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章八
“多少年前我已经分不清了, 以前的事我也不想记得, 只想和你们切割开来, 不要再纠缠下去。所以放我了, 好吗?”叶思眠微微笑着,将手伸出去。
从以前,到最后决定结束, 这双手都是在无法获取这一界信仰,也因为羁绊和执念消散不开的时候,将异界的信仰归纳为己身。一次次在濒临消失的时候从欺骗来的信仰里汲取存在的意义,一次次存活下来,一次次就这样开始又结束,结束又开始。
现在放开可好?
他朝名正言顺的春来显灵东尊伸手。
公子听了,原地踌躇一会, 把拿出来的钱袋收回怀里,走过来靠在一边。
他道:“我这次还没话呢。”
作阿婆时,卖了两串糖葫芦;作乞儿时候, 得一钱袋;作娇女时,被搀扶离开;作少年时,也得来几句话……
这次钱袋都还没还, 什么都还没。
公子叹气。
又过了会,气闷完了清醒了,道:“如何放?我本身不由己, 怎能谋划他人。”
稀里糊涂一句话, 赫连却没插嘴, 也不惊讶,其他人亦是没有注意到这边。
叶思眠轻声:“……改吧。”
“改换形制,改换年历,改换历史,改换从以前沿袭到现在的一切,将我……将不该存在的东西,从不该存在的位置抹除。”
“有些东西错了,就直接丢了算了。也不用沿袭下来。”
公子静默一会。
赫连在这话语里难得安静下来。
神灵脱于祈愿,信仰构成能力。所以有人记得才能存在,有人信仰才能拥有力量,有人祝福才能事事顺遂。若不能如此,那么,被人怨恨也好,被人责骂也好,只要被人记得,总也算是苟存下来。
他开刚才的莲子糕,分给叶思眠和公子。
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块。
——所以不论是爱是恨,总归要有所依托。当所有羁绊都没了,所有记载都不存在了,那就是一无所有,一无所依,一无所长。
没有人记得你了呀?
也不会有人再信仰你。
不被信仰,就不是神,就不需要存在。
不被怨恨,就不是魔,也没有必要存在。
只是很少,少到几乎没有谁能抹掉自己的痕迹。
一时间他发现糕点好像不心混了莲心进来,又在耳边萦绕祈愿的时候,顿一下,复开心吃了起来。
公子接了糕点一会,等了一会,才理解了叶思眠的话,那种消失的请求,神色惆怅一会,然后道:“我本来想看看,有什么事一定要来。”
镜中传的消息,并不是认识的任何一人,也不是知道的其他存在。
“不过来了,还没查探清楚,就一次次被拎走了。”语罢赫连开开心心笑了一下。
公子知道他不是赫连,赫连也知道他不是公子。
赫连却扇子敲头,在开心起来后:“怪不好意思的~我这人就是与人为善,见人需要帮助就挺身而出,不用谢我~如果一定要谢,只需黄金一两白银二两铜钱三枚讨个好彩头~再上书匾额,敲锣鼓,一路歌功颂德到家就好,低调,低调哈~”着笑嘻嘻。
公子便不再顾他,只是捏着莲子糕,又:“只是没想到是要我杀生。”
叶思眠看灯没看他:“抱歉。”
春来就不是为了杀戮而存在,所有信众对祂的祈愿也少与此有关。
公子摇摇头。
想走,不喜欢这种氛围,又继续回来靠着树,只是在赫连笑着的时候,待了一会,轻笑一声,有点迷惘:“曾经有谁有罪。”
没人应和,他便自己念着典籍,着叶思眠以前的事:“罪一,查而不明,遇事不能将真相公之于众;罪二,亡羊未补,事后未能弥补过失;罪三,畏罪潜逃,事故造成后行迹全无。”念完,想了会,到,“我见书中这么记载。那时候我不存在,不能听,不能看。”
叶思眠没话。
赫连当听故事一样示意公子继续。
公子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该收押收押,有冤抱冤,有仇报仇,世间一切继续,时间也从不停止。然后人一批批消失,一批批更替,新人推选上位,所有一切都重新拼。起起伏伏,最后一切继续按照既定轨迹前进。”
原地安静一会,有人来往树上系上自己的心愿,然后领着谁来看,或者等着被谁看。
公子就在有对青年男女过来明祈愿暗表白的时候,等了会不等了,走出一步,要什么却最后只在安静里,从那些安静里感知好像一切就是记载那样:“哦。”
走了两步,没什么声响,等一会,还是没有转折,终于道:“我很失望。”
“时间太久了,最开始的时候,我几乎不记得自己最初什么样子,只是沿袭以往,如同其他人的期望一样成长,按照沿袭下来的规则办事,从以前一起固守到现在,按照那些以往的记载一样,将一些东西维系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我以为,我长成的样子就是被人期待的‘以前’最初的样子。”
又停顿一会,“原来不是啊。我是我,我不是‘以前’。”
想要试看看接触的,是不是自己所想一般。
接着想要看看书中记载,是否可能不是真实。
公子站在树荫之外,有点僵。
——但是,原来只是太无聊了。
外面华灯结彩,有人路过又走远,还有孩童扮着西尊伏魔,闹闹从他身边跑过,一路向东。又在等了一会后,向西而来。
他终于没回头。
赫连啃完莲子糕,树下比外边稍微暗一些,但也不是不能看清,就顺便一样往边上瞧一眼。
叶思眠垂眸不语,气色有些不好,气息稍显不稳。
他就拿扇子敲敲自己,摇头晃脑烦恼一会,声音太低碎碎念不知道什么,一会了,终于还是跑出去,在人海里揪了公子回来。
回来时候,原地却只剩一副面具,一只幕笠。
跑来跑去扮西尊的孩童们闹闹着过来。那面被叶思眠放下的面具,就被一个人冲来取走,欢呼雀跃回去。
幕笠暂留,灯笼在原地,又被防患失火的人暂时取走了,什么气息也都全部消失。
公子看一会了更要走,被拉拉扯扯着等等。
找了会,之前顺手不知道丢哪的石雕怎么都不见踪影,幕笠被谁借花献佛,树下什么也没有存在。
公子便真的失望消失了。
赫连终于左看,叶思眠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右看,公子不知道跑哪了,低头看,手里就一把扇子一张油纸。
他才团吧团吧纸了收起来,原地立一会,被人看的时候潇洒扇扇风,顺便捡起姑娘手帕两句注意安全,等到夜色渐深,才在人收摊的时候见到先前的孩童们被大人拎着各回各家。
有孩手拿白色面具被家长追着揍。
赫连没多看闹剧,只是百无聊赖地走在渐渐荒凉的地方,环境越是安静,就越衬得耳边聒噪,走着走着,把扇子拎起来,大动作扇风。
“凉快凉快,凉快凉快……”
心火太旺了。
他走着,脸色暗沉沉,映衬着脸上的颜色在夜色里十分可怖,近乎深夜里吓得两个孩绕路,又第四个人原地踌躇,看看,走近。
长元拿着之前从其他人手里交换的面具,正走近:“那个……”
赫连就捂着耳朵从再一个祈愿里快步离开了。
不要找我!
心烦里他匆匆走进黑夜里,过了会才扇着扇子,笑一下,又笑一下,多笑几下恢复阳光灿烂样子了,继续顶着马甲走一会,然后才冷静下来:“没什么,没什么……对哦,没什么。又没谁知道我的身份,又没谁会被抹去记忆,我也不会因此丢掉这个身体……所以,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存在气愤回去?为什么不逍遥人间?”完彻底清醒,不受影响一样嘻嘻哈哈,左右看一会,一下跌坐在原地。
“无聊啊。”
什么都没,一切如常,如常的无聊。
而夜色渐深。
长元终于在看不到任何人后坐在了一处。
夜风起,风里端详一会自己,皱皱眉,又看了看周围,根据环境再次修改了数据。
——手里捏着的红白面具,其实气息不太一样,不太能确定,而且到处走了这么久,从西边走到东边,又从南边走到北边,也没察觉到有什么熟悉的感觉。
漫无目的找人真的好难。
盯着手里的面具想了会,以前觉得新奇的睡意袭来,那些作为有身体才能拥有的感知在这时候有点累赘,长元就又修改了一下数据。
盯着夜色,又想了想:虽然这边只是相似的气息,但是总比漫无目的等着要好吧……?
想完迟疑着点头肯定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就暂时定在这里了。
东边泛白的时候,他微微睁眼,看着阳光洒在地上,对自己的影子加油。
然后昨天问过的路线合着这台子附近一二,走了一圈又一圈之后,这会天亮了瞧瞧,也没有任何痕迹。
庆典之外,还有人着昨天的事,闲聊话题。
长元便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很信奉神灵的时候,动了一瞬歪脑筋——
要不……暂时冒认一下?
想了想,却最后还是败在了找人只能靠气息之上。
骗人信自己,骗了也没用。
于是照旧。
只是多走两圈,依旧没有着落,直到庆典完了众人彻底收拾,无人认领的物什被成堆清理,他才捏着面具凑过去,走了两圈,最后认领了一座石制雕像。
破破烂烂,有些陈旧,但是气息相近。
只是跟面具一样,随着时间流逝,上面的感觉慢慢消失。
然后多转几圈,依旧没其他收获。
就化出一枚铜板,照旧寻一处赌坊,拿□□赢真钱,而后假铜板化为数据消失,真的刚刚好租住附近客栈一天。
“老板,下等客房一日。”
虽然有身体,但是需要的时候可以调试数据,所以不用太好。而且庆典结束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了,也可以租到房间。
嗯……
只是想到这里,长元在信心满满盯着之后,忽然不确定手里的东西是不是有用,而留下东西的人又会不会已经庆典结束离开了。
这种怀疑挺扎心的。
心碎到稀里哗啦里,回忆了一下请外援的延时,在消息传递一个来回需要三天的前提下,长元心更碎了。
基于此,第二天近乎不眠不休,仗着不碍事,又哄了哄之前的朋友,得知当时拿面具的时候附近没人,失望,之前认领石雕的时候,那边早就过是随处捡来,跟收拾垃圾一样,也没什么线索。
只:“某些地方会有家祠,那时候有人会用这些摆在家里,祭拜先祖。”
听到在那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因为太远了。
离这里太远了。
而这石雕其实是可以拎着到处跑的——比如像他这样放在包袱里。
找到线索了分析比找不到线索更头疼。
头疼里把这几天的路线倒着走一遍,回到最初从朋友手里换面具的地方,然后在摘下面具的地方,看了看包袱,将摘下面具的动作倒着来,一样重新还原昨日,把换来的面具戴上。
覆过面庞之后,一个陌生人出现在眼前,白化病一样,但是眼睛也是白色的,也不怕光。
然后短暂一瞬,又像幻影一样消失。
最后一项记录铲除,春来在对包括续在内的祭祀们分别颁布指令后,作公子模样出来,让所有人不要告诉其他人公子的存在,作为公子的自己是传达命令来做的这件事,然后在确认前置条件准备充分后,在其他人疑惑的时候,直接开口:
“我是春来。”
一瞬间,众人关于公子的记忆全部消失,包括牵涉到公子的他们刚做了什么,又为何而做,之前的所有疑惑也全部不复存在,只是转而疑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神不能随意游走世间,神不能拥有自己的情感,神不能拥有自己的样貌,神不能随意为人所窥视……
所以当这些事突破规则而发生的时候,抹去曾经存在的痕迹,消除那些与错漏有关的一切就好了。
抹去公子的痕迹,而已。
而后公子的身体随着其他痕迹一起原地消失了,春来对盛心镜自语。
“我是春来显灵东尊。”
自己的记忆依旧牢固。
但是规则不能作用于本身为规则所限制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