当代名士,名震四海的谋士,卫庭煦却有这胆子利用他的聪明心,从他的手指缝里溜走。
曹翡一向将他人掌握在股掌之中,却没被这番戏弄过,怒极反笑。
卫子卓啊卫子卓,终究是看了你。不过你也太得意忘形了,想要向敌人炫耀之时,可有想过摘去头盔已经将自己暴露在最危险之地。
姚家的致命武器,不只是曹翡的埋伏。
远离了曹翡的埋伏,却离姚照仪的箭更近。
姚照仪拉满了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箭上。
卫庭煦在她的射程之内,她有信心一箭射穿卫庭煦的脑袋。
就在她要发射之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箍住,刚刚痊愈的肋骨又一次当场被折断。
剧痛让姚照仪忍不住叫了一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一样的计谋,怎么稍微换了换内容你就又上当了?”
姚照仪大惊,这是甄文君的声音。
甄文君没有任何手软,一把将她摔在地面上。
姚照仪被这一摔几乎摔碎了魂魄,后脑重重地磕在石头上,眼前发白,整个世界被迅速抽离出她的意识。她咬紧牙关努力挣回来,甄文君一脚将她的弓踢下了山崖,拎着她的后领也要将她丢下去。
将姚照仪半个身子悬空在外,甄文君手背上忽然一痛,被她从靴子里抽出来的匕首划破。
甄文君吃疼,手上的气力泄了点儿,姚照仪单手撑在悬崖边,脚下一蹬,整个人倒立而起,再一腿重重劈在甄文君肩头。甄文君没想到方才那么狠的一击她还能有余力反击,抬起手肘抵挡。
肉与肉相撞的可怕声响之后姚照仪从危险的边缘将自己救了回来,可方才那一撞已经撞碎了她的脚骨,甄文君只不过甩了甩胳膊,似乎并无大碍。
姚照仪盯着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太吃惊。肋骨和脚骨的双重粉碎让她站立不稳,在险要的悬崖地势之边,对她而言非常不利,更何况对手还是甄文君。
“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甄文君将金蝉刀在指尖灵活转动,“你也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方才我不一刀杀了你,我明明可以用这刀片割开你的喉咙。”
姚照仪心“砰砰”直跳。
“你一定在想,阿香是不是已经死了。”甄文君道,“我可以告诉你,在我和子卓做完最后一场好戏,放出长线把你们这尾肥鱼钓上水面时她还活着。不过我想很快,你们会在黄泉路上再次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