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年年岁岁
苏墨择婿之事并非空穴来风,但真要是事实,却也未必。因为荆国公似乎确实有这个算,也露出过些许口风,然而这事已经在京中疯传数月了,却是没个下文。
此时,苏墨对上钟韶那满是委屈的眼神,便是淡淡一眼瞥过,然后用更淡的语气问道:「所以,你信了?」
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一句反问,钟韶心头却是莫名一虚。她当然不敢点头答是,便是收起了那副委屈可怜的模样,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回道:「自然没有。」
她答得干脆果断,苏墨便也收起了之前那副平淡到冷淡的模样,勾唇扬起了一抹笑,然后抬手抚了抚钟韶的发,夸道:「嗯,真乖。」
「……」莫名别扭,却也莫名受用。
钟韶眨眨眼,觉得两人间的气氛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四年前。不过安抚归安抚,之前的话还是要问清楚的,于是她只是略微沉默,便又问道:「所以那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墨并不惧解释,她只是怕四载别离,两人间生了隔阂少了信任。如今钟韶已经表过态了,她便也没再敷衍,直言道:「是阿爹漏出去的口风,旁侧似乎有苏谚撺掇,不过我没有答应。」
四年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一个人彻底蜕变。如今的钟韶再不是俞贵妃手中的棋子,她走出了自己的路,而苏墨又何尝不是?她不必多,只道一句没有答应,荆国公便不会再提择婿之事,因为不舍逼迫?不,是因为不能逼迫,哪怕他是她的父亲!
一别经年,苏墨对钟韶的改变几乎一无所知,但钟韶对于苏墨显然不是,毕竟洪平让丐帮的人盯着苏墨不会是为了自己。所以苏墨这样了,钟韶便也了然了,略倾身在苏墨那殷红的唇瓣上啄了一口,她笑得开怀:「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对于这种不需多言的信任,苏墨自然是觉得熨帖的,不过她还是故作不信般道:「那你之前还什么听闻我要择婿,便是不敢耽搁。」
钟韶闻言却是不急也不慌,她将环着苏墨的手臂紧了紧,让两人贴得更近了些:「嗯,那些其实是借口,我就是想你了而已,一刻也多等不得。」
情话仿佛信手拈来,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了,如果不是两人彼此信任,苏墨真要怀疑钟韶这几年在外勾搭了什么人,所以「学坏」了。
之后两人又谈论了些或重要,或不重要的事。不过她们并不急切,因为既然再见了,既然不曾相忘,不负彼此,那么她们的未来便会很长很远,不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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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今日风雪太大,所以不回府了。但事实上祈完福那会儿还没到午时,等到正午时,外间的风雪却是渐渐的了,想必到了下午也就该停了。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决定要留下了,就没有再走的道理。更何况清瑶知道,她家姐可不是真因为雪大才要在相国寺留宿的,所以一到了中午,她就到相国寺的膳房端了份素斋送去了厢房。
「扣扣扣」的敲门声断了房中两人的黏糊,钟韶主动走去开了房门。
门外,清瑶端着托盘看着开门的人,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好半晌,她才有些纠结的憋出句:「中午了,我来给姐送午膳的。」既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好,那就干脆省了吧。
钟韶没在意这个,闻言便是一侧身,让清瑶进了屋。
屋里一片暖意融融,清瑶看见她家姐已经解了披风,身上穿着的是她今早挑的淡紫色冬衣。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衣服上似乎添了不少细微的褶皱?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见状便又将苏墨上下量了一番,然后发现她家姐的鬓发似乎也乱了些许?
莫名的,清瑶心里就浮现出了一个词——耳鬓厮磨!
这实在是个极暧昧的词语,因此只是刚刚想到,清瑶的脸上便不由得一红。苏墨是何等细心敏锐之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也能轻易的猜到对方心思,然而要解释的话,也实在难以启齿,更没有必要,所以她抿了抿唇,只做不见。
苏墨不主动开口,清瑶却是不能不话的,哪怕她心里其实挺尴尬。因此在放下托盘时,她便是道:「姐,该用膳了,这是相国寺的斋菜,据做得不错。」
方才是被丫头那明目张胆量的目光引开了主意,苏墨这时才瞥了一眼托盘里的斋菜。三菜一汤,炒青菜、烧豆腐、清炒八珍,外加一道萝卜汤,看着卖相都很不错,尤其对于苏墨这样口味偏淡的人来,想必是会喜欢的。
然而苏墨却只瞥了一眼,便是对清瑶道:「这些饭菜你端去吃吧,吃完带我去膳房。」
清瑶刚听到前一句话,心里就忍不住哀嚎了——这是她特地为两人端来的饭菜,两人份的,其中一个还是胃口大的男人!相国寺的一粥一饭都是僧人们自行耕种所得,浪费的话就太不像话了,尤其是当着耕种人的面儿,可这么多饭菜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等听到后一句话时,清瑶却是连眼睛都瞪大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姐,这里不比府上,您就将就着用些吧。」准备好的斋菜不吃,还专程跑去膳房点菜的话,不知道那些大和尚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们赶下山去啊?
清瑶想了些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了,苏墨忍不住莞尔,却也无奈道:「你且放心,我只是想借用一下相国寺的厨房罢了。」
谁知听了这话,清瑶却是脸色一苦,心里也是哀嚎更甚:姐原来嫌弃这斋菜已经嫌弃到连和尚们做的都看不上,算自己动手了吗?!
这样一想,清瑶再看那托盘上的几碟斋菜,顿时也没了食欲。然而姐的吩咐不能不听,清瑶终究还是满脸纠结的端着托盘又走了,至于怎么将这些饭菜全部吃掉,却又是另一个难题了。
将房门重新关上,钟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阿墨,你这丫鬟还真是……太可乐了。」
苏墨也是一笑,却是道:「丫头心思单纯,没什么不好的。」
这话倒是不错,不过起清瑶,钟韶也想起了其他事,便是问道:「对了阿墨,起来你怎么突然换了丫鬟,清珞呢?」她其实更想问,这丫鬟怎么连她家主子曾经成过婚都不知道?!
苏墨幽幽看了钟韶一眼,答道:「清珞年岁不,自是已经嫁人了。」
钟韶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算一算年岁,这四年过去,清珞可不就得嫁人了吗,否则不成了老姑娘?物是人非之感再次袭上心头,钟韶顿时讪讪一笑:「也是啊,她是该嫁人了。」
苏墨却是又多问了一句:「阿韶不想知道清珞嫁给了谁吗?」
钟韶对此倒是真没太多兴趣,主要是那丫头当年对她可不算太友好。不过苏墨既然这么问了,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因此她也是认真想了想,最终却只是摇头:「我猜不到,阿墨告诉我可好?」
苏墨也不卖关子,便是笑道:「她嫁给了山。」
钟韶闻言顿时一愣,好半晌才神色复杂的道:「他们当年凑在一处还总爱斗嘴,没想到最后却是凑成了一对。他们……还好吗?」
四年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的不止是她和苏墨两个人的人生,还有郡公府上下所有人。不过也算万幸,郡公府被抄没得早,等到后来钟韶越狱被通缉时,郡公府那些下人们早就该散尽了,应当也没牵连到这些无辜之人。只是离开郡公府,也不知他们后来如何了。
乍闻旧人,钟韶难免露出了些许怀念之色,苏墨也是浅笑:「他们自然还好。山娶了清珞,如今也在公主府做事,两人去岁成的亲,今年就已经做了爹娘了。」
钟韶听后,脸上也扬起了一抹笑:「那倒是真不错。」
苏墨听得出,钟韶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羡慕,她心中一时也有些复杂。在心头暗叹一声,她又问道:「你如今终于回来了,想见见山吗?」
山是和钟韶一起长大的伴当,虽然钟韶从防备心就重,但人非草木,多年相处的情谊又怎会轻易磨灭。但钟韶最后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昨日已去不可追,钟韶此番回京,就算是要现身人前,也不必是以曾经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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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份的饭菜到底还是被清瑶送回了膳房,并且同时委婉的表示了自家姐想要借一借相国寺厨房的意图……这有些失礼,好吧,是相当失礼,但相国寺的僧人却是一副好脾气,并没有多什么,便是轻易的答应了下来,膳房的师傅还特意谢过她将这些饭菜送回,而不是倒掉。
清瑶被谢得脸都红了,语无伦次的反谢了回去之后,就匆匆跑回去找自家姐复命了。
苏墨自然也不是那等没事找事的人,她是真的要借相国寺的厨房,因此清瑶跑过来一,她也就起身准备跟着去了。
钟韶抢了清瑶这贴身丫鬟的活儿,帮苏墨将披风系上整理好了,又重新弄好了手炉塞到了苏墨的手里,然后二话不,自然也跟着去了。
三人到膳房时,寺中午膳的时间其实已经过了,管膳房的大师傅还在哪儿等着。见着她们来,也没有多什么,很痛快的就将厨房借了出来,同时将各种东西摆放的地方都告诉了苏墨。然后他走了,清瑶也被赶走了,宽敞的厨房里就只剩下了钟韶和苏墨两个人。
钟韶眨眨眼,在苏墨要借厨房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就有了个猜测,不过一直没敢开口问。直到这会儿站在了厨房里,她才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阿墨,这是准备下厨做些什么啊?」
苏墨淡淡的瞥她一眼,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却也没什么。她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然后如她所愿的道:「阿韶,帮我取两把面过来。」
钟韶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唇角扬起,高高兴兴的应了声:「好。」
女儿家,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苏墨这般出身的贵女,自不会似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那般,成日熏在油烟之中,操办着一家人的饭食。但下厨总也是要学的,不过大多数贵女都只是学做些漂亮糕点,再学两个拿手菜……自己动口,指挥人动手那种。
苏墨算是例外,她多学了一样,便是煮面,而且很是熟练。
钟韶站在一旁,看着苏墨熟练的切好了葱姜,熟练的烫好了菜,又搭好了调料,最后将她取来的面放进了烧得滚开的水里——火是钟韶烧的,苏姐还没为了煮面把烧火也学会。
苏墨在给钟韶做长寿面,做一碗面其实很快很简单,但被那热水蒸腾起的雾气一熏,钟韶的眼中却泛起了些水光。面前的女子出身高贵,温雅从容,她属于诗词歌赋,属于风花雪月,却是为了她,在这一刻沾染上了烟火气息。
似乎没什么不好,只是心里很暖,又有一种不出的滋味儿。
苏墨的视线还放在水里的面上,并没有去看身旁的钟韶,她轻轻开口着:「这里是佛门之地,不沾荤腥,也只能做一碗青菜素面了,滋味儿可能……不是很好。」
她得轻松,但钟韶却也从她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紧张。
钟韶眨眨眼,将眼中涌现的那一丝水汽憋了回去,她探头看着苏墨将已经煮好的面捞进碗里,凑近闻了闻,便是笑道:「怎么会?明明很香的,一定也很好吃。」
苏墨的嘴角扬了扬,却是瞥她一眼:「这面还未入口,你便夸好吃,果然是学的油嘴滑舌了。」
钟韶偏过头来看她,略微敛了笑,轻轻道:「你忘了吗?我吃过你煮的面。」
今日这一碗青菜素面是苏墨给她煮的长寿面,四年前在大理寺监牢里吃的那一碗,也是苏墨煮给她的长寿面。钟韶记得很清楚,哪怕当年那一碗面送来时已经有些凉也有些糊了,却是她觉得自己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
苏墨也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一碗面,她捞面的手便是顿了顿——那一天钟韶闯下了弥天大祸,她匆匆赶回公主府求援,结果却是被母亲禁足困在了府里。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去看看被押解回来的她,所以到了最后也只能做了那么一碗长寿面,让人送去了大理寺监牢。
那些天经历过的绝望和无力,苏墨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不自觉走了神,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握在了她的手上:「阿墨,该回神了,再煮下去面就糊了。」
苏墨扭头去看钟韶,那一瞬间,钟韶似乎在她眼中看见了悲戚。但也只是一瞬,苏墨的眼里复又回归了清明,她抬手将两碗面都捞好了,然后放上青菜,撒上葱花,两碗简单的青菜素面也就做好了。
钟韶不再提那一场让两人伤怀的往事,她心翼翼的将两碗面端去了一旁的空桌上,也不出厨房了,直接找了两张凳子来,算就在厨房里将这长寿面解决了。
两碗面,自然有一碗是苏墨的,钟韶给拿了筷子,却是冲苏墨道:「以前好像没看过你吃面,听清珞,你似乎也不太爱面食。其实长寿面的话,我一个人吃也可以的。」
苏墨接了钟韶递过来的筷子,目光却是落在了面前卖相不错还冒着热气的素面上,半晌淡淡道:「这面,每年总是要吃两回的。」
两回,一回是她自己生辰,长公主为她准备的,而另一回便是每年的十月二十一。她煮面的手法熟练,是因为每年都煮,煮好之后等一个人回来吃,如果等不到,就自己替她吃掉。
这些苏墨没有,可钟韶却似已经明白了,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挑起面条塞了满嘴,钟韶一口气吃完了整碗面,脸上的满足比吃到山珍海味更甚。她抬头,对着苏墨认真道:「阿墨煮的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以后的每一年,你都给我煮怎么样?」完一顿,又笑:「如果你不嫌我手笨的话,等到你生辰,我也煮给你吃。」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愿你我能够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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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长寿面,就是要过生日的。虽然在今早来相国寺之前,钟韶都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但是苏墨记得啊,她不仅记得给钟韶煮长寿面,还记得给钟韶准备生辰礼物!
厢房里,钟韶头上的发簪被苏墨取了下来,一头青丝瞬间滑落。
相国寺的厢房简陋,显然没有梳妆台和铜镜这类东西,钟韶也看不到自己如今是何模样,但苏墨俯身量了她两眼,那惋惜的目光,还有那一声叹息……
所以,果然是脸糙了,变丑了,被媳妇嫌弃了吗?!
钟韶瞬间心塞,有些后悔当初没听吴长钧的话,多用点儿面脂之类的保养保养了。
好在苏墨并没有什么,她仔仔细细的将钟韶量了一遍,那目光,与其是惋惜,不如是心疼。但心疼之余她也觉得庆幸,庆幸那一场危难过后,钟韶还是好端端的回到了她身边,脸糙了又如何?脸毁了都没关系,只要人还在就好。
当然,这些话苏墨并不会宣诸于口,她将钟韶量了一遍过后,便是取出了一把木梳,将钟韶散落的长发又给束了起来,只不过簪子换了一根白玉的,和钟韶当年送她的那支很有些相似。
钟韶收到了礼物也很高兴,等苏墨替她将长发束好,便是动了动脑袋。她很想象寻常收到礼物的女儿那般,问心上人一句:「好看吗?」但想想苏墨之前看她那眼神,再想想自己这不复当年美貌的脸,顿时泄气,于是只好问道:「阿墨猜到我会在今日回来吗?居然还准备好了生辰礼物。」
苏墨便是幽幽道:「我每年都有准备,但是每年都没人来取。」
钟韶顿时干咳一声,目光也微微游移了起来,不话了。她知道,苏墨不是在怨她逃亡多年没回来,而是在怨她音讯全无。
每年苏墨生日的时候,她都会想方设法将生辰礼物送到苏墨手里,第一年是托萧文萱提前转交的,第二年是走贺铭的路子,让贺家商行送去的,第三年则是走了七公那丐帮的路子。苏墨收到礼物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可是等到钟韶生辰,她想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出去却全无办法后,心情可想而知。
往事已矣,不必多提,苏墨幽幽的过这一句之后,便也没再多什么。
不提那些糟心事,两个有情人久别重逢,自然是黏黏糊糊甜甜蜜蜜的。不过糟心事可以不提,将来的事却是不能不问,比如苏墨不可能一直留在相国寺和钟韶相处,于是两人又黏糊了一阵,苏墨便也开口问了:「明日我便是要回京了,阿韶有何算?」
钟韶当然是想跟着去啊,见面之后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和苏墨分开。不过京中如今的形势她还不太清楚,便是试探道:「如果我想跟你回家,你觉得可行吗?」
对于这个回答,苏墨是满意的,她弯唇一笑:「自然可以,明日你与我同车回府便是。」
钟韶闻言顿时一喜,继而又有些担忧:「阿娘……殿下她,会不会不想看见我啊?」
苏墨从钟韶那犹豫的称呼中就能猜出她的忐忑,便是安抚的笑笑道:「放心吧,阿娘不会不想见你的,你也不必称她殿下。」
其实从当年钟韶大祸临头,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下和离书保全苏墨之后,长公主就彻底对钟韶改观了。她见过了太多危难时舍妻弃子的人,如果钟韶没有写下那份和离书,那么哪怕是为了苏墨,公主府和国公府对那案子也都不能坐视不理。
对于钟韶来,那时的苏墨其实算得上是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她却丝毫没有去抓的意思,反倒是先将对方推上了岸。这如果不是真心,那世间大抵也难有真情了。
所以从那时起,长公主就放弃了所谓的成见,真心认下了钟韶这个女婿。后来之所以不让府中提及,不过是因为钟韶流亡在外生死不知,她怕自己女儿触景伤情罢了。
作者有话要:
苏墨(幽幽):我每年都有准备生辰礼物,但是每年都没人来取
钟韶(兴奋):所以攒了四年的礼物可以一次给我了吗
苏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