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大本营。

    穆伟和手下几个交代完事情，把秦延单独留下了。

    “大欧，你跟我去个地方。”穆伟说。

    “是。”

    秦延下楼去开车，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北疆的雪还未全化，这点小雨又添了一丝阴冷。

    大魏和小马他们几个正坐在廊下掷骰子赌着什么，看到秦延经过，大魏不动声色地对他点了点头。

    秦延上了车，发动车子，等着穆伟下来。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穆伟是要带他去见穆达。

    果然，穆伟一上车，就说：“大欧，今天带你去见一下我大哥。”

    秦延把着方向盘的手心忽然就沁出了细汗，他有点紧张，不过这种紧张感是正向的，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穆达住在沁源北的一个小别墅里。这座别墅位置很偏很偏，远离了沁源的商业中心，有点像在荒郊野岭。

    秦延一下车，就被别墅门口的枯黄杂草绊了脚。

    他抬起头，看到门廊上结得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一代传奇毒枭，住得隐蔽些倒是可以理解，但住得这样荒凉怎么说得过去？

    秦延看向穆伟。

    穆伟面无表情，直接推门进去了。

    秦延又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跟着走进去。

    别墅内原本应该是装潢得很华丽的，但因为太久没有人来打理，角角落落都布着厚厚的灰，沙发和窗帘已经看不出颜色了。大厅寂静，厨房空置，这个地方，完全没有活人生活过的迹象，它分明是一座空屋。

    秦延蹙眉盯着穆伟的背影，摸了下腰上的枪，提高了警惕。

    走廊幽长，越往里，阴森的感觉越是挥之不去。

    穆伟在一个房间前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脸来看着秦延，露出一抹笑：“我哥就在里面。”

    秦延上前，敲了一下门，里面很久没有传来回应，他直接推开了门。

    屋里并没有人。

    秦延站在门口，望着眼前的画面，全身僵硬。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佛龛，佛龛后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微笑着，面容和穆伟有几分相像。

    “这是……”秦延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我哥，穆达。”

    穆伟上前，拿出随身带的雪茄盒，点了三根雪茄，供在佛龛上，顺势鞠了一躬。

    秦延有点恍惚，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穆伟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我早和你说过，我哥一点都不可怕，现在，你相信了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穆伟想了想，语气轻飘飘的，没有半分感伤：“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了？

    这是什么概念？

    秦延有点自责，没想到他追了这么久的毒枭，其实早就已经变成了墙上的一张遗照，而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达哥是怎么……”他欲言又止。

    “怎么什么？怎么死的吗？”

    秦延点头。

    穆伟在佛龛前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在秦延的面前，神色阴狠，一字一顿地道：“我杀的。”

    小房间四面封闭，但此时忽然起了阵阴冷的风。

    穆伟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我杀的，是我杀了他。”

    秦延不出声。

    “他说钱赚够了，想要带着我收山去过正常的生活。哈，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觉得钱能赚够的人，太蠢了是不是？”穆伟点了支烟，吹出缭绕的烟雾，忽然情绪上头，他扬手，重重地指了一下照片里的人，“我他妈走上这一条路就是他带的，那时候我年纪小没得选。但现在，我刚尝到点甜头，他就让我收手，我当然不能听他的，这一次，选择权在我自己手上。谁他妈拖我后腿挡我财路谁就得死！”

    秦延看着穆伟，他的眼睛似乎有点红，但这点红对于像穆伟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唤起情感的表现。

    他是没有情感的。

    秦延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兄弟》的旋律，他回想起每一次穆伟唱《兄弟》时那种真挚的表情。

    原来，一切都是伪装。

    谁能知道，他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同胞兄长。

    穆伟走到秦延面前，扬手搭着秦延的肩膀。

    “大欧，这是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我把它告诉你，就说明我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他的手微微用力，半是威胁半是哄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二哥。”

    “很好。”穆伟收手，又在房间里踱起步来，“现在，金熊那边已经肯定了新货，只是，他提出合作之前想见一见我大哥。金熊仰慕我大哥盛名很久了，这次合作，多少也是看了我大哥的面子。我总不能拿张遗照去告诉他，这人早死了吧。你脑子好使，你给我出出主意，该怎么办？”

    秦延陷入了沉思。

    过了会儿，他说：“不如就坦白地告诉金爷，达哥已死。”

    “什么？”穆伟眯眼。

    “二哥……”秦延挑眉，“难道甘心永远屈居第二吗？”

    穆伟看着秦延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那是一种一下被人戳中心事的感觉。

    秦延观察着穆伟的反应，继续说：“这一两年来，达哥高挂在墙上没有任何作为，却被人奉为传说。而二哥铤而走险冲锋陷阵，好不容易得来一点成果却还得被外人说成是沾了达哥的光。我想想，都他妈替二哥憋屈。”

    穆伟沉了脸。

    可不就是这么个熊事么！凭什么？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对外解释？大本营里，还有很多是我大哥以前的手下，他们都对我大哥忠心不二。”

    “这还不容易。”秦延笑了笑，“就说是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

    “什么意外还不是全凭二哥说，最简单的，车祸。”

    “他们能信吗？”

    “为什么不信？意外可不挑人，不管多大的人物，遇到意外一样都是死。”

    穆伟揉着太阳穴，神思飞转。

    “到时候，二哥再给达哥补个葬礼，表达一下自己的丧兄之痛，把人心都笼络过来不就行了？”

    “行啊，大欧果然是大欧。”穆伟如释重负，非常满意地对秦延笑，“现在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放心，大哥。”

    穆伟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在穆伟的笑声里，秦延转头看了看墙上的穆达和佛龛上的那三支雪茄，心绪复杂。

    --

    面馆。

    外面下着雨，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往来车辆匆匆。面馆没什么生意，老板和老板娘肩并肩坐在前台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大魏双肘支着木头桌，看着对面的秦延，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死了？”

    秦延喝了一大口汤，放下碗的时候，点了点头。

    “卧槽！”大魏轻轻捶了一下桌子，“我还在你车上装了定位器，以为这次能钓到一条大鱼呢，原来是个死人墓。”

    秦延低头吃着面，神色平静。纵然刚知道这个消息时，他的心情也和大魏差不多，但此时，他已经调整好了。

    穆达已死，这个消息虽然让人有点措手不及，但沉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后面的任务中，他们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只需要专心对付穆伟和金熊就可以了。

    “那制毒基地呢？”大魏压低了声音问。

    秦延摇摇头：“还不确定具体位置，但以穆伟的性格，我猜很有可能是我们都知道的地方，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

    大魏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穆伟手下的几处产业，但没有一个能让人联想到制毒基地。

    “不用着急，现在穆伟已经完全信任我了，形势对我们有利，迟早能找到，你先吃面。”秦延用筷尖指了指大魏手边的那碗面，“都糊了。”

    “嗯。”

    大魏“呲溜呲溜”地吸着面，秦延点了一支烟。

    电视机里，八点档的狗血剧正播的起劲，老板娘看得春心荡漾，可旁边的老板已经打起了盹，老板娘一边嫌弃地瞟了瞟自己的老公，一边给他披上了外套。

    秦延无意扫到这一幕，忽然就有点想温茗了。

    只要这次任务完成的顺利，他也可以回去，和她过这样的生活。不过，温茗一定不喜欢看这样的电视。

    她喜欢看什么电视呢？

    秦延觉得自己对温茗的了解还是太少，好在，一生很长，他和她还有无数时间去相互认识，彼此了解。

    大魏吃完面，两人走出面馆，正准备去取车，一个戴着口罩打着伞的男人从弄堂里拐出来，笔直地撞到了秦延。

    “嘿，你怎么回事？”大魏忍不住上前。

    那人伞沿一倾，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看着秦延，说：“对不起。”

    大魏还想说什么，被秦延拉住了。

    “算了。”

    那个打伞的男人对他们点了点头，再次表示了歉意，随即，走进了面馆。

    秦延回头看了一眼，一头扎进雨幕里，大魏紧跟着他。

    两人的车停在一起，上车之前，秦延对大魏喊：“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好的。”

    大魏的车从停车线里退出去，原地转了个弯，就消失在了雨幕里。

    秦延坐在车上，盯着面馆的方向，没一会儿，刚才撞他的男人从面馆里走了出来。那人撑开了伞，却站在面馆门口没有动。

    雨还在一直下着，他的伞沿不停地落下水花。

    秦延发动车子，打开了双跳灯。

    那人看到秦延发出的信号，打着伞朝他的方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