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致诚“……”

    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能忘记吗？

    但见顾栗栗显然是不准备给他解谜了, 周致诚默默拔下笔帽，对着草稿纸看了一会儿, 终究还是没能安下心来，捏着笔抬头，问她，“不记得什么时候, 是因为看呆的时候太多了？”

    顾栗栗震惊之下, 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手中的钢笔“啪嗒”一下掉在桌子上，骨碌碌地往边上滚。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双手迅捷接住差点滚下去的钢笔，抬头，眼神难以言喻地看着周致诚，好一会儿, 才又低下头, 瞧着洇湿了指甲盖大墨迹的草稿纸，木着脸道“等你把你的那一部分大致轮廓构架写好，我告诉你。”

    这男人, 过去这么多会儿, 竟然还没落笔！

    而且，这都思考的什么问题？她难道就跟个流氓似的，天天盯着他的俊脸看？！

    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周致诚想到之前她还没有回答的问题，佯装无事的低头看着草稿纸, 随意地开口问道“必须今日事今日毕吗？”

    “对！”顾栗栗铁石心肠，再次低下去的头就没抬起来，眼皮子也没撩一下，一边写，一边肯定且坚定道，“没得商量！”

    她从不知道周致诚还有做事拖拖拉拉的毛病，就写个申请书，墨迹到现在了！

    不仅如此，他还改变了自己的习惯！

    之前，每天早上这人都会出去跑圈，或者上山下山几趟，回来的时候浑身热腾腾的，连短短的寸发都湿漉漉的……

    偶尔还会带些野物回来。

    暂且不管什么野物不野物，但之前不管刮风下雨人都出去锻炼的。

    可这几天，除了做饭吃饭，解决基本生理需要，他再没想起过锻炼的事，只一顾圈着她睡觉……

    提笔思索了一会儿，顾栗栗觉得可能是“阴阳调和”这件事阻挡了他自律的脚步……

    于是，她准备提醒他一下，“周致诚，纵欲是不是不太好？”

    刚得了准确答案的周致诚撩起眼皮子，俊目带着笑，不要脸地道，“最近几天，特事特办。”

    ——最近几天，特事特办？

    那意思是过了这几天就恢复正常？顾栗栗撑着下巴去看他，学着他对一个问题执着到底，“以后就正常了？”

    沉默，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后，就见周致诚抬起头，当着她的面认真思考之后，理不直气也壮地道“……我无法保证。”

    这会儿他不抬头了，学着她的样子，一边在草稿纸上划划划，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她的问题，显然表明了拒绝商量的立场。

    顾栗栗……你划划划，你划个锤子啊，上面一个字儿都没有好么？！

    她呆了呆，竟莫名想笑，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边写着东西，一边凉凉道，“周致诚同志，你真诚得令人害怕。”

    “但你也认同了。”周致诚抬眼，看到她眼里的神采，笑了一声，“那咱们算是达成一致了？”

    顾栗栗觉得这个问题越讨论，尺度越大，索性闭嘴，只拿掉了个头的钢笔敲了敲桌面，示意他专心写他负责的那部分申请书内容。

    周致诚在灶下烧火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有了个大致构想，这会儿动笔起来，句如有神助并不过分。他一边注意着她的动静，时不时回答她一个问题，一边还能准确无误地将脑子里的东西铺展在纸上。

    两人都没有抬头，只专心顾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写累了，就你来我往地话，抵过这一阵睡意，又继续开始。

    两人写得也快，大概十点，就已经将两稿合并成一稿了。

    “明天再检查吧。”周致诚给两人兑好洗脚水，帮着她收拾好桌子上的稿件，放进抽屉，然后也脱了鞋，大脚挤进了同一个洗脚盆。

    顾栗栗抗议“……太挤了。”

    “你踩我脚上就不挤了。”周致诚把脚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脚留了拿出来的空间，“来。”

    这洗脚盆是顾栗栗在沪上那段时间，周致诚让老木匠给做的，中水位，口径却不是太长，两人一起泡确实有些挤。但一暖瓶的水倒进去，兑上一些冷水，恰恰能淹住一半腿。

    都是肌肤相亲坦诚相见的人了，顾栗栗想想，还真踩了上去，她道，“等雪化了，咱们再让人给做一个洗脚盆吧，这样就可以一起泡了。”

    谁也不占谁的盆。

    周致诚闭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洗完脚，还是周致诚善后，等回来，人便圈住顾栗栗，要她实现“今日事今日毕”的人生信条。

    顾栗栗被这男人撩拨到了敏感处，缴械投降的前一秒还在想，原来人执着地问她这句话，不是想拖拉着不写申请书，而是抱着这么个心思啊……

    ·

    翌日醒来，顾栗栗颇有些神清气爽。

    昨晚非要“今日事今日毕”的周致诚只慢条斯理地来了一回，就放过了她，袅袅娜娜的余韵下，两人就这么睡了过去。

    现在醒来，她好似明白了老祖宗的“阴阳调和”是怎么回事儿了。

    镜子里的自己精气神儿拔升了三个度，皮肤光滑红润，五官看着都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带着无法言的……娇媚滋润？

    最后四个字儿，顾栗栗成功把自己给羞耻到了，她赶紧避开镜子里的自己，又洗了把脸，这才把那股子难以言的羞耻给甩掉。

    收拾好自己往厨房走，门就被敲响，周致诚从栽了蓬萍草的池子边上起身，扔掉敲碎池子上面薄冰的石头，开了门。

    “周知青，顾知青，你们最迟七点五十要来队部。”生产队长也不废话，直接了要求。见周致诚不言，他压低声音道，“我昨天晚上找瞎子给算了吉时，八点七分，是最好的采摘时辰。”

    破四旧之后，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都不让存在，可生产队长活了快一辈子的人了，对这些没办法不存着敬畏之心，昨天半夜还是带着半袋子杂面找了村后面的瞎子给算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个，”生产队长见顾栗栗也走过来，又叮嘱了她一遍时辰，才又解释道，“但毕竟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么大的事儿，讲究一下也没什么……”

    顾栗栗点头。

    以后，在开业、结婚、安葬这些重大的日子，哪怕不是什么迷信的人，也会有所忌讳，从而去找一个良辰吉日。

    只是，

    “队长，这事儿不好光明正大的来吧？”

    周致诚对这样的事儿不发表意见，只在顾栗栗身边站着，听她跟队长话。

    “就咱们几个偷摸在队部做个仪式就行……”生产队长见周致诚不话，心里压力倍增，可终究还是对生产队未来的期许占了上风，坚持把话跟顾栗栗完，“咱们生产队年猪还不能杀，所以就摆几样果子和一碗肉，一盘白馒头，简单敬个香拜拜。因为不能被别的人知道，所以你们……”

    眼见着生产队长在周致诚的视线下声音越来越不稳，顾栗栗忙点点头，“您放心，我们肯定提前到。”

    昨天队长听广播来队部，那就是提前把这个仪式给办了。

    “那就好！那就好！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们直接来就行。”老头脸上迸射出喜悦的光芒，“你们可别太迟，这种事情不好耽误的。”

    他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瘦瘦巴巴还有些微佝偻的腰背都透着几分轻快。

    顾栗栗看着他安全拐过弯往队部去，笑了笑，喊了一句气压低沉的周致诚，转身进了院子。“你要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就稍稍迟一些，我去就好。”

    “没有。”周致诚，“我虽不喜欢这些东西，但对有敬畏之心的人并不厌烦。”

    基本的尊重他能做到。

    ·

    仪式在生产队队长虔诚的祈愿中进行，敬过天地，等了一会儿，才将贡品放进队部给三老搭建的土砖灶房里。

    老技术员笑呵呵地开了队部大门，跟已经听到广播等在门口的二十个人笑道，“大家别紧张，也别急，按照我昨天教你们的采摘手法来，就没问题。都进来吧！”

    大家伙都有些激动，昨天生产队长就了，他们经过这一次的香菇采摘，做得好，以后就是老师。等生产队家家户户的香菇都种植起来，他们在生产队差不多就是技术员的待遇。

    以后，甚至要被洪明镇其他生产队请过去指导香菇采摘，包吃包住不，还给报酬，受人尊敬。

    这一来，名有了，利有了，身份也有了！

    二十个人想了一夜，只觉越想越美，这会儿进了队部，看见顾栗栗俏生生地跟周致诚站在一起，本来想上去恭维几句，又不敢上前，一时便有些踟蹰。

    顾栗栗见他们看过来，微微点头笑了笑，“今天可能要辛苦大家了。”

    这二十个人里面有男有女，但全部都是生产队的，知青那边没有。

    倒不是生产队长搞差别对待，而是最近人心浮动。

    本来赵敏昕回去之后已经消停了一会儿，只是最近又有些消息传过来，是赵敏昕工资不差不，还跟厂子里面的一个领导结了婚。这事儿一传来，知青们想要回城的心又开始躁动了……

    他是想要培养以后摘香菇的好手，再教给其他人，万一选了知青，知青又突然走了，他这就白瞎了。

    也正是生产队长的这个决定，让二十个人对负责香菇种植的顾栗栗十分感激。他们不像知青有文化，去做什么都可以。没有文化或者只能认识几个常见字的情况下，会一门技术有多重要，没人会不清楚。

    尤其是还没结婚的大姑娘伙子，这会儿对着顾栗栗就更感激了，听她什么辛苦不辛苦，立即吼了回去，“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顾栗栗忍不住笑出声，“那就听老队长的话，看什么时候行动吧。”

    生产队长“现在开始，就按照昨天的分配来。”

    都是卯足了劲儿的，一声令下，就进了香菇种植的房间，有顾栗栗和老技术员巡回指导提醒，从最开始的慢而准确，很快就变成了又快又准，采摘香菇的速度逐步攀升。

    等到天暗下来，香菇已经采摘完毕，二十个人也没走，就听着顾栗栗和老技术员的指导，把采摘下来的香菇挑拣成两堆，品相好的在一堆，有残损的放在另一堆。

    “今天辛苦大家了。”顾栗栗看着这采摘下来的香菇数量，心里也是忍不住高兴，“行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想要看看收购站同志是怎么样儿的，明天早上十点过来就行，不用提前。”

    生产队长也挥挥手，“赶紧回去吧，睡觉之前好好想想自己的手法，有哪些可以改进，做得更好。以后啊，你们就是洪明镇各个生产队争抢的好手！”

    众人又是一阵激动，大冷的天，竟还有些红光满面的意思。

    周致诚扫了一眼人群，将偷瞄向顾栗栗的视线给恐吓回去，这才把手里的搪瓷缸子递给她，“喝口水，温度刚好。”

    顾栗栗接过杯子，看向不多远的生产队长，嘴角上翘着，稍稍往他边上挪了半步，声且意味深长地轻笑道，“你现在肯定很好看……”

    周致诚微微俯身，似是有些没听清，“你什么？”

    “我你现在肯定很好看。”她又含笑了一遍，视线却没有偏移一点。

    周致诚“……”

    他现在很好看，她却不抬头看？

    眉毛微挑之际，他一顿，恍然明白过来，她这话的意思是他太好看，所以她怕看呆了去？

    竟是这样吗？

    周致诚有些呆，恍惚中还有些不真实。顾栗栗会这样近乎直白地向他示爱？

    看了一眼还围着生产队长和老技术员的二十多个人，周致诚忽然有些羞涩。

    这，大庭广众的……

    周致诚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回转目光看向乖乖捧着搪瓷缸子，口口喝着水的顾栗栗，忽然红了脖子耳朵，一张俊脸也慢慢爬上一些灼热的温度。

    “你，”他吸口气，也靠近了她一些，“你回去之后再跟我吧。”

    回去再表白。

    乡下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撩拨人的精神。这么多人，万一有耳朵比较灵敏的听到了，对她不好。

    顾栗栗抬头，这男人什么意思？等回去了还要再夸他一遍好看？再解释一下看呆他的经历？

    她不要！

    这男人太容易激动了，一激动，两人可能就要深入探讨阴阳大道了……

    俩人在这边动作，那边生产队长和老技术员已经把人都送走了，再回到队部，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

    香菇丰收了！

    三老倒是淡定，这会儿正在厨房围坐着炭盆烤火呢，炭盆上面的那铁丝网还烘烤着馒头片、花生、红薯，甚至还有俩包子。

    那包子是顾栗栗早上包的，来队部的时候，顺手就带了七八个。素馅，但用了几种菌菇和葱姜熬出来的油拌了，比肉馅也不差了。

    “栗栗过来，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肖老指着铁丝网上面的东西，“都熟了。”

    从他们开始给香菇分类，他们就去了厨房，往炭盆里放了几根烧过的木头，点了围着取暖，想着晚上了，干脆就烤些东西，就着热水，就这样吃点就去睡觉。

    顾栗栗当然不同意他们这样吃，但外面积雪还在，三老过去她那儿不方便，于是就喊了周致诚回家拿米面菜品和碗筷，准备就在队部这个厨房里做顿饭。

    生产队长今天拿来的贡品，也不准备拿回去，想要给三老和老技术员吃的。顾栗栗这一弄，他也没办法走了，只好陪着他们吃饭。

    在外面，顾栗栗没让周致诚动手，可到了最后，周致诚还是跟着她一起干了。

    几个老人家吃了饭正在卧室得热热闹闹，周致诚让顾栗栗先等着，他先回家去送了碗筷，再过来接她。顺便把生产队长这个瘦巴巴的老头给送回家。

    顾栗栗就这么等着他回去送了碗筷，又去送了生产队长，最后才来接她。

    等高澄瑞关了队部大门，周致诚迅速朝着队部墙根下走过去，把一处比较高的积雪扒拉开，然后从里面拖出来一个倒扣的笸箩，拽到顾栗栗面前。

    正纳闷周致诚奔偏了的顾栗栗看清楚他拖着的是什么之后，人忽然有些恍惚，“周致诚，这是咱家雨天用来晾菜干的笸箩吧？”

    “嗯。”周致诚应了一声，招手，“坐进来。”

    顾栗栗一晃，突然想要失聪，这男人怎么做到这么无所谓的？那可是跟饭菜有关的东西！

    “你不想？”周致诚笑了一声，诱惑道，“这个点，外面又都是雪，没有人出来的。”

    顾栗栗不信“之前你带着我去树林，不是也觉得没什么人吗？”

    可最后呢，最后都快传成他俩在那里面做不可描述的事儿了。

    话是这样，她还是没有忍住，坐进了笸箩里。

    于是，周致诚就这么一边忍着笑，一边心又快速地拉着笸箩里的她在雪地上滑行。

    周致诚重心稳，体力也好，拉着她从队部一路狂奔到生产队口，又从生产队口，风驰电掣地把她拉回了家。

    顾栗栗觉着自己可能是个二百五，这么幼稚的玩法，还兴奋得不能自已，甚至回了家，心里的畅快还没消去，难以自已地捧着人家脸亲了一口。

    最后是怎么样呢？

    最后就是周致诚和她一边探索阴阳大道，一边要她重复在队部的表白。

    懵了的顾栗栗压根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跟周致诚表白了，见他这时候了还叽歪，干脆就勾着人脖子狠狠堵上他的嘴。

    什么，这个时候不需要话多！

    只是到底还是疑惑不解，一直到收购站的轻卡进了生产队，她还没琢磨明白，她昨天到底了什么，让周致诚以为她跟他表白了？

    ·

    哪怕路上还有积雪，收购站的人还是在这一天过来了，进生产队的路都是土路，可在公社社长一众人的动员下，玉米高粱秸秆硬生生铺设出来了一条道儿，没发生什么车子轮胎滑上不来的情况。

    可这么大冷的天，收购站的人还是不太高兴的，下了车也没什么笑容，看得生产队长有些忐忑紧张，频频看向周致诚。

    要收购站的人脸冷，可人周致诚通身的气势一放，手才微微抬起，那收购站的人就赶紧把手递过去，笑着跟他握了握，好生寒暄了几句。

    他们常下去收购东西，知道下乡当知青的，并不一定都是家里条件不好的，这种情况，收购站的人不是没经历过，只是太少，慢慢便不把以前的教训当回事儿了。

    这会儿一瞧，后背还是升起了一股凉意，再不敢甩脸子了。

    等看到分拣好的香菇，还有农业局那个种香菇好手老技术员，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冷脸出现了。笑呵呵地把香菇过完秤，品相好的那个给了最高的价格，一边不怎好，但却也不是很差的，给了个中下的价格，饭都没留下吃，跟着公社社长他们就赶紧走了。

    生产队长目送收购站轻卡离开，有些忐忑，“这也到饭点了，咋不留下吃饭？外面同志过来，老规矩不都是要管饭的么？”

    也没准备给他们吃糠咽菜，家里肉都准备好了的……

    “可能还有别的事情。”顾栗栗笑着瞥了一旁镇场子的周致诚，笑着安抚道，“下次咱们再请也是一样。”

    生产队长脸上的褶子终于松开了一些些，“也是。”

    又不是一竿子的买卖。

    一行人又回到了队部，门一关，隔绝了所有好奇的视线。

    在顾栗栗的提议下，这笔钱暂时分出来一部分，留作研究费用给老技术员和他所在的农业局，让他研究香菇代料栽培和培育更高产的香菇品种。

    这些大家都赞同，老技术员更是激动地保证，他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搞出来。

    国家这时候没什么钱，大头都用在了最紧要的事情上，像老技术员所专的香菇种植，是没什么经费供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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