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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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老爷子对于这群奇奇怪怪的人,以及目前自己现在的处境,都非常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他本身和孙县令一样,在很大程度上并没有看懂他们的奇异之处。

    比如手电筒、汽车、扬声器、广播这类的东西,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和理解。

    扬州城里的百姓自然也是如此——迷信的认为这些人都是神仙或者半仙,不迷信的则觉得广播是传音入密,光芒那也是施了什么功法。

    郭棣本身虽然抗拒这些突如其来的改变,但他并没有选择。

    修筑了三十年的城墙破就破,城里的两万守军搞不定那几条水龙,看样子这群人呼风唤雨,还不到处糟蹋东西掳掠妇孺,怎么也比那金国的骑兵要好点。

    他虽然看不惯衙门里来来往往的女人,但也明显感觉的到,大家对他都颇为客气。

    至于这是对老人的照顾,还是对他旧官职的认同,就无从考量了。

    老头儿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些人确实不得了。

    他们可以日行千里,还能操控白色的飞鸟,千里传音之类的更是稀松平常。

    ——难道真是神仙?

    于是在某一天,他送了个炉子到衙门里,想找柳恣点事。

    柳恣看见这老爷带了个火炉过来,有点懵。

    “您这是……”

    “一点心意。”

    郭棣露出为难的笑容,又意识到他并不懂这炉子的意思,就解释道:“现在进了十月,这是我们节令的礼物。”

    “请坐,炉子放这就好了。”柳恣略有些茫然的看了眼那半人高的铜炉,好奇道:“节令?”

    “十月一日是烧衣节,”郭棣露出笑容来:“也叫十月朝,届时当授衣祭祖,抑或出城飨坟。”

    他示意柳恣看那暖炉的炉口,善意的解释道:“十月朔开炉向火,这十月里,我们当地人经常用这种炉子温酒烤肉,围坐在一起饮啖。”

    咦,老爷子今天怎么还主动送礼物来了?

    柳恣自然也知道,这郭棣平日里不怎么亲近他们,眼睛里的抗拒和提防也一直存在。

    “您这是……有事找我?”他试探道。

    “我不知道你们是哪路神仙,”郭棣虽然理解不了他们的这些东西,但本能的感觉这些人不是神仙,只行礼道:“放足禁奴之事,老夫不予置评。”

    “但有一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办成。”

    他看向那白净的年轻人,只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生子不举之事,屡禁不止,且近年来愈演愈烈。”

    “你们如果能革除此习,也是在行善积德啊。”

    柳恣示意门口候着的孙赐给老爷子上杯茶,好奇地听他了下去。

    宋人把生下子女不予抚养的事情,称之为不举。

    而所谓的不举子,也就是弃婴。

    弃婴的现象在宋朝的各个时期和地区都非常普遍,到了郭棣这一代已经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了。

    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士大夫家里,孩子生多了就直接杀掉或者扔掉,也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是……只杀女婴吗?”柳恣试探性的问道。

    “不,”老爷子叹息着摇头道:“男多则杀其男,女多则杀其女,东坡先生及其他官员也曾多次上表,但无论官府做什么,都屡禁不止。”

    柳恣愣了半天,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半晌没话。

    他大概明白这其中的问题了。

    老头当然是心善,看不得有成千上万的婴儿死于非命。

    但这个社会问题的重点在于……避孕上面。

    俗话食色性也,抛离繁殖的需求,滚床单这件事情的快感完全是进化出来的奖励机制。

    现代的男女拥有如此多寻欢作乐的途径,也抵抗不了性快感的诱惑,更何况是娱乐方式单一的古代人……

    问题是,这时候叫他柳恣变个biyuntao加工厂出来,也不太可能啊。

    人们碍于经济条件的限制,无法养育太多的孩子,所以才把生出来的多余的孩子,都统统用不人道的方式处理掉。

    但……

    柳恣想到了什么,突然神色一动道:“郭先生,你知道土豆这个东西么?”

    郭棣愣了下:“那是什么?”

    “那玉米呢?”

    “啊?”

    柳恣也愣了下,叫孙赐去一趟临时搭的厨房里头,把从镇子里带的玉米和土豆拿两个过来。

    郭棣从那女孩的手中接过了形状奇异的两样东西,怔然道:“这是什么?”

    “这个是……一种非常容易充饥,而且可以广泛种植的东西。”

    柳恣耐心的解释道:“这个玉米,单一株就可以让四五个人吃饱。”

    “而这个土豆,种了以后不怎么需要伺候,而且长成的时间快,非常容易充饥。”

    如果能把这两样东西广泛传播出去,养不活孩子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就学困难之类的问题,生存危机都没有解决,别的都暂时不用考虑了。

    郭棣握着那两样奇异的植物,脸上的神情也变化了许多。

    难不成——真是从蓬莱来的神仙?这是仙草吗?

    “回头我让农经局的人多培养些,教这扬州城的百姓们如何育种,”柳恣耐心道:“不是什么难事,放心吧。”

    老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言,那等于在冥冥之中会拯救上万被溺死掐死的婴儿。

    这其中的功德,就是成佛都不算过。

    老郭同志在慢慢瓦解心防的同时,全城的百姓也尝了个新鲜。

    虽然开会的时候,那几个当官的都言语激昂,个个着话恨不得拍桌子。

    但做起事情来的时候,还是非常懂得分寸的。

    其一就是对于传播思想这件事情,没有按着他们的头逼他们进步。

    由于江银镇的学生们都被集中着学习发展,老师自然空出来了不少。

    厉栾安排着推土机和工人拆了几处无用的房子,在扬州城的东南西北开辟了四个广场,然后安排了几十个凳子。

    七八个老师就轮换着去上班卡,还有人推了黑板过去,方便他们做板书。

    一开始,这老师过去讲课,是对着空空荡荡的广场。

    但他们的话语还是跟着广播的声音,真实而清晰的传播了出去。

    讲的东西也并没有多复杂。

    在最开始的时候,只谈两样东西。

    人权思想,与自然科学。

    老师都被嘱咐了用教学生的态度,把那些专业的名次掰开了讲细了,让模糊的概念能够被人们理解。

    比如最基本的,人人平等的这个问题。

    开民智是个很漫长,但绝对有用的事情。

    柳恣清楚这事急不来,所以在最开始,只废除了三样东西。

    裹脚、奴隶制,以及三妻四妾的问题。

    其实废除三妻四妾这个事,是其他人没有想到的。

    柳恣的手段并不过激,只是表示今后不允许纳妾,凡发现者皆会被严厉惩处。

    ——纳妾这事本身不会干涉经济生产,也不会造成什么很大的社会影响。

    但柳恣接触政治的时间久了,清楚一个核心的问题。

    如果他允许新的纳妾行为,那么自己的内部迟早会出问题。

    江银的人,迟早会和扬州人有贸易往来,时间久了也会风俗交融。

    如果扬州人可以自由纳妾,那江银和自己内部的人,也迟早会起这种心思。

    那江银的女人能饶了他?自己内部的人不会撕起来?

    他要是不提前把这苗头掐死,回头够自己喝一壶的。

    而奴隶制的事情,也被转化的非常合理。

    由于扬州城的南城墙被炸垮了,柳恣需要大量的工人来进行相关的重建和修复,直接配合政府工程提出了全城募工制。

    取缔卖身契和家养奴等行为,连续三天公开明了募工制和合同这两样东西的存在。

    在百姓不能给予最低工资的情况下,政府方面划定了最低工资线。

    他们虽然没有铜钱,但钱凡直接和柳恣批了公文,拿出几根金条出来,跟当地的富商换了对等的铜钱和银铤。

    这个时代白银还没有广泛流通,加之物价的缘故,就是发工钱也主要是发铜板。

    募工的消息广播了没两天,第一批人就已经满了。

    有很多都是公开从商人或者世家大族的府邸里逃出来的——然而那些人也对政府没有什么办法。

    ——有活儿干,有工钱拿,还拿的不少,傻子才不去!

    第一是财务局的人在派人和他们谈采购商品和物资的事情,在有生意要做的情况下,跑了些许仆人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何况卖身契作废,签些便宜的合同就是了。

    其二,自然是忌惮他们的监管和控制能力。

    人们猜测着这些奇异人士的身份,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善恶。

    目前而言,既不算讨厌,也不算喜欢。

    但起码……女人们被放松的脚,总算能喘口气了。

    与此同时,热电厂终于可以恢复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