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草叶微颤, 似风拂过。
一侧的地道里,鬼侧过肩膀向前撞,重重的沉闷声换来碎土簌簌落下,而地表之上的矮草野花依旧只是在风中摇曳。
这处密道久不启用, 草木盘根错节生出柔韧的力量。
鬼歇息片刻,侧头凝听外面的声响。
刚刚那行人武功虽然不弱,却不足以让左鹰加重药剂, 不足以让不死狱上下胆战心惊, 更不足以让狱主心如死灰。
鬼听了片刻,外面静悄悄无声。她换另一边肩膀, 鼓劲往上撞去。“碰碰碰碰碰”一连七八下,鬼感觉肩膀肿痛,好在那块石板终于松动。
她大感欣慰,从鞋底摸出一枚细尖刀片, 薄如蝉翼,两边开刃。刀片贴着石板四周缝隙走了一圈,顷刻就将那些草茎割断。
在不死狱这七八年, 虽然没能练就高深内功,但各种旁门左道的手法却习得不少。若非狱主近年越发喜怒无常,她自问过的不错, 日子远比在诸宜宫舒服。
想到诸宜宫, 她卷起舌头, 舔过犬牙的尖尖, 细微的刺痛传来, 鬼低眉顺眼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扶槐。”
鬼伸手推开石板,雨后清晰的空气扑面而来,盛夏之际,草木繁盛,北邙山上一片生机盎然。
“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样?”
鬼自言自语呢喃,脸上尽是期待之色。她钻出密道,将石板复原,连同周边的痕迹一律处理干净。
她心知此刻北邙山上危机重重,不但有前来围剿的武林群侠,还有离心背德的左鹰众人,就算遇到右犬,自己这个近臣无故离开狱主,那也难逃一死。
鬼摸出地图,仔细辨别一番,仍有些茫然,不知哪边才是新安方向。
正在此时,远处传出斗嘈杂之声。鬼当机立断,背着声音往反方向走。岂料斗声越来越近,竟似追在她身后赶来。
鬼心中正琢磨身后是谁,倏地平地惊雷般响起一句——
“贼鸟,哪里跑!”
这是右犬的声音,想来是追着左鹰而来。鬼顿时暗骂一句,慌忙低头弯腰折身往旁边灌木丛里钻去。
又听后头马面讥笑:“当我们怕你?不过懒得得与你计较,既如此你们都去陪那老东西吧。”
右犬怒不可赦:“大胆!”
两边互不相容,紧接着霹雳乓当了起来。
鬼躲在草丛里侧耳偷乐,恨不得拍手叫好。她没有内力,敛气全靠一套吐纳之法,需得一动不动才行。乃是当初无面鬼为交好她,暗中传授。
不死狱狱主再如何多疑,也需人在身前伺候。她这年幼无知,孤苦无语的族亲再合适不过。这也正是当初扶槐选中她,费尽心力送来的原因。
鬼有心离开,却不敢随意走动,要是被发现恐怕两边都要杀自己。她待在草丛中,听见外面右犬那边怒骂不止。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不是狱主大人收留,别习得一身武艺纵横江湖,早就是饿死鬼投胎!”
“盗亦有道,背叛者死,这是不死狱铁律,你等还不束手就擒,只杀首恶!”
另一边自然要回击,但听马面骂道:“滚你爷爷的,老子有今天全凭自己的本事。凭什么要我做牛做马,呸!”
“就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右犬大笑:“一群草包,单独斗再厉害,这江湖上岂有万亩田?何须十二城盟?杀手本就见不得光,再不拧成一条绳,你们不过一群互相压价的九流贩!”
两边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左鹰一贯沉稳,白无常却是伶牙俐齿,况且为了维护心上人,那更容不得右犬压一头。
一道鞭光从左鹰身后探出,似乎锦花披帛随风飘起,轻柔绵软的如江南的烟波。右犬只听“嗤”的轻微响音,身边鸡瘟闷哼一声,半驼的身躯仰面跌倒,正胸一个圆窟窿,噗噗的往外冒血。
白无常一击得手,咯咯娇笑:“好个正气凛然的右尊,你勾结一帮大鼻子突眼睛的番人,竟也有脸话?咱们不死狱从前可是暗巡司,真二八经的官府衙门。难不成右尊忘记了?时候狱主没少念叨,这么多年,他穿得可还是陛下御赐的紫袍。”
右犬一阵语塞。洛阳城无主,鱼龙混杂,迦南许久之前便来谋划。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狱主本有意铲除,试探两次折损了些人手,发现对方颇有实力。
彼时迦南教一心布粥施药,既不与江湖势力来往,也不占地抢人。既如此,谁又愿意无故招惹仇家。岂料这迦南教好似星星之火,带右犬发觉不对劲,手下都已经有人入教。正是这层缘故,不死狱才和迦南教搭上话。
鬼在草丛之中,听得外面吵吵嚷嚷斗不断,互相揭短咒骂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废话,本有些无趣,忽地听白无常起“大鼻子突眼睛的番人”,心中不由得意。
因这是她的功劳。
若不是她从旁诱劝,万亩田就要插手此事了。不死狱狱主听闻群侠来袭,知道大难临头,有意倒向万亩田,因这些年两边多有勾结。如有北方霸主出面,未必不能大事化,事化了。
不死狱中有迦南内奸,平日经常给鬼各种好处。这回前来项,鬼一口答应。只因她知道,延寿之术屡不成功,要不是狱主心存幻想,早把焚巫芫白剁碎喂了暗香深渊里面的毒虫。
果不其然,迦南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前朝物件,狱主见了大喜过望,口中反复念叨:“不错不错,是无最的袈裟,是无最的袈裟。”
鬼想到此处,听见外面动静渐,左鹰右犬两拨人越越远。她又等了片刻,见外面再无没有声响,拨开草丛钻了出来。
鬼一边走一边拿出地图琢磨,只北邙山尽是土丘废殿,抬头又见乌云聚拢不见天日。她常年居住地下,鲜少上来一趟,片刻就迷失方向又绕了回来。
忽地一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鬼想要闪避已来不及,树林里塔头探脑冒出一人。四下一瞧,急忙发足狂奔,好似后面又什么东西在追赶他。
鬼正巧挡在道上,那人一惊,急急停下脚,恼羞问道:“你,你哪家的孩?”
鬼低眉垂眼,瞧上去稚嫩纯良。那人不知想到什么,怏怏一笑:“那番人实在厉害,亏得有萧清浅,我们去也添乱。我乃江湖人称第一风流的琢玉郎是也。”
鬼看看他,摇摇头。
琢玉郎一叹气:“好吧,姑娘你呢?可是和师门走散了?”
鬼点点头。
琢玉郎拍拍胸口:“全江湖都知道,我琢玉郎最是怜香惜玉,上至八十老姑娘,下至八岁姑娘,就是母夜叉在我眼中也自有姿色,何况你这样可爱的姑娘。走,我送你回家。”
鬼指了指腿。
“哎呀。”琢玉郎恍然大悟,“原来扭了脚腕,来来来,我背你走。”着蹲下背起鬼,向着远处走去。
两人走了一里路,鬼伏在琢玉郎肩头:“我要去新安。”
琢玉郎笑道:“原来你会话呀,我当是个哑巴,明明声音这么好听,像黄鹂一样。你见过黄鹂吗?戏蝶时时舞,娇莺恰恰啼。黄鹂颜色已可爱,声音更是悦耳,就像这这样的美人。”
鬼头回遇到琢玉郎这般巧舌如簧的人,听得十分高兴。由他背着走了三四里路,眼见两侧树木越来越稀少,想是要出北邙山林。
鬼从头发里摸出一根银针,捏在手中问:“沿着这个方向就是新安?”
琢玉郎笑嘻嘻的:“不错,一路向西北半天路程,新安离得的不远,只有五十里路。听贯家那位姐长得可是如花似玉,这次能见到了。”
鬼突然:“有个蚊子。”
琢玉郎“啊”了一声,来不及话,便觉姑娘手掌拍下,自己后颈一疼。
鬼见他身体一晃,连忙挣开跳到地上。她把银针插回头发里,走到琢玉郎推了推,见他毫无反应,拍拍手向着新安方向走去。
待她走远,琢玉郎揉揉后颈坐起来,扣了口气:“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如今的姑娘呀,罢了罢了。”
他着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随意挑了一个方向,摇摇晃晃走去:“且看看,有没有旁的新鲜乐子。”
再鬼,一路奔向西北,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便在大道上遇到浩浩荡荡一群人。皆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胯下骏马飞蹄,踩着泥浆飞溅。
这正是贯卫楼一行,鬼听见马蹄声,早早避进路边草丛之中,待他们离开方才出来。岂料行了没多远,后面又来三、五骑,也是同样扮,不知何故慢了半里路。
几人见到鬼,勒马避到路侧。
鬼恐怕她们瞧出端倪,低头疾步向前。李昭雪见这荒郊野岭,突然出现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心中自然疑惑,但见她劲装束发,想来是哪家的弟子。
“哎哎,孩你等等,问你话呢。”
“走吧走吧,可别让贯大侠他们等咱们。”
李昭雪扭头望了一眼鬼的背影,点头称好,扬鞭催马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