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回了临安之后,赵构就心神不宁。
他抢下了三份战车交易文书,而且又私下和临国谈了种种好处,带了满车的好东西回去。
总归——应该是算好事吧。
赵构回忆着沙场上那些如战马般并肩而立的战车,又叹了口气。
就算能踏平西夏驱走金国,这临国横在扬州城就算一动不动,他也难以心安啊。
这临安处处古怪,现在传它是大圣之城的风言风语是越发的多,出使回来的大臣都会被其他人缠着问扬州城里的种种事情。
既然是大圣之城,为何不直接一统天下,还能省得他担惊受怕了。
“官家,枢密院的陆编修在门外求见。”
赵构回过神来,接过温热的茶盏抿了一口:“嗯。”
陆游又升了一道官,原因在于第一次随行去了临安之后,写了一篇相当漂亮的长篇论述,毫不客气的批判了临国一通,数落了六大罪行。
这临国工于奇淫技巧,男女不设大防,君臣无度无别,且不尊儒礼人人皆放浪形骸。
他明显知道朝中某些人对亲近临国的推崇,又着意点名了要推崇辩证之学,采纳临国精锐之器,但恪守本国古礼六学。
这一通连捧带踩的自然让皇帝颇为受用,当即就给他升了官,吩咐他去枢密院里安心任职。
“陆编修。”赵构见那诗名远扬的陆游稳步进殿,半眯着眼睛道:“今日又献文章来了?”
“陛下。”陆□□礼道:“微臣是来向陛下阐述见闻的。”
“什么见闻?”
“如今临安的种种东西,已经越卖越贵了。”
陆游本身是世家出身,从来不用为生计奔波,可本身一心报国,自然关心百姓民生疾苦。
虽然每年由于榷场交易和港口往来,财政方面基本没出过什么问题,但富的都是官家豪绅,百姓依旧穷的没房子住。
扬州城尚且都是租赁房屋、十几人挤在一处的局面,到了临安城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陆游跟着出使了两次扬州城,一直都在留心两国之间不同的东西。
临安的猪肉已经涨到了一百八十至两百文一斤,可扬州城的却只要八十到一百文左右。
至于鸡蛋和禽鸟的价格更是便宜,仿佛那些东西都是白白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更诡秘的是,他们逼迫全扬州城的奴仆们都要签署合同,还定下来最低薪酬标准,甚至教他们如何建立工会维护权益。
——当婢子的要什么权益?
临安城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便宜,便宜到不可思议。
他们的农田明明远不及临安附近的肥沃与广阔,可不仅能养活越来越多的本地人,甚至已经开始开仓放粮救济北门排队的难民了。
“难不成——他们是偷了咱们的东西?”
陆游听到皇上这话,心想确实古怪,低头道:“稻谷就算再如何丰产,也不可能一年四季都能收获,禽鸟猪牛都需要时间养成,可在扬州时便好像是凭空变来似的——如何能让鸡肉降到如此便宜的程度!”
“这临国人神通广大,能千里视物、遥度传声,”赵构越发觉得事情不对,皱眉道:“难不成,他们用探囊取物之法,偷了咱们的粮米肉食,再去当菩萨救济那些穷人?”
要不吩咐手下去城内各家都查一下?
“陛下,此事随意揣度难以确认,更何况就算真的抓到了,如今也不可能与临国为敌。”陆游深呼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还请官家一读。”
《求贤令》?
赵构虽然对陆游这个人处在观望的态度里,但还是颇为欣赏他这一手好字和通达文章。
这求贤令本身遣词用句都用了春秋笔法,不着痕迹的渲染着宋国临安才是扬州游子的归属之地,还许诺了种种好处,冠以不同的光荣寄托,意思就是让扬州里那些通晓临国之事的人都速速归去临安。
文章里虽然没明着抢,但道德之论写的极为精辟,中心思想不过三条:
虽然扬州城被占了,咱也抢不回去,但宋国才是你们的爹,快点回来认爹。
在临国呆久了会变野人,会枉顾道德人伦,快点回来接受儒学照耀的光辉。
谁不回来谁孙子。
赵构看了半天,心想可以再给这陆编修加个官啊。
这一篇颇有些道德绑架色彩的文章,还真不是陆游绞尽心思写成的。
每字每句都是出自他的肺腑之言,每声质问和呼唤都是发自真心的。
他发自内心的认为,临国本身都是鸡鸣狗盗的夷狄之人,与金国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既看不懂人人平等所意味的昌明,也不会明白科技和现代思想给这个城市带来的变化。
宋国和临国结交,只是为了抵御金国的侵袭。
等宋国强大统一的那一天,这临国要么俯首称臣,要么也会跟金国一个下场——东西可以拿走,但临族必不可留。
临国人崇尚自由和自我,当然不懂这种封建主义长期洗脑以后形成的归属感,更不会阻拦这些人离开。
而那些对临国一知半解的人在进入临安之后,自然可以帮助宋国获取更多的信息,以在三国博弈中早占上风。
这求贤令自然派孙道夫带进扬州,再假托厮之手想法子散布出去。
“会有人回来的。”陆游一脸笃定:“祖宗礼法烙印在宋人的血液之中,若耽于扬州的新奇特异,便是忘了祖宗的本。”
扬州。
辛弃疾拿着那封求贤令怔了半天,突然想一刻不停地奔赴回临安。
这封诏书就如一盆冰水迎面浇下,让他甚至连呼吸都好像被冻住了。
他已经完全习惯了简体字和白话文,如今再看见这骈四俪六的求贤令只觉得被当头棒喝,整个人都有些惶然而恐惧。
他已经——他已经快被临国完全同化了。
辛弃疾当初是南下奔赴临安,路上被青玉不心撞着了,被留下来养伤,又误误撞的开始务工留学,接触种种新奇的知识。
他虽然不断地安慰自己是要学了这些治世经国之书去改善民生,学完了就会回临安报效朝廷。
可随着自己看到越来越多神迹一般的现代之处,内心开始不断地动摇。
自己仿佛终于醒了过来一样——
四书五经对于治国而言全是空谈,文理科真正应该如何发展、世界万物运行的规律如何,所有的真相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入他的脑海里。
辛弃疾读的书越多,越觉得自己被柳恣开了窥得天机的天眼,越发难以再触碰陈旧的那些东西。
以至于他在年夜给床下放手电筒的时候,内心都觉得荒唐还有些好笑。
去年时的自己,可是满心虔诚与祈愿,是真以为那灶王爷会踏着灯火乘风而去。
如今——
如今的自己,到底是入了魔障,还是真的醒了过来?
辛弃疾略有些颤抖的掏出了钥匙,转动门锁进了公寓。
参政院那边并不算忙,大部分事务也都已进入了正轨,大雪纷飞的天气柳恣懒得出门监工,索性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一天假,正窝在赵青玉身边喝着芝士奶盖茶看着老电影,此刻一抬头来,见辛弃疾已是一脸煞白。
那青年无法在初时的志愿与如今的新知中抉择,攥着那张纸不知所措。
“幼安。”柳恣偏头看向他,随口唤了一声:“你还好吗。”
辛弃疾听他这熟悉的普通话,此刻竟完全不出话来,只上前两步,把那张求贤令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本来就不是个糊涂人。
宋国派人这样私下散发诏令到扬州抢人,辛弃疾再蠢也能知道这其间的用心。
柳恣喝着奶泡嘴角旁边都是白沫,略有些讶异地接过那已经被揉皱了的通告,又抬头看了眼幼安。
那青年的眼神内疚而彷徨,仿佛迷途的旅人。
柳元首又抿了一口热饮,任由嘴巴旁边被沾了一圈白色的胡子,非常认真的把那张通告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辛弃疾:“这写了个啥?”
辛弃疾略有些错愕的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看不太懂用典颇多文辞考究的骈文,结结巴巴地翻译了一遍。
赵青玉原本坐在软毯上玩着switch,听着听着也按了暂停键,扭头看向柳恣:“这是要抢人了呀。”
“……这宋国脑子里在想什么,”柳恣皱眉道:“我还以为可以搞个留学生交流计划,帮他们的人开开民智,这文章里一通帽子扣下来,搞得好像留在扬州城的人就都是叛**一样。”
辛弃疾愣了一下,略有些恍惚地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别忘了,”柳恣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两百年前,你们可是唐朝人。”
“宋国统一了江山,勒令你们做了宋人,后来金国占了北方的土地,你生于金土。”
他目光澄明,声线清澈,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若按照守节之论来,你岂不是应该为汉唐守节,宁死不做这宋人?”
“再往前一点,你们的文明由尧舜禹发源,推行的可是与我们民主选举制相似的禅让制,到后面却成了君权神授的世袭制——辛弃疾,你就不觉得,这不是你们文章里所的什么‘败坏礼法’?”
这——
辛弃疾自诩读书破万卷,如今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旁边的赵青玉见事情好像不严重,又转身回去继续游戏了。
“您……的意思是?”
辛弃疾他根本就不敢往下问。
他只有二十岁,既没有接受过现代青年的义务教育和高等教育,更没有足够信赖的长者在此刻引导他的判断。
眼前的人,只有柳恣,只有这临国圣城里唯一的元首,也是如他一般会喜怒哀乐的青年人。
而柳恣,也只比他虚长三四岁。
对方放下茶杯,拿纸巾擦了擦唇周,眼神平静温和。
“辛弃疾,你这一年下来,还没有学懂吗。”
“你,根本就不用询问我的意思。”
“你自踏进临国的领土起,便是自由的人。”
——
辛弃疾怔了半天,露出一丝苦笑。
他还真的没有办法懂。
他自生下来,便被教导祖宗之法,无论科举婚娶,又或者是每日的时间安排,无一不应听父辈的指点教导。
他从就诵读诗书,耳濡目染的都是要尊礼重道,要敬重君父恪守祖制,后来学文习武是为了报国尽忠,早日斗倒金国,让大宋的河山重新一统。
兴趣太多,是玩物丧志。
与待字闺中的姐亲近,是亵渎侮辱。
更不用提与元首平起平坐,还坐在一个沙发上喝咖啡聊天。
那是他直到现在都觉得虚幻而不真实的事情。
柳恣穿军装的样子,穿睡衣的样子,干练又或者懒散的样子,他全都亲眼见过。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无论皇帝元首,都是普通人,不是天神之子,更不是神龙降世。
柳恣他可以成为元首,是因为他通过了CAT考试和政审,是他通过自己的能力和业绩不断地跃迁层次,最终开始领导这个国家的基建发展。
每个人,都应该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所谓礼法的傀儡。
宋临的思想没有一日在他的脑海里停止碰撞,却越发的让他茫然无措。
“幼安哥,”赵青玉看他半天没有开口,又暂停了游戏道:“你算走了吗。”
辛弃疾看向那个已经亲近了的少年,苦笑着点了点头。
“很感谢你们一年来的照顾和提点,”
“但是……宋国需要我,我需要回去。”
赵青玉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那,那套五三你带回去做完吧,答案我没撕。”
辛弃疾愣了下,不可思议道:“我还能带走这些东西吗?”
“工资也快发了吧,可以去书店里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柳恣吃着泡芙道:“要是有什么想要但是买不到的,也可以跟我们。”
柳恣和青玉虽然都经常不回家,但对这个来自北方的留学生都有些亲近。
三人做了一年的室友不,幼安本身勤奋好学,谦逊又踏实,一个人在家会把房子都收拾地干干净净的,做的粥饭也颇为好吃。
哪怕只是一个室友,都已经可以一百分了。
更何况,他作为一个古代人,能够这样主动而积极的去学习现代的各种知识,无论求知欲还是进取心,都让人忍不住不欣赏他。
辛弃疾思索了一下,见他们都很淡定的样子,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莫名的负罪感减轻了几分。
“可能明天就走了吧,”他低头道:“工资我不会要的,留给你们吧,我不好意思带走。”
“不至于吧,”赵青玉诧异道:“你跟着蔡叔没少加班呢。”
“明天就走?”柳恣吃完最后一个泡芙,慢条斯理地舔了下指尖,起身道:“走之前,我给你看个我很喜欢的东西。”
“什么?”辛弃疾下意识地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柳恣与他一般高,此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虚拟头盔出来,温和道:“苍穹。”
苍穹?
辛弃疾之前因为青玉的缘故,断断续续地接触过这种虚拟头盔好几次,很配合的坐在了椅子上,任由他帮自己系好了扣带。
如果想要看天空的话,抬头就可以了呀。
无论是晴夜里的星河,还是白昼里犹如碧海般的蓝天,他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我办公室里也有一个这东西。”柳恣开电脑的同时帮他调试着头盔的松紧,语气里有些怀念:“每次工作很疲倦,又或者是烦躁不安的时候,我都会进去看一看。”
天空吗?
辛弃疾这一走,就未必能回来。
柳恣心里清楚这一点,却也无意挽留。
他送别过太多次,想归来的人,自然会不惜一切的归来。
不用留。
熟悉的黑暗再一次地笼罩辛弃疾的整片视野,随着降噪耳罩被带上,连声音都回归一片寂静。
就如同万物初始之前的一片混沌一样。
柳恣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声音大吗?”
“还好。”
“那我开始了。”
视野突然亮了起来。
辛弃疾找不到自己,只能看见一片广袤的夜空。
便如他从前看到过的无数个夜空一样,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微弱的闪烁着,仿佛是散落一地的水珠。
“准备。”
下一刻,镜头开始不断地拉升。
辛弃疾虽然找不到自己的实体,却能看见自己在不断地往天空上攀升,整个人都仿佛飞了起来一样。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椅子的扶手,略有些慌张不安的屏住了呼吸。
“垂直高度五公里。”
眼睛所及之处只有毫无边界的天空,可自己却仿佛生了双翼一般还在不断地向上飞着。
“五十公里。”
地面的轮廓越来越模糊,已经如色块般涂抹在一起了。
“五百公里。”
“五千公里。”
辛弃疾睁大了眼睛,只感觉自己穿越了绵密的云层,还在往无穷无尽的高处飞行。
“五万公里。”
他回过头去,发觉地面已经有依稀明显的弧状轮廓。
那是地球。
书上画过,家里还有一个地球仪。
可无论是相比天空还是地面,自己都渺的如同一颗尘埃。
“十万公里。”柳恣的声音清冷干净,在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看一看这颗星球。”
辛弃疾几乎不敢眨眼睛。
远处,都已经是暗蓝色的未知空间。
而那概念中抽象的地球,如同天幕中的巨像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
海蓝色的星球上攀附着冰白色的痕迹,庞大静谧而又宁和。
如果凝视太久,甚至可以忘记自我的存在。
他的耳边寂静无声,连心跳声都格外清晰。
虽然只是从高空窥视这星球的全貌,却也好像在触碰生命和未知。
“再远一点。”柳恣的声音再度响起,指引着他侧头去看。
“我喜欢苍穹,爱它们的闪耀与明光。”
“便如同这众生一样。”
他输入一个坐标,下一秒辛弃疾的视野直接转换,璀璨的光芒一瞬间爆发般绽放出来。
那青年坐在椅子上,双手如恐惧坠落一般死死的抓紧扶手。
“柳先生,这是——这是什么?”
在黑暗到极点的宇宙中,有群星如漂浮的尘埃般此起彼伏的闪耀着。
而在它们之中,浅绯色的尘埃气体云如喷薄欲出的山雾一般正舒张开来,无声地与这天空中的众星共存。
“这是马头星云,”柳恣看着电脑屏幕里变幻的景象,撑着下巴道:“再过几百万年,这片星云就会被猎户座恒星的强光,吹蚀的烟消云散。”
几百……万年。
他再一次的输入坐标,眼前的景象又一次的跟着变幻。
暗金色和苍蓝色犹如泼洒的油漆一般蔓延在宇宙的幕布上,形状犹如火焰般交织飞溅,微的光芒在星云中仿佛碎金一般散落,中心的白光犹如一片迷雾。
“这又是什么?”
辛弃疾一人坐在苍穹之中,只觉得自己已经遗忘了整个世界,连内心也奇异的沉寂下来。
他是这样的渺,而天地的玄妙,又是如此的无穷无尽。
“这是NGC5189,是一颗垂死的恒星所留下的发□□体云。”
柳恣显然是光顾这片寂寥的常客,谈起它时仿佛在谈论熟稔的朋友。
“这片气体云的中心是一颗白矮星,如今已经耗尽了燃料,蚀刻出这喷流的气体云。”
如同烈焰在黑夜中漂浮,如同星芒在寂静中被点燃。
辛弃疾屏住了呼吸,已经不知该些什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接触那些现代的知识,便如同开了天眼。
现在看到这震撼而瑰丽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如孩童。
“我看到这片死亡的星云时,就会想起你抄的那首诗。”柳恣低声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辛弃疾坐在虚无之中,凝视着那已经快要消失的白矮星道:“那是我写的。”
“嗯?”柳恣略有些讶异地笑道:“真是你写的?”
“嗯。”
“那真是可惜了,我都有些不想放你走。”柳恣垂眸笑道:“你写的……真的很好。”
“不如,我们再来看看太阳。”
在下一秒,他的视野被清空为一片黑暗。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寂灭之中,那太阳缓缓地亮了起来。
金红色的,庞大到可以占据整个天际的,如永生不息的火焰般燃烧着的太阳。
与太阳相比,群星都的如一粒芥子,而那炽烈的光芒便如同神灵一般,。
柳恣注视着那暗夜苍穹之中燃烧着的太阳,眼神里带着释怀的笑意,声音依旧清冷如故。
“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
新一年的春天,出生了三个孩子。
赵构的两个帝子都平安健康的生了下来,在众臣的庆贺祝福中开始缓慢地长大。
而在遥远的漠北草原斡难河上游,还有一个婴儿被命名为铁木真。
金国没有安排司机去临国学习驾驶技术,而是直接吩咐临国人把车开到东京去,再统一坐一辆车回临国。
柳恣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这个要求。
金国短时间内,和宋国一样,不敢对临国有任何的不敬和冒犯。
如果要开战的话,结果是完全碾压性的,谁干这事等于自找死路。
之前的那道诏令自然是云祈和唐以在商议之后下达的,而完颜雍对此也感觉颇为微妙。
把长安、洛阳换回去的前提,是金宋能够下整个西夏。
两军集结的时间定在了这一年的七月,是等培训操演完毕以后直接在庆州集结,然后一起西伐。
云祈在得知临国有意出售汽车的那一刻起,就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讶异神色。
她根本没有预料到,临国会发展的这么快。
——能够卖汽车,明已经可以供应汽油,那就能推断出扬州附近有石油储备,毕竟宋国不可能有制备汽油的工艺。
而石油可以让这个国家直接能源独立,并且开始推进重工业的发展。
重工业,意味着产能的绝对碾压,意味着军工的复兴。
在宋金还在用□□投石车的时候,他们可能已经能造出钢/炮和战车了。
——而她自己,根本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越来越强大而不可战胜的临国。
哪怕搬来整个金国,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对于云祈而言,金国就是一片散沙,哪怕倒水倒米浆搅和半天,也只能成为一滩烂泥。
可她不能引起金国的任何怀疑。
等完颜雍再召她入宫的时候,云祈已经连夜写完了一整本的汽车使用指南,简单而清晰地解释了一遍学习驾驶技术的大概时间,以及军队该如何配置。
车队很快就被开来了东京,沿途免不了碾坏不少庄稼地。
唐以站在高楼之上看着那现代的车队进入城门,也颇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
制糖业已经开始不断地扩大规模了。
甜菜本身种植广泛而食用性强,加之朝廷吩咐回收那些没人吃的茎须,配合的农民大有人在——甚至有商人骑快马去各庄收集这些甜菜茎,用麻袋装好了一齐卖到衙门里去。
一个行业的发展,必须要具有广泛性和普及型。
唐以被云祈这一通折腾,已经开始怀疑这云祈是不是临国派来的反派了。
他这边要忙着安抚镇压起义的宋人契丹人,要主持改革和农业的恢复,还得操心这糖业的一堆破事。
恐怕金国还没复兴致富,他人先变秃了。
三批战车在校场集结完毕,临国人吃了顿软脚宴便礼貌告辞,完颜雍也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
他早就被递了郡夫人的密信,是有要事相商。
待临国人走了之后,那披着白狐坎肩的云祈才终于进了殿。
她手里还抱着个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铁箱子,但又不像。
“还记得之前的交易吗?”
“交易?”完颜雍皱眉道:“就是你的,对等的奖励?”
“嗯。”云祈面不改色道:“我要一辆车。”
“什么——”完颜雍寒声道:“你知道你在什么吗?”
“我,”她注视着他:“我要一辆车。”
“你疯了吗?”完颜雍恼火直接一巴掌拍向桌子,震得满室都是轰响声:“知道这三批货我花了多大的代价才弄到手吗——就你们那个临国的皇帝,那个姓柳的狗东西,敲诈了老子又是钱又是土地又是铁矿的全给他了,你还想要一辆车?!”
“你配吗?!”
云祈垂着眼眸,脑海里是清晰的地图和路线,还有一张熟悉的脸。
她要去一趟宋国。
靠马太危险,路上遇到的匪徒未必都能被美色蛊惑。
最保险的方法,就是给自己弄一辆车。
“陛下。”她抱着那模样古怪的铁匣子低声道:“你还记得,宋国皇帝花重金买了三个遥度的神器,一个被送往了襄阳,一个被送去了泗州吗。”
赵构如今虽然似乎换了个人,但到底宋国腐朽了太久,几乎上上下下都安插了金国的眼线,知道这秘密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李石在出访扬州的时候虽然有意也谈谈这个交易,但被钱将军以跨度太远、施工困难为由给拒绝了。
完颜雍自然是想要这个宝贝——可哪怕给钱人家都不卖,这事根本没办法解决。
“你难道……还会弄这个?”一听到神器二字,刚才还恼怒不已的完颜雍仿佛被抓住了软肋,强忍着情绪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道:“你是什么都会的圣女吗?”
“这个东西,是我从车中取下来的——刚才要你的手诏领了钥匙去车里,就是为了这个。”云祈掂了掂怀里的东西,面不改色道:“这是车载电台。”
可以收听各种节目,但本身没有通讯功能。
“电台?”
“就好像——可以传递声音的烽火台一样。”她抬起头来,手中抱着工具箱和电台,犹如个穿着古装的技工:“我帮你建金国通信遥度的网络——前提是,你要给我一辆,我选的车。”
“我要是不给呢?”完颜雍冷厉了眼色道:“你已经放肆到随时随刻都敢提条件了吗?!”
这群臣之中,谁不是对他诚惶诚恐,万般心。
只有她——这放肆的贱人!
云祈似乎有些走神,只漫不经心道:“我看得见贸易逆差,看得见糖料潜力,也看得见金国里,你看不见的一切。”
“如果你想杀了我,或者虐待我,损失最大的,是你。”
她的太轻描淡写,以至于完全激起了上位者的怒意。
“十五天,朕给你十五天!”完颜雍气的直接把那茶盏掼在地上,任由那热水溅了旁边太监一身,声音依旧狠厉:“你若建不好所的东西,等着发落到军营里去!”
云祈抱着那电台点了点头,连礼都不行就径自退了出去。
唐以原本等在殿侧想要过去进言,却意外地听了全程的对话。
等云祈出来的时候,他一脸震惊的拦住了她:“云祈!你想要做什么?”
“做几个车载无线电台出来,换一辆我自己的车。”云祈还在走神的状态里,仿佛根本没办法专心的与谁对话。
“你要做什么?电台的供能你怎么办,用汽车自发的电吗——”唐以加重语气道:“云祈,你怎么可能会这些东西,这些——”
这疯女人到底想搞什么啊???
“是我爸爸教给我的。”云祈抱紧那匣子,仿佛跟抱着玩具熊似的不想让其他人插手,只垂眸冷声道:“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会做这个了,不劳你操心。”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突然动了些心思。
唐以对金国干涉太多,而且在不断地调和金国内部的矛盾。
有他在,自己的全盘计划极有可能被扰乱。
——这个人,留不得。
唐以被她这冷不丁地一盯,下意识地看了几秒她的脸,又把视线强行移开,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还没等他再句什么,云祈又匆匆地抱着那匣子回了正殿中,完颜雍人影都没看清楚就见她直接匍匐在地,行云流水的行了个大礼。
这个女人……当真对磕头跪地都没有半分的羞耻了。
所有的举动都是有动机的,纯粹到妖异的地步。
“微臣力气体力不够,还想讨要个男奴。”她伏在地上,一板一眼道:“望官家恩准。”
刚才还一口一个你我,现在又知道自己是微臣了?
完颜雍皱着眉沉默了几秒,开口问道:“你要那魏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