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宫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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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盅盅冒着热气的汤羹放置在托盘之上,由鱼贯而入的一个个宫女依次呈上来,轮到沈珺悦这一桌时,端着托盘的宫女只看她那腰身便知不是个体弱的,果然呈汤的时候也是手稳盘也正,一盅汤羹稳稳当当地放置到沈珺悦面前的桌上。

    这一道汤羹上完了,场面还是很和谐,眼瞅着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沈珺悦也暗自松了口气。汤汤水水的,最为麻烦,碰到了就得退席更衣什么的,这里头可操作性又更大了。

    上头贤夫人又话了:“螃蟹虽鲜甜味美,但毕竟是寒凉之物,吃之前最好便是用些热汤羹先暖一暖,这是本宫让膳房做的金丝羹,妹妹们都尝一尝。”

    今晚的她跟皇后也不差什么了,摆出女主人的款,大气地招呼手底下一众妃妾,而台下众人亦无有不从。

    沈珺悦也拿起勺子,这金丝羹颜色金黄,看着有些像浓浓的鸡蛋汤,只不知道下了多少材料又怎么做的,入口却没有鸡蛋的腥气,反而醇美浓滑,齿颊留香。

    喝着甚合口味,沈珺悦便多喝了几口。旁边却传来一声嗤笑。

    沈珺悦喝汤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便像没听见似的仍动作起来,头都没抬,不予理会。

    那傅瑾韵原还想借机笑话沈珺悦没吃过好东西,不过是一道普通的汤,竟也喝得停不下来。可沈珺悦不接招,她想嘲讽的话便没机会出口。

    拿帕子擦着嘴角,傅瑾韵悄悄地瞪了沈珺悦一眼,可看见她那张脸心里却更烦闷了。索性又别开脸去。

    这种程度的争锋,又不痛不痒的,沈珺悦才不管她如何,只管自己吃得开心痛快。

    沈珺悦注意到席间有宫女走到贤夫人耳边了什么,然后贤夫人笑容便更深了些。拈起帕子印着唇,她朝众人笑道:“前头的筵席皇上已赐了菜下去,这会正往咱们这边来。”

    在场的宫妃们听闻成徽帝要过来了,一个个眼神放光,心神激荡,纷纷搁下筷子勺子,这个捋一捋鬓发,那个又理一理袖侧,满场的女人都期待着将最完美的自己呈现在成徽帝眼前。

    此时基本也无心再吃喝了。见宫妃们陆陆续续都搁了喝汤的勺子,伺候的女官便要安排今晚的主菜螃蟹上席。

    托着托盘的上菜宫女又流水似地在席上穿梭,精致的瓷碟上面,摆放着一对金黄饱满的螃蟹,便是蒸熟了也是张牙舞爪的样子,足可见这螃蟹下锅前是如何生猛鲜活。

    每桌每人一碟子,仍是从高位到低位有序上菜。一托盘上有三个瓷碟,每个宫女便负责三桌。

    宫女将螃蟹轻巧地放在上官飞雪的桌上,便往下一桌去。上官飞雪看着盘中蟹壳坚硬,蟹脚锋锐的螃蟹,唇角微勾。拈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朝斜对面的几桌看去。

    到她们这三桌的时候,沈珺悦排最末。上菜的宫女呈了一桌以后,第二碟子便要呈给沈珺悦隔壁桌的傅瑾韵。

    那宫女绕后过来,站在傅瑾韵那桌与沈珺悦这桌中间,刚躬身放下第二碟子到傅瑾韵桌上,直起身的时候不知怎的身子歪了一下,她左手还托着装螃蟹的碟子,察觉自己身子摇晃的时候另一手不及细想便上手去压住螃蟹。

    可她脚下却又正要退后转身,一下便左脚绊右脚,整个身子都要朝沈珺悦压撞过来。身子倒了,碟子自然也滑落摔下来,两只螃蟹掉了一只,另一只则被她抓在手里,挥舞着直往沈珺悦脸上招呼而来。

    “啊——”是傅瑾韵的惊叫。

    对面的上官飞雪看着这一幕,终日冷漠的眼中浮上些许笑意。

    事发突然,沈珺悦又穿着漂亮却也繁复的宫裙这样坐着,动作施展不开,便是想避也避不及。她愣愣地看着那螃蟹离她的脸已不过一掌的距离,这一刻心中也不清是惊惧还是什么,只是纷杂的“这也行?!”“糟了!”“完蛋了!”化成红字在脑门上绕。

    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来直接捏住那宫女的手腕一扭,“咔嚓”一声伴随着痛极的尖叫响彻宴会场,这惨烈的叫声连乐师们弹奏的音乐声都被盖过。

    那宫女手中的螃蟹“啪嗒”掉落在地上,擦着沈珺悦的裙摆不过两指距离,沈珺悦深深地吸了口气,挪动了一下身子,好离那螃蟹远一丢丢。

    天慧出手如电,扭手腕、扯人出列的动作一气呵成,那螃蟹掉落在地的同时她也已经将那宫女揪出甩在地上。

    这样大的动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都投注了过来。贤夫人摆摆手,乐声暂停,满座皆静,只有那匍匐在地上的宫女吃痛的□□声。

    傅瑾韵缩着身子,沈珺悦坐着未动,贤夫人却已站起了身。

    她拧着秀眉,自己主办的宴会中出了这样不好看的场面,她心中自然不悦。沈珺悦这一桌在中间位置,离得不远不近的,要责问也不方便,贤夫人挪动脚步,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沈珺悦抬眸看去,见到面色不善的贤夫人,抿抿唇,也站起身来。

    “皇上驾到——”伴随着李荣高亢的通报声,成徽帝在一众女人尚未回神之时,已大步走了进来。

    盛临煊从进来的那刻眼睛便不自觉地搜寻起沈珺悦的身影,不过略扫了一眼会场,便知情况不对了。

    主台上的丽妃听见通报声时便已起身离座,率先来到贤夫人身边,其他人见状也忙都站起身。

    贤夫人脚下也变了方向,她迎向成徽帝,脸上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恢复了端庄大气的模样,领着阖宫的妃嫔一齐朝成徽帝屈膝福身。

    盛临煊叫了起,眼睛便自然地看向了沈珺悦那边,口中平静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贤夫人忙往前几步,挡住成徽帝的视线,笑着答道:“无事,只是上菜的宫女笨手笨脚的摔了盘子,臣妾这便让人把她拉下去。”

    未等他表态,贤夫人便招来女官道:“快些清理了。”

    转头又对成徽帝笑靥如花:“皇上请入座吧?”

    盛临煊抬抬手道:“不急。”

    绕过贤夫人,走到沈珺悦面前,声音低缓地又问了她一遍:“方才出了何事?”

    贤夫人立在他身后,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丽妃捏捏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表情。她才忙整了整难看的脸色,挤出一抹笑来。

    上官飞雪站在众妃之间,银牙暗咬,面上的霜雪更为冻人。其他人瞧着那面生又貌美的沈贵人果然攫住了成徽帝的眼神,心中亦十分嫉妒。

    这边沈珺悦则微垂着头回应成徽帝的问话:“回皇上,方才这宫女不知何故朝臣妾撞来,本也不甚要紧,只她手中还抓着那螃蟹,蟹脚锋利,又直冲臣妾的面上而来......”到这里,总算回过味来方才的惊险,脸色不由白了白。

    盛临煊脸色也暗了下来,沉声道:“竟有此事?”

    沈珺悦定定神,接着道:“臣妾避让不及,幸得身边宫女止住她的动作,只是惊扰了宴会,冲撞了皇上与各位娘娘,臣妾心中亦难安。”完又福了福身。

    盛临煊面色有所缓和,伸手扶起她,看着她温声道:“既非你之过,你的宫女也止了一场祸事,有惊扰也是那当不好差事的宫女之过,与你何干,实不必放在心上。”

    安慰完沈珺悦,他又侧头唤道:“李荣。”

    “奴才在!”李荣忙跑上前来。

    “将那宫女带下去。”他这句话时语气并无波澜,好似只是遇见了便随手处理了。但李荣却明白,成徽帝的意思是让好好审问那宫女,到底是真不心,还是故意要伤人,若是故意伤人,那么背后之人是谁,也得挖出来。

    李荣领命,招呼了几个太监架起那瘫在地上的宫女便要离开宴会场。

    那被架起的宫女抖着身子,满脸是泪,忽然哑着声开口道:“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一声“冤枉”喊出口,她似乎也回转过来,知道自己这要被拖走必定没得好下场,忙急切地喊道:“方才,方才是傅容华踩了奴婢的裙摆啊!”

    她声音嘶哑,听在傅瑾韵耳中却如同惊雷。

    “你胡什么!”傅瑾韵也知此刻不是发愣的时候,一句反驳便冲口而出,她冲成徽帝惊惶道:“皇上,皇上这宫女自己办事不妥当却妄想嫁祸到臣妾头上,皇上明察啊!”

    盛临煊的目光从沈珺悦身上移到她脸上,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极快地笑了一下:“那你便也一起过去吧,是不是冤枉,李荣定会查清,你也不必担心,若真是这宫女陷害于你,朕也绝不会轻饶了她。”

    他话一出口,李荣又招了两个太监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傅瑾韵身侧。

    傅瑾韵悔得肠子都青了,眼角也沁出了眼泪,“皇上,臣妾真的没有,皇上您相信臣妾啊!”

    盛临煊挥挥衣袖,淡然地吩咐李荣:“去罢。”

    “皇上——”

    不过片刻功夫,那宫女与傅容华便被李大总管带走,众妃看着这一幕,虽然事不关己,但也心有余悸。

    上官飞雪手指微颤,死死地攥住手中的帕子。

    盛临煊目光隐晦地扫过沈珺悦,见她难得作这样娇丽的扮,华裳红妆,容光更胜平时。他眼中光影流转,愈加深幽。

    满场寂静,盛临煊忽然轻笑一声:“朕可是坏了气氛?”

    看贤夫人面上讪讪,丽妃便出来圆场:“哪里的话,皇上来与我们姐妹们同乐,大家欢喜都来不及。”

    又趣道:“这主菜我们还未吃上,皇上可是循着这肥美螃蟹的味儿过来的?您便快上座吧~臣妾们可也等不及尝尝鲜了!”

    盛临煊便从善如流地上了座,脸上又挂上了一贯温和的表情,让众人也都落座,无需拘束。

    众人福了福身,回归自己的座次,沈珺悦敛眸坐下,早已有宫女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桌上、地上的狼藉,又呈上了一份黄金大闸蟹在她面前。

    她垂首盯着盘中的大闸蟹,半晌也没动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临煊见她如此,心中亦有些烦闷。

    宴会继续,贤夫人在成徽帝左边的位置坐下,有丽妃时不时地与成徽帝话,又引着话题给她,她便也按捺下心中种种杂念,又主持起这场盛宴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贤夫人朝成徽帝笑道:“臣妾与皇上过的,为了今晚的宴会,好些妹妹准备了才艺要敬献给皇上,这便请皇上赏看吧?”

    盛临煊随意地应付道:“可”。

    贤夫人给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便到了场中央,念起表演名单上的项目跟表演者名号。

    因高位妃嫔觉得献艺是自贬身份的事情,并无一人报名,所以原本排在第一位的居然就是那傅容华。

    那女官面不改色,看一眼单子便直接跳过第一个,念了第二行。

    于是被念道的那位于贵人便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

    当她脱去外衣从屏风后出来时,场上多少宫妃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恨不得当面唾她一口,心中更是暗骂“狐媚子!”

    沈珺悦也很是意外,想不到这方才看着温文娴雅的于贵人,竟有这样的胆识与魄力,又不由得感叹她这想上位的心是何等决绝。

    于贵人穿一件束胸收腰的露脐装,中间白嫩嫩的肚子那一片肉闪痛了一众宫妃的眼睛,看得出她自己似乎也微有不自在,只仍强自镇定地走到场中央,撒花状的长袖一甩,便盈盈拜倒在地上。

    随着乐声的响起,她从地上扭身跃起,表演的却是一段节奏轻快,热情欢快的胡旋舞。

    这于贵人却是个真正的“习舞之人”,抬腿下腰的高难度动作手到拿来,只见那柔韧的腰肢款摆,又随着越发快急的音乐鼓点张臂炫舞,身上的彩带旋转飘飞,使人目不暇接。

    沈珺悦粉唇微启,不错眼珠地看着场上舞蹈的女子。

    别人都以为成徽帝喜爱观赏舞乐,然而他其实对此并无特别的喜好。跳得好的他也许会赏两眼,但也并不会有什么惊艳的感觉。

    他似乎也在观赏这于贵人的舞蹈,但其实注意力全在沈珺悦身上。见她方才终于不再发呆,而是举筷吃了些东西,然后便张大那双水灵灵的眸子认真地看起了别人跳舞,他便也放下心来。

    只是等他几次看过去,见她已经搁下筷子全副心神地欣赏起来的时候,便没那么欢喜了。

    自己时不时地便看她一眼,可她全然不觉。盛临煊心中不免嘀咕:这舞有甚好看,竟一眼也未朝朕瞧来。于是他看向那于贵人的眼神,便带着一点冷凝。

    其他妃嫔偷偷地看向成徽帝,此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便是灯光再亮,那主座上之人的神情也难以看分明。于是众妃嫔只见他目光专注在于贵人身上,便都误会这于贵人是入了成徽帝的眼。

    成徽帝的喜好便是基准,后面表演的人有悔于自己的项目太过平庸的,也有跃跃欲试、自觉能与于贵人媲美的。

    终于在一段疾速的乐声之后,于贵人停止了旋转的步伐,收回展开的双臂,平复着急促的喘息,上前朝成徽帝行礼。

    丽妃便笑着让成徽帝给这于贵人点评点评。

    盛临煊隐晦地瞪视丽妃一眼,朝台下的人看去,眼角余光又瞟见沈珺悦仍盯着于贵人,面上却是意犹未尽的神情。

    他薄唇微抿,微笑的表情尽收,评道:“尚可。”

    于贵人急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原本因舞蹈而嫣红一片的脸蛋似乎也褪色了,她紧紧揪着腿侧的裙摆,有些难堪地道:“谢皇上。”

    众妃嫔却有些意外,怎么皇上刚才不是看得入迷吗,竟也不满意?但成徽帝没看上这于贵人对她们来到底是件好事,只后面表演的人又更紧张了一些。

    于贵人退下,女官又报了另一位宫妃的表演,却是要献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古琴典雅的声音响起,又有清扬的笛声应和,沈珺悦美眸半闭,沉浸在这优美的乐声里。

    盛临煊却已难忍耐下去了,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贤夫人与丽妃的闲谈,时不时地看一眼天上明月。

    李荣不知何时已悄悄地回了来,候在成徽帝身后。盛临煊扫他一眼,便见他轻微地点头。

    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盛临煊坐直身子,假意问李荣道:“什么时辰了?”

    李荣忙道:“回皇上,酉时末了。”

    “嗯,”盛临煊点点头,对贤夫人道:“你们玩着,朕还有别的事。”

    贤夫人愣了一下:“皇上的意思是......”

    盛临煊径自站起身来,那边弹琴的宫妃本就时时注意着成徽帝的方向,见他站起手上动作不由得一乱,便弹错了一个音,一张脸立刻变得绯红。

    贤夫人与丽妃都跟着站起,盛临煊对她二人道:“朕这便走了。”

    未料到他这么快便要走,贤夫人挽留的话还未,盛临煊已离座而去,转眼便下了主台。

    丽妃忙挥手叫停乐声,“恭送皇上~!”其他嫔妃也便愣愣地跟着站起福身。

    盛临煊一路往外而去,走到场中时,忽然停住步子。

    场上众人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却见他转过脸对那沈贵人道:“随朕来。”

    沈珺悦睫毛微颤,静默了一瞬便站起来应“是”,绕出桌子站到他身后。盛临煊重新抬脚往外走,沈珺悦便也碎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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