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雪和钱两人出了城, 月黑风高夜，不敢胡乱乱走，就在东城门外不远一处茶棚停下。

    茶棚主人已经回家，就留半间草棚、两跺柴火和一方灶台。草棚前面三张砖土砌的方桌, 另有十一二个夯土墩子，请人来偷都没人搭理。

    骡车停在草棚后面，两人蜷在车里过了一宿。

    “大哥, 有个茶摊。咱们这儿候着如何？”

    李昭雪听见马蹄人声, 猛地惊醒，透过帘子往外瞧, 雾蒙蒙的灰蓝，天色还未亮。

    “候在这儿干嘛呢？还嫌不疼？”

    李昭雪起先只当是赶路的旅人，隔着草棚侧耳一听顿觉蹊跷。

    此时第三个声音响起：“堂兄，我有个主意, 咱们不妨候在这里来一出请君入瓮。那姓秦的再厉害，一碗罗浮梦下去，我不信她不倒。”

    “不成, 这要是传出去我们纪南城的脸面何在。你二哥已经回去禀告城主，咱们只要盯紧姓秦的那俩就行。”

    “大哥的没错，再了, 安世俊那个鳖羔儿死了才好呢。老子瞧着他油头粉面的恶心, 什么玩意, 也就他家老太太眼睛瞎。”

    第三个声音叹了口气：“六弟孩子气, 堂兄务必听我一言。自老城主死了, 咱们纪南城就不同往日了。安家里外较劲翁家，正是我们的机会。要是办妥这件事，安家那边讨了好，城主也会对咱们刮目相看。”

    钱迷迷糊糊转醒，张大嘴巴就要哈欠。李昭雪连忙捂住，朝她摇摇头。钱眼珠一转，听得前头有人话，连忙竖起耳朵。

    堂哥考虑片刻道：“也是这个理，我们几个加一块都没的过人家，传出去够丢人的。不过哥几个都跟那姓秦的过照面，恐怕不容易。”

    “是啊，脸上还肿着呢。”

    第三个声音：“这容易，花些钱让人替咱们下药就是。不过这招能成最好，那姓秦的未必会喝，咱们还需多想几招。”

    钱朝李昭雪挤眉弄眼，李昭雪心领神会，外面三人口中的姓秦的，还有昨晚城主府众人的秦女侠，十有八九就是在钱家见到的那位带刀少女。那姑娘年纪似比自己还年轻一些，竟如此威名赫赫，真是了不得。

    李昭雪转念起昨天那位白衣女子，风华气度无不令人折服，可怎无人提及？真是怪哉。

    再钱，她听得前面马蹄走动人声渐远，一咕噜站起来：“昭雪姐姐，咱们走么？”

    李昭雪一时踟蹰：“刚刚那些人想要下药害人，不知秦女侠会不会上当受骗。”

    钱道：“昨天来家里的大姐姐？不知道呢。嗯，神仙菩萨和她一起，她那么厉害，肯定会保护她，就像昭雪姐姐保护我。”

    李昭雪失笑，揉揉她的脑袋：“傻孩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钱想了想，找出干粮包袱提在手里，拎着铜壶跳下车。李昭雪想拦，她已经一哧溜跑到草棚前面了。

    纪南城的三兄弟往前走了一段，见前面是个三岔路口，周边也没能埋伏下暗箭的地方，于是驾马回来。大老远就看见一个半大孩子，提着铜壶走进茶棚，放下东西挽起袖子开始生火忙活。

    三人策马过来：“喂。”

    草棚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十一二岁模样，圆头圆脸一双眼睛，扎两个辫，穿着补丁的旧衣。

    纪南城三位都是二十左右的伙，大门大院里出来，何曾跟乡下孩过交道。见钱一脸朴素憨厚，只当又傻又好骗，却不知这孩娘胎里就听四方客讨价还价，会走路就跟爹娘下乡进村做买卖。

    铁匠铺本利微，交道的还多是更加拮据的农民，能为了一文两文钱挣得唾沫横飞。俗话，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便是这个道理。

    钱不像她娘，随她爹五官方正，瞧着就憨厚本分，实则脑瓜鬼机灵，嘴皮还十分利落。

    李昭雪在车厢里提心吊胆，又不敢霍然出去。等听见钱叫她，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

    “昭雪姐姐，快来帮忙。”

    李昭雪连忙下车，绕到茶棚就见地上晕了三个人，钱正拽着一个在地上拖。她不敢迟疑，连忙上前帮忙。

    “钱，你？”

    “嘿，让我下药，我先让他们尝尝。昭雪姐姐，我是不是很厉害，以后能做大大大侠。”

    李昭雪哭笑不得。

    好容易将三人抬到草棚后面，天色已经发亮，远处隐隐看见人影，眼见着这条路就要热闹起来。

    钱摸了三人钱袋，又去拔他们衣服。李昭雪连忙阻止：“钱，你干什么？”

    钱得意显摆：“扒衣服呀，没有衣服他们就走不了啦。二蛋子夏天下河玩，衣服都要先藏的好好。”

    李昭雪微微一愣，摇摇头：“钱，不可太过。”

    钱抓抓头：“可、可是被追到的话，会被的。”

    李昭雪心道被已经轻的，只怕一不心还要送命。她瞧了一眼地上三人，走到茶棚前面：“把他们的马放了，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

    钱忙去拦：“昭雪姐姐，马可值钱啦，咱们带走吧。”

    李昭雪道：“我们两人，你还是个孩子。带着三匹马一辆骡车，谁瞧了不奇怪？再，这些马屁股上都有烙印，留着反而惹祸。”

    钱抓抓头：“那就不要骡车，咱们骑马，还有一个驮行李吧。到城里卖了，只要便宜，人家才不管呢。”

    李昭雪问：“你能自己回去吗？”

    钱张大嘴巴：“昭雪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李昭雪忙：“当然不是，不是我不要你，是我自身难保，你跟着我反而危险。你爹娘去太和城虽远，一家三口在一起不好吗？”

    钱却道：“我过呀，等陪昭雪姐姐办好事情，我就去太和城找爹娘。大人话算数，孩也要诚实的。昭雪姐姐，你别啦，我们快走吧，不然地上三个人就要醒过来啦。”

    李昭雪不曾料到她如此果决，一时又欣慰又忐忑。钱却已经爬山骡车去搬行李，她手脚麻利，见没用的东西全塞进了灶膛里。

    李昭雪放了灰骡，将车棚一把火烧了。带上钱骑上高头大马，扬鞭一路绝尘。

    到了三岔路，钱又想鬼主意，将路标改了，就是那三人追来，绕了百里路又要耽搁一天。

    李昭雪自然不肯：“不成，这条路又不止他们三人走，只需我们快些，他们定然追不上。”

    她想了想，又：“钱，你很聪明，但是君子又是所为有所不为，凡是不能太依仗耍聪明。计谋再多，也有被人揭穿的时候。”

    钱坐在她怀中，重重答应一声，又扭头看她：“昭雪姐姐，你昨天晚上给神仙菩萨的簪子，我看见啦。”

    完咯咯乱笑：“肯定瞎编的是不是？你写秘籍的时候偷偷写的，然后藏进去。”

    李昭雪脸皮一红：“嗯。”

    “我就知道！”钱挺起胸脯得意洋洋，又抓抓脑袋，“神仙菩萨不知道吗？她不是神仙，神仙肯定知道。”

    李昭雪想了想：“我猜她知道。”

    钱“啊”了一声：“她知道？那为什么她不呢。”

    李昭雪笑道：“这就是我刚刚跟你的，君子又是所为有所不为。”

    钱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不明所以。她摸摸怀中的秘籍，声：“她是神仙菩萨，应该不用咱们的秘籍。”

    李昭雪失笑，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书先生武功超绝，还在那白衣女子面前俯首低耳。人家武功那么高，又岂会窥视我们的内功心法。

    当下不再话，策马疾行。两人一路换马，日落之前就到了建邺城。

    建邺城不比庐巢，自古以来这是东南重镇。钟石山背依，龙藏浦怀绕。龙盘虎踞山川灵秀，燕舞莺歌才俊风流。

    旧为历代天子行宫所在，如今在城主迟否治下，繁荣昌盛更胜从前。道是天下第一城，想来也无人个不字。

    建邺城城门高耸，墙壁巍峨，城外人如潮涌，城中车马喧喧。

    李昭雪和钱两人随着人流进了城，但见大道四通发达，举目高楼连云，向前行了一段，大街巷纵横交错，根本不知该往何处。

    钱跃跃欲试：“昭雪姐姐，好多人呀。”

    李昭雪却是神情凝重，心想这么多人，哪里去找武大哥和然大侠。不知风媒甚么个价钱，亏得钱，否则囊中羞涩事事难办。

    “当务之急，我们先找一处僻静的客栈住下。”李昭雪将钱抱下马，递给她一根缰绳，“这里人多，千万跟紧我。”

    两人正要避开人群，忽听四周喧哗，嚷嚷着“卓寒！是卓寒！”也不晓得是什么大人物，引得众人争先恐后的涌去围观。

    李昭雪和钱两个人夹在人流之中，一下子就被冲散了，好容易才挣脱出来找到对方。李昭雪紧紧牵着钱，深怕再次走散。

    两人背向人群走向一旁，忽听有人低语——

    “大丈夫生当如此。”

    “方兴，有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