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圣榻前的分说
朱漆高门甫一开,寒风自门缝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秦游显站在门侧,立时感到一股寒气直冲他脖颈而来。
这后头进来的是袁松越,秦游显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淡淡,越发心恨。
就在方才,他早一刻被传唤至宫中,连着皇上的面都未见到,便听得小太监来传话,让他等着。
一同来的,那锦衣卫指挥使韩烺便得了个座儿,同伺候的小太监还能闲聊两句天冷不冷、宫里炭火烧得旺不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有什么可说的?!
可秦游显再有火,也不敢发,那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就是不同他多说一句案情,只道那兵马司的孔扬将他攀扯了出来,再往后只等着圣上裁决了。
秦游显正琢磨着一夜没见着那两个派出去跟随鞑靼俘虏的人,心里怕这两个也被卷了进去。只不过锦衣卫应该是没得证据直接证明他如何,如若不然,他哪里还有面圣的机会?
思来想去之间,袁松越姗姗来迟。
秦游显目光如何含恨,袁松越却也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从他脸上扫过,一拱手,又往韩烺处去了。小太监是被派来招呼三人的,见着这位瑞平侯来了,也递过了凳子,只把秦游显看得两眼冒火。
袁松越拱手道谢,这边小太监朝他一笑,退出大殿通报去了。
袁松越正襟危坐,韩烺翘了二郎腿,唯秦游显立在一旁,场面好不尴尬。
好在未及太久,外间开道的掌声响起,三人都立了起来。
皇上来了。
脚步声至,言语也传了过来,“两个鞑子俘虏,关了一年,突然跑到了京城,还潜进了瑞平侯的宅子。若是瑞平侯没尽早通报锦衣卫,今日结局如何?”问话稳稳地落在了大殿里,韩烺坐岸观火,秦游显大惊失色,袁松越却一步上前,撩袍叩首,“皇上圣明。”
“你起来。”
皇上转过圣榻旁的帷幔,缓步坐了过去,目光从三人面上掠过,又落到了秦游显面上,“你怎么说?”
秦游显不敢大意,连忙跪拜下去,“回皇上的话,臣手下之人,碰巧发现京城里有疑似鞑子乱窜,臣以为此事并不简单,因此通报了东城兵马司。”
皇上听了一默,“你这么说倒也不错。袁松越,你道他这说法如何?”
袁松越垂了头,缓缓道:“回皇上,秦大人此言不差,只是臣有一处不明。”
“你说。”圣榻上,皇上端起来青花白梅茶盅,撩了一下茶盅盖子,小啄一口。
“秦大人早已发现有鞑靼人出没京城,不向锦衣卫通报,便是告知五城兵马司的人,也不过昨晚,这其间,秦大人就不怕鞑子潜藏京城,对皇城意图不轨么?”
这一问,直将干系攀扯到了皇上身上,矛头指向了秦游显。
秦游显不敢犹豫,随即答道:“皇上明鉴,臣不敢。臣一直派人暗中跟踪这两人,未及时通报,一来是怕跟丢,二来,也是怕打草惊蛇。”
话一落,侧头着意看了袁松越一眼。
皇上无有什么言语,也看向了袁松越。
矛头陡转指了回来,一旁观战的韩烺只觉得有趣,倒也忘了这两个打擂,闹得他半夜没睡的事了。他看得认真,可巧从他的角度,瞥见了袁松越嘴角极快掠过的一丝淡笑。
袁松越早知秦游显有此应答,不急不慢,点了点头,倒是转头看向了韩烺,“韩指挥使可见秦大人所派之人了?”
韩烺见他又来扯自己给他搭桥,心里知道他的盘算,暗骂了一声黑心肝,倒也顺着他来,“是发现了两人。一人方脸黑瘦,手背有痣,另一人长脸高挑,下巴有疤。”
“可是这二人?”袁松越顺着韩烺的话,直问秦游显。
秦游显略一琢磨,便感受到了圣榻上的目光,他不敢多想,道是。
“呵。”袁松越轻笑出声,“秦大人可知这两人,见到锦衣卫,立时便服毒自尽了?”
秦游显眼皮直跳,他只以为这二人可能被锦衣卫抓去,这两个可是死士,必不会供出他来,临行前,还让人嘱咐,必要的时候,灭口。却没想到这两人闭了口,却成了他今日的豁口了!
秦游显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却听一旁的袁松越恭敬的回话。
“回皇上,韩大人的人早已将这两个鞑子带走拷问,想来鞑子能说的,也不会隐瞒了。”
又小啄了一口茶,皇上点点头,“卿说得是。”袁松越不再多言,又是叩头,“皇上圣明。”
殿内静悄悄的,唯有殿外呼啸的风吹得门窗颤动出声。
“哼……”圣榻上的冷哼传进了秦游显耳中。
秦游显后背冷汗淋漓,这个时候不说话,可就是默认了自己的行径,他不敢再耽搁,要是等到皇上给他定罪可就晚了!
“皇上圣明,臣真不晓得那二人缘何……自杀?臣以为,这其中缘故,尚待细查。”
皇上没说什么,秦游显眼角扫过袁松越,见他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一时心恨到极处。
自己给他设套,竟被他反过来将自己套住!真真可恨!
一咬牙,秦游显又开了口,“回皇上,臣以为鞑子事无小事,当时甫一听说这二人蹿进京中,便遣人回去打听了,道是听说瑞平侯的长兄、我那表弟,前些日买了一本前朝孤本,像是从鞑子暗中经营的店铺中购得。”
殿内一时落针可查。
秦游显说完便垂了头,眼角却撇向了袁松越。袁松越神色仍淡,没说什么,却示意地看向了韩烺。
韩烺不得不开口,“秦大人所说之事,侯爷也已发现,且告知了锦衣卫。我已着地方锦衣卫加紧侦查了。”他这么一说,又把话头扔给了秦游显。秦游显见着韩袁二人早已私下通气,心下更恨,又道:“锦衣卫是该好生查问,不晓得我那表弟,素日谨慎持重,为何买了这一孤本,又令人抄了,卖出去。从他手里买走的人,来历也有些可疑!”
这话却使得袁松越眼睛一眯。袁松起买了孤本他知道,誊抄又卖他也知道,只是如何这般巧,卖出的书,也落尽了鞑子手中?
百密一疏!
袁松越沉了口气,“正如秦大人所说,家兄素日谨慎持重,还请锦衣卫一定彻查到底。”
没人再多言,沉默像是洪水在殿内肆虐,直到几息过后,圣榻上的决意将洪水尽数驱散。
“朕观不少朝臣,从地方回京上任,便成了颐养天年。若真颐养便也罢了,却总是无端出事。若是这般,还不如下放地方,做些实事。”
秦游显脊背上汗毛倒竖,圣榻上的皇上却起了身。
“到底如何,韩烺查去吧。”
韩烺应声领旨,浮动的帷幔缓缓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