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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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然闻得师傅讳忌之癖, 李昭雪窘迫不知如何言表,只得垂眼盯着茶杯听风媒完。其余也不敢再问,只请风媒留意方兴行踪。

    前脚风媒刚走,店二来扣门, 奉上买马的银子和衣物:“女侠,我把药拿给厨房,煎好给您送来。”

    “烦劳二哥了。”

    “客气, 有事您拉铃, 尽管吩咐。”

    送走店二,李昭雪在桌边坐下, 心中踟蹰不定。钱探身趴在桌上,让手递到李昭雪面前,摊开掌心里面有一捧瓜子仁。

    李昭雪捡了一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坚果炒货特有的香气在空中蔓开,连带郁结的心情都松软下来。

    “昭雪姐姐,瓜子要大口吃才香, 好多好多在嘴巴里嘎吱嘎吱。”

    李昭雪温柔笑道:“你吃。”

    钱讪笑:“我吃啦,我把碎的都吃啦。”

    李昭雪捏了一撮递到钱嘴边:“钱,姐姐有件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听我想想主意好不好?”

    钱张嘴吃下瓜子仁, 闻言连忙笔直端坐:“好。”

    李昭雪想了想, 道:“我拜师学艺的时候, 师傅让我替他杀一个人。”

    钱瞪圆眼睛, 瓜子仁都忘记嚼了。

    “我答应师傅,天涯海角也一定杀了此人,于是师傅传授我武功,教了我许多事情。”李昭雪顿了顿,“为人处世,仁义礼智信,我既然答应师傅,本应言而有信。”

    钱重重点头:“是呢,我爹也做人要讲信用,答应第二天给人家的活,通宵也得干完。”

    李昭雪盯着茶杯边缘的水迹,沉吟片刻又:“此人毁了师傅丹田,以至于师傅从此不能练武沦为废人。与江湖人而言,这是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我是应当为师傅,但…但此中另有隐情,却也不能全怪方兴。”

    钱不懂“娈童”二字,刚刚又只顾剥瓜子,对风媒得一知半解。但她听出李昭雪话中意思,立即:“那我们就不杀他。”

    她答得理所当然,李昭雪却微微苦笑。听到师傅与方兴之事,她自然想到自己与扶槐,难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又想那方兴彼时年幼,恐还没钱年岁大,这般磋磨何其残忍。转念又想他十年坚忍,手段亦是凶狠非常。异地相处,自己对扶槐可下得去手?

    李昭雪左右为难,各种念头此起彼伏。厨房送来药汤,里面有冬虫草等安神凝气的药草,李昭雪连日奔波,喝下之后便有些昏昏欲睡。

    钱颇有眼力:“昭雪姐姐,你困了?我娘常睡一觉什么都会好,你睡嘛,睡醒病就好了。有什么事情交给我去办,我会问路,不走远。”

    李昭雪常年照顾妹妹,怎不知孩心思。她取了几颗碎银,另拿了几十枚铜钱。叮嘱钱只能在客栈门口两边逛玩,买了零嘴吃尽快回来。

    钱来去极快,李昭雪脱了外衫上床,阖眼还没有睡着,她已经气喘吁吁赶回来。手里拎着七八个纸袋鼓鼓当当,李昭雪只当是各种吃食玩意,也不曾多问。

    待李昭雪睡醒已经午时二刻。请店二送了两份炒饭,两人吃完一如昨天那般,一个认真教一个专心学。

    李昭雪和钱心无旁贷,风媒却是心事重重,在房中来回踱步。等听到门外脚步声,她抢身上前拉开门。来人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叟,脸皮枯黄皱褶,开口却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大姐,恐怕要出大事了。”

    “听到了?”风媒倒了一杯茶:“慢慢。”

    易容女子缓了口气:“是,问过一醉居的琴师,东君弹的那首琵琶曲没有名。却合了《偶集故人》的两句,‘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

    风媒捏着茶杯在手中转:“这位故人,应不是月听筠。”

    易容女子声音急催亢奋:“不错,王茄子的消息,萧清浅拜会迟城主。”

    风媒眉梢一挑,眼中精光流转:“王茄子专门在府衙门口盯梢,他眼睛得很毒,没其他的?”

    “他看见萧清浅和一个年轻姑娘结伴而来,那姑娘十七八岁,腰后挂横刀,武功不弱,但和江湖上各家子弟却对不号。”

    风媒笑道:“萧清浅隐迹江湖十余年,怎会和哪家特别交好。十有八九是家中后辈,或是同门师妹。为武道大会而来?”

    易容女子正要哈,风媒突然抬手止住。就听一串急促的脚步直奔而来,将木门拍得”啪啪啪作响:“风头儿,是我。”

    易容女子顿时不满:“大姐,我是没约束好下面。”

    风媒摆摆手,示意她去开门。

    门外人的乞丐几乎是连爬带滚冲来的,他低着头一个劲认错:“风头儿,事情紧急我就想着赶紧告诉您,我坏了规矩甘愿受罚。

    易容女子换了苍老的声音:“先正事。”

    乞丐依旧低头看着地上青砖:“刚刚有位女侠去了您的院子。她前脚离开不久,后头儿又出来一位,急匆匆出了北门。”

    风媒站在屏风后面,闻言眉头一皱:难不成这个就是迦南教要设计的人?否者这些人一向深居简出,怎会突然就出城离开?

    她朝易容女子比了个手势,女子就问:“那位女侠什么模样?”

    乞丐道:“十七八岁年纪,长到俊俏,穿戴十分普通,束发简衣,并不像豪门大派的弟子。使得是刀是剑我不清楚,却是十分扎眼。三尺直柄,黑鞘银缕,双耳嵌珠,挂在腰后。那条腰带做得也精致,想是费了不少银钱。”

    易容女子一惊,连忙看向风媒。风媒微微颌首,示意她赏乞丐。乞丐领了赏赐,又得风头儿许诺重用,千恩万谢的告退。

    房中沉寂片刻,易容女子和风媒同时开口——

    “迦南教要对付萧清浅?”

    “萧清浅和迦南教有什么瓜葛?”

    易容女子登时反应过来:“还是大姐你想得深。你,先前机关城库房爆炸,会不会也是这伙人?他们不想萧清浅参加武道大会?不想她夺得魁首?”

    风媒失笑:“那也太儿戏。着手下兄弟们盯紧些,再给各路同行递个话,建邺城大消息,我蒲公英都收,价格好。”

    易容女子点头欲走,扭头有问:“我去一醉居的时候,诸宜宫的人问李昭雪有没有消息。扶槐宫主这次不知来不来,若是做成了这桩买卖,或可见上一面。”

    “见了做甚么?投她诸宜宫门下?这些人物有多远躲多远。”风媒摆摆手,“这事不必再管。咱们人手有限,莫整个江湖,就是建邺城也顾不过来。如今重中之重,就是盯紧迦南教。”

    “大姐,我明白了。”

    时间飞快,一天过去。第二日天刚亮,风媒又来找李昭雪,还带了一条消息,方兴父子走西北门出了城。

    这消息,她昨天就已经知道。只因卖给了其他人,这才晚了一天告诉李昭雪。

    李昭雪自是不知,闻言一时踟蹰。

    她千辛万苦离岛,又与扶槐分开。无非为了回家与阿爹妹一起,除此之外另有两件事要办,一是找到阿岩的姐姐,这个可遇不可求。另一件就是答应师傅,杀方兴为他报仇。

    钱握着木头匕首在一旁比划,见李昭雪送在风媒之后就一直不话,眨巴眨巴眼睛问:“昭雪姐姐,要不咱们跟过去看看?”

    李昭雪问:“看什么?”

    钱:“就是跟在那个方兴后面,要是他做坏事,咱们就杀了他。”

    她得儿戏,李昭雪却听进去了,心道:天下如此之大,不知何时再见。不妨跟去看看,再做决断。风媒既建邺城要举办武道大会,保不齐扶槐会来。最要紧江湖危机四伏,钱跟着我实在不妥,不妨将她送往太和城,与大哥大嫂一起。

    钱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点头应允,心中欣喜若狂。大钱虽然常带她出门,终究不过庐巢城周围乡下转悠,何曾这般纵马狂驰,骋望南北。

    二哥听两人有急事,要买马离开建邺城,乐不可支的应下。且不他一来一往挣了多少钱,只李昭雪带着钱,离开客栈走到西北门,一路人群都在议论昨晚千樽楼晚宴。

    是无名刀客,只身赴宴千樽楼,单刀会群雄。一战炎门门主,二战纪南城翁家主仆,三战力斗武城少城主。三战三胜,风头无双。

    各大赌坊皆已开盘武道大会赛局,却不曾想横空出世这么一位,各家连夜听刀客姓名,好加添到名册板上。

    钱听得兴致勃勃,扭头问:“昭雪姐姐,你知道萧清浅么?”

    李昭雪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怎么了?”

    钱兴奋的手舞足蹈:“我听十二年前,萧清浅也是这般从天而降。那是还没有我呢,那次有许多厉害大侠,东君、杜大侠、迟城主。我们留下来好不好?我想看武道大会。”

    李昭雪摇摇头:“不成,咱们好的。”

    钱扁扁嘴,扭头留念的望向建邺城。她却不知,此时暂别,只为他日相逢。

    而与那些传奇的相遇,即是她自己传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