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曲(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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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梦正要跑过去查看心上人的伤势, 沈爸一手牢牢地抓住她, 一手抓起桌上所有能砸的杯碟碗筷,毫不客气地往宁东旭身上招呼。

    一时间,噼啪作响。

    侍者不用开门就知道里面发生激烈的争执,连忙去叫值班经理。

    “爸!求你了, 别这样!”沈梦大声叫道。

    女儿的声音让勃然大怒的沈爸清醒了些,他喘着粗气,质问道:“宁东旭, 我再问你一遍, 你要不要娶我女儿?”

    宁东旭眼都没眨,用手抹去糊住眼睛的血,用十分坚定的语气:“对不起,我不会娶她。”

    沈爸哆嗦着手给宁老爷子电话。

    沈妈气得不停地掉眼泪。

    沈梦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上, 双手掩面, 像是压抑了许久,发出了痛苦的哭声。

    场面再度陷入混乱。直至经理带着保安匆匆赶至,才阻止了事态再度恶化。

    **

    港城。宁家老宅。

    去年宁老爷子不慎摔了一跤,自那以后,虽然行走无碍, 身子骨却一直不大利索。

    宁东旭来到书房时,老爷子正在平心静气地写着毛笔字。

    他挥毫时气沉丹田,一笔一划稳而实,起承转合干净利落。横就是横, 竖就是竖,绝不拖泥带水。

    就像他的人。

    老爷子抬眼就看到了孙子额头上的伤口,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觉得自己该吗?”

    宁东旭直接跪在他的面前,沉声道:“爷爷,你我吧。”

    “了你就会听话吗?”老爷子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宁东旭摇头,“不会。”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问:“东旭,你向来听话,为什么在结婚这件事上老是跟爷爷较劲?”

    宁东旭苦笑了一下,“爷爷,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人了。”

    “可那人已经交了男朋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东旭,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老爷子迎着宁东旭惊讶的眼神,继续,“你以为你在深城的事情会瞒过我的眼睛?”

    宁东旭隐隐了然:“语宁告诉你的?”

    “你太看你爷爷了。我想要知道的事还需要一个孩子告诉我?实话告诉你,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深深躲在一家花店里。”老爷子不疾不徐地道。

    宁东旭猛地站了起来,眼里是震惊、恼怒和责备。

    他不由得拔高了音量,质问着他的爷爷:“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这八年,我有多么的想找到她!”

    “谁同意你起来的?”老爷子拿着拐杖重重地敲了下他的双膝。

    宁东旭吃痛跪倒在地,还没来得及闷哼一声,老爷子的棍子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背后。

    “你让我怎么跟沈局长交代?怎么跟梦交代?你都这么大,怎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老爷子猛抽了他好几下,厉声训斥不听话的孙子。

    宁东旭强忍着背上的剧痛,据理力争:“我什么时候过沈梦是我的女朋友?我什么时候我要和沈梦结婚?散播我要结婚的消息不就是你?你问过我愿意吗?”

    背后又是一棍砸下。老爷子年轻时候参过军,过战,当过师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下起狠手来,绝对会让人皮开肉绽。

    宁老爷子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如果不听话,就到他听话为止。

    “爷爷难道会害了你不成?沈梦有什么不好?跟你门当户对。你非要执着于一个哑巴。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很多次了,我不会让宋深深进宁家的门。她不配。别再痴心妄想了。”老爷子累了,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喘着气。

    宁东旭摇了摇头,“我痴的是我自己的心,妄的是我自己的想。”

    老爷子一听又来气了,那么绝顶聪明的孙子,怎么偏偏在感情上执迷不悟了?他举起拐杖,正要落下,一直在外偷听的宁语宁推开门,着急跑进来时,却被门槛绊倒了。

    她一路膝行着爬到老爷子面前,抱着他的腿,声泪俱下:“爷爷,求你别再东东了!东东知道错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他才不会认错。”

    “爱上一个人算什么错?”宁东旭顶嘴道。

    “东东,别再了!”宁语宁泪眼汪汪地去看老爷子,“爷爷,求你了!别了,好不好?”

    宁语宁几乎是一出生就住在老宅里,和老爷子朝夕相伴。老爷子对这个娃娃极为疼爱,从她咿呀学语到蹒跚走路,从她幼儿园闭幕仪式到学开学仪式,老爷子可谓是亲自参与了她成长过程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宁语宁享受到了老爷子三子二女从未享受过的待遇,十个月大时,她开口出的第一个词汇不是“妈妈”,而是“爷爷”。

    “看在语宁的面子上,饶了你这回。”老爷子牵着宁语宁软绵绵的手,走出了书房。

    宁语宁握紧老爷子粗糙的大手,叮嘱道:“爷爷你要保重身体,以后别跟东东生气了。”

    她清脆甜美的童音敲着老爷子的耳膜,也敲着他那颗历经沧桑的心。老爷子一改一贯的强硬态度,用极为柔和的语气问:“好久没回家看爷爷了,想爷爷了吗?”

    “想!我每天都在想!”宁语宁跟着他上楼,心翼翼地问,“爷爷,深深姐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好像不喜欢她。”

    老爷子顿下脚步,用很复杂的眼神瞧着宁语宁,“你喜欢深深吗?”

    宁语宁重重地点了点头,为宋深深好话:“深深姐姐对我非常好,我非常喜欢她。爷爷,她真的是个好人,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会?”

    老爷子自然知道宋深深是好人,可惜不是他理想中的孙媳妇人选。“她偷了我们宁家一样非常宝贵的东西。”

    “啊?”宁语宁一下子就急红了眼,“爷爷,深深姐姐不是那种人!”

    老爷子又很认真地看了宁语宁一眼,询问道:“你才跟深深相处多久,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宁语宁很是固执:“我就是知道。”

    老爷子仿佛从宁语宁的身上看到了宁东旭的影子。他摸着宁语宁的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宁语宁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老爷子。然后爬到沙发上,很狗腿地给老爷子锤肩膀。“爷爷,我最近又学了一首红|歌,你要听吗?”

    “当然要听咯。”老爷子把她抱在腿上,夸张地哎呀一声,“语宁,你又变重了,要把爷爷压扁了。”

    宁语宁双手抱胸,从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嘴撅得简直可以挂个油瓶了。

    老爷子连忙去哄,哄到那张粉雕玉琢的脸重新露出了笑容。

    宁语宁依偎在他怀里,开口唱道: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浪啊,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

    晚上回来鱼满舱……”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敲在窗户上。

    老爷子忍不住生出了种岁月静好的感触。他黝黑干裂的大手抚摸着宁语宁白皙娇嫩的手,胸腔随即又被惆怅所填满。“语宁,爷爷要是死了,你该怎么办?东旭又不肯结婚,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好你?”

    集金钱、地位、荣耀于一身的商界巨贾,此时此刻却是一垂垂老矣的老者,为家伙的未来操碎了心。

    宁语宁瞬间就飙泪了:“爷爷,你不会死的!”

    她搂着老爷子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

    有的人哭起来特别让人心生怜惜,大概是她真的伤心极了,那圆滚滚身体上的每一块肥肉都好像有某种力量,向老爷子传递着自己的不舍、难过和恐慌。

    老爷子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宁语宁哭碎了。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在那段敏感的时期被批|斗过。改革开放后他拒绝了国家分配的工作下海经商,一步一步造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宁怀善强硬了一辈子,却生生栽到了这个哭包手里。

    这在七年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

    随着妻子、孩子一个个离自己而去,尤其是最宠爱的女儿自杀身亡后,宁老爷子就把自己的心彻底封闭起来。

    他觉得自己已然看破红尘,可是,当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对自己咧嘴一笑时,那一刻,就好像有一道阳光穿过重重阴霾,照射进他的心间。

    这个意外到来的哭包,成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软肋。

    老爷子连忙拍着宁语宁的背,软声细语地安慰她。

    待她哭声渐停,老爷子感叹道:“宁家的孩子在我的管教下性格都很内敛,怎么出了一个哭包?”

    虽是责备的话,那语气却是欢喜的很。

    “那你不喜欢哭包吗?”宁语宁双手叉腰,娇嗔道。

    老爷子笑了,脸上那岁月刻下的皱纹也舒展了开来:“喜欢。爷爷最喜欢我家的哭包。”

    宁语宁拉着老爷子的手来回晃荡,展开撒娇攻势:“爷爷,你要是真喜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别东东了,好吗?东东受伤了,我会很难过。我要是很难过,你也会很难过的。”

    不愧是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老爷子有点动摇了:“东旭要是肯听我的话娶沈梦,我还会他吗?”

    “爷爷,”宁语宁用手按着他的脸,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东东那个性格,你就算死他,他不愿意做的事还是不会做。”

    老爷子何曾不知道孙子跟牛一样倔的性子,又叹了一口气:“我是为了他好。”

    “可他不喜欢啊。语文老师过,强什么瓜甜不甜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宁语宁又一次体会到了。

    老爷子捏了下她的鼻子,教道:“强扭的瓜不甜。”

    “对对对。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东东不喜欢沈姐姐,你就别逼他了。”宁语宁撅着嘴,“爷爷,别把时间浪费在东东身上。他只会惹你生气。你只要专心疼我一个就够了。”

    那神情,那语气,竟似要跟宁东旭争宠似的。

    “罢了,罢了。以后不管他了。”老爷子专心逗弄着怀里的开心果,“爷爷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东旭要感谢自己养了个好孩子。”

    “嗯,谢谢爷爷!”宁语宁吧唧一口,亲在了老爷子的脸上。

    老爷子睡着后,宁语宁轻手轻脚来到了宁东旭住的房间。他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东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爷爷他以后不会管你了。开心吧?”宁语宁道。

    回答她的是宁东旭浅浅的呼吸声。

    宁语宁帮他盖上棉被,又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她坐到床头,“东东,我知道你喜欢深深姐姐,我会想办法帮你的。我爱你。”

    她顿了顿,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