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第8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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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回报囚犯赵先生被人劫走, 卢大人喜道:“周先生真真算的好卦!”扭头看青衣人。

    拦下刺客的青衣人自然就是柳七,笑道:“请大人预备好兵马。”

    卢大人得意道:“早已预备好了。”

    不多时,五千兵马荷枪实弹来到衙门前, 后头还有人推着火炮。领兵的将军姓鲍,脸膛黝黑,虎背熊腰甚是威严。卢大人早已换上软甲负手等在门口, 迎着鲍将军拱手寒暄。卢大人身后闪过一名兵士,抱拳道:“鲍将军、大人,贼人是从后花园走的, 请跟属下来。”

    这兵士遂在前头领路,引着兵马绕到衙门后街, 直穿过那街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兵士找到标记,挥手让人跟着他拐弯子。如此一路寻查着往城西而去。出城走了三里地, 前头是一座庄子,庄门大开。鲍将军皱眉, 喊道:“且等等!”兵士忙跑了回来。鲍将军扭头向卢大人道, “这儿是八卦庄。”

    卢大人一惊:“什么?”

    柳七在旁问道:“庄子有何古怪么?”

    一个亲兵道:“八卦庄中道路皆按照九宫八卦而设,外人进去必然迷路。最初, 不知多少好奇者往里闯,皆是进得去出不来。这两年遂没人敢进去了。”

    柳七微笑道:“诸位放心, 只管进去。我管保大家平安无事出来。”

    卢大人捋着胡须道:“柳壮士,你当真能带我们出来?”

    “能。”柳七昂然道,“九宫八卦阵我从九岁便学了,当中九九八十一种变化悉数在我手掌之中。”

    卢大人大喜:“那就仰仗壮士了!”乃向兵士道, “进去。”兵士爽利答应一声,领头进了庄子。鲍将军留下副手和二千兵马在外,自己只领着三千人进去。

    这八卦庄瞧着不大,进门便是三条路,路边的房屋一模一样,连个灯笼、对联都没有。兵士搜寻了片刻,在东边那条道上发现标记,领人往里走。拐了二十多个弯子,前头豁然开朗,乃是一个演武场。四周陈着兵器架,刀枪剑戟都有。场边围了整整一圈的梅花桩,高的极高。还立了五十多个靶子,并非军中所用的齐刷刷成排那种,高低远近各不同。柳七道:“这种靶子不是练射箭的,是初学者练暗器的。”

    卢大人一愣:“初学者?”

    柳七想了想:“初学者倒还不至于。刚入门者。”

    卢大人身后忽然闪出一个人来,道:“柳壮士严苛了些,能使上这些习暗器的,本事已不错了。”柳七冲他笑了笑。这人赫然正是方才被卢大人发去送齐王送口供的那位护卫。

    柳七问道:“敢问里头如何?”

    那护卫道:“一大窝子,个个不俗,且这屋子易守难攻。”

    柳七“哦”了一声,挥挥手:“上火炮,炸出来。”

    护卫愣了:“什么?”

    “屋子易守难攻,当然是让他们出来再啊!”柳七理直气壮道,“不然我们带着火炮多费事。”

    护卫哑然失笑:“我方才想了无数种法子,竟不曾想过这个。”

    鲍将军立时道:“末将想过!”众人大笑。遂命炮兵推火炮近前。

    炮兵们在屋子前摆开架势,旁人悉数退出演武场。鲍将军举起手正要下令,忽见屋门大开,赵先生领着一群人走了出来。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个个眼睛锃亮,瞧扮当是绿林中人。柳七赶忙拉鲍将军嘀咕了几句话,鲍将军笑瞧了他一眼。赵先生冷笑喊道:“卢大人好一招上屋抽梯。”

    卢大人拱了拱手满面得色,隔着演武场大声喊:“承让承让。若不是贵方着急害怕,本官也未必能得手。”

    赵先生昂然喊道:“只是大人未必能赢。这八卦庄,你们进得了出不去。”

    柳七喊道:“放心,我们出的去。”

    赵先生哈哈哈笑了一阵子才喊:“你们进来时做得标记,已派不上用场了。不信,你们自己发人去瞧瞧。”

    卢大人微微皱眉,果然发了个人去查。这头柳七接着喊:“九宫八卦之术我便学了,只比你强不不你弱。”

    赵先生得意道:“我早猜到迟早有擅此术之人闯入,如此较之寻常阵势略作修改。不信,各位大人可试着走走。我这里多的是机关陷阱,你们这么点子人压根儿不够填。”

    “哦,多谢提醒。”柳七喊道,“横竖我们能平安出去,就不劳赵先生费心了。对了,”他了个唿哨,“各位可曾听过……”

    话音未落,耳听“轰——”的几声巨响,炮兵开炮了!两门火炮齐发,对方全然不曾预备,血肉横飞了一片,屋子前头那半间轰然倒塌,惨叫声穿云破雾此起彼伏。有被炸.弹炸伤的、有被塌壁断梁砸伤的。

    赵先生可巧躲过炮弹,依然被震得跌倒在地。咳嗽半日,躺在硝烟中大喊:“你们暗中偷袭,不是君子所为。”

    鲍将军大笑:“两军对阵哪里来的君子!赢家活输家死。”

    柳七喊道:“昨日不是有什么人发了绿林贴、告诉你们‘风紧扯呼’么?那么多人都走了,你们竟还心存侥幸一意孤行,真真是佛陀难求求死之人。”

    只听有人大吼一声,屋子后头飞快的跑出一条人影来。才刚跑过门前,“砰砰砰”数声枪响,那人影扑倒在地。众人定睛一看,乃是一条身高九尺的大汉,手里还抱着一条火.枪。

    柳七低声道:“他们竟有火.枪?红骨记从来不卖火器给绿林人,他们从哪儿弄来的?”

    鲍将军远远望了望那尸首抱着的火.枪,皱眉道:“像是军中的。”

    他身边一个亲兵举起自己的枪道:“委实就军中的。将军你看,和我这把一模一样。”

    柳七道:“这么看,要么军营之中有将军做贼道生意,要么是有将军投靠了哪位殿下、那殿下在做贼盗生意。”

    偏这会子方才去外头查看标记之人回来了,上前回到:“每个岔路口都有标记,分不出哪个是咱们先头做的。”

    柳七笑道:“咱们有火炮在,还怕什么八卦迷宫!横竖是从东边过来的,再从东边轰出一条路出去便是。”

    卢大人鲍将军闻言悉数抚掌:“柳壮士好爽快!”“不错,委实不用费神找什么道路。”

    话音未落,那护卫低喊道:“各位大人,那是什么?”

    抬目望去,硝烟渐散、灰土渐沉。那半坍的屋子里隐隐可见一片人头,只是也露出乌压压的一片枪口。赵先生已连滚带爬的逃回去了。有人在搬开残瓦碎木,从后头推什么东西出来——也是一架火炮。众人寂然。柳七含笑道:“莫急,这玩意无用。”着,跃上了梅花桩。

    便看他在梅花桩上飞一般跳上跳下,眨眼间已经绕过了半个演武场。忽然身形一闪,不见了!鲍将军等正拿眼睛四处寻他呢,亲兵提醒道:“将军!他们的火炮要推出来了!”

    只见瓦砾间七八个人推着火炮缓缓朝门口挪动,满头满身都是灰土和血,立在演武场这都能望见他们眼中闪过血红色。鲍将军喊道:“火炮预备——”

    话音未落,“砰砰”二声枪响,跟着火炮后头的两个人应声倒地。柳七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唯有这两个人是炮兵。其余皆为绿林草莽,不知道该怎么使火炮。”

    “哈哈哈哈——”鲍将军手下兵卒一片哄笑。

    不多时,柳七又在梅花桩上闪转腾挪了一阵子回到齐军左近,立于一根高桩上大声道:“炮兵不容易,得年年磨练技术才能上好炮膛瞄好准星。不然,一个不留神炸了膛,先把自己炸死了。”兵士们又笑,柳七跳下梅花桩。

    此言半分没吓唬到推火炮之人。商议了片刻之后,两个人便围着那火炮转了一圈,开炮尾。后头一个人抱起了炮弹。柳七了个唿哨,这本是他与鲍将军商议好的开炮信号。齐军的炮手方才便已经预备好、瞄准定了,听见唿哨立时又各开了一炮。当中一炮正好在对面那火炮上。这回可不好玩了。齐军的火炮爆炸,对面那颗还没关入炮闩的炮弹跟着爆炸,又引得不知几颗炮弹连环爆。霎时轰隆隆火光冲天,房屋碎片四处飞溅,惨叫声夹杂在里头依稀难辨。

    卢大人捂着耳朵长叹一声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口。”

    柳七道:“纵然人死了,火.枪不会那么容易毁掉。拿着火.枪就可以查到源头。再有——”他指道,“那两个死的炮兵都是脸朝下的,回头可以辨认出是谁的手下。炮兵必为官兵,贼寇练不出来。出来外头端火.枪的都是绿林中人,里屋肯定藏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纵然死了,他身上也难免有令牌之类的信物。”

    过了许久,有人从里头高举双手走出来,灰头土脸。片刻后又有人走出来,陆陆续续出来了有三十多个。齐军兵士上前将这些人悉数捆了。

    卢大人忽然急道:“快、快些救火!”

    “啊?!”柳七道,“火势这么大,救起来甚是麻烦。就让它自己烧干净得了。”

    卢大人跌足道:“里头少不得有要紧的卷宗等物。”

    柳七笑指着一个男人道:“大人莫着急。你看这位的衣裳像不像个贵人家的管事?”

    卢大人一看,那人虽满身黑烟子,却穿着缎袄,样式委实像个管事。柳七直接伸手往那人身上搜了起来。不多时便摸到块腰牌,一眼不看递给卢大人。卢大人看罢大惊:“是他?”

    柳七含笑问道:“老几?”卢大人伸出三根手指头,将腰牌交予齐王送来的那护卫。柳七又道,“这位……我记得他舅父就是武将。”

    卢大人苦笑道:“平素极其安分,实在想不到他头上。”

    柳七道:“这叫扮猪吃老虎,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卢大人哼道:“就这么点子本事也敢称黄雀。”

    柳七笑道:“若非我们先生在戏楼子上横插一杠子,票友之乱中也许就让他得手了也未可知。”

    卢大人也笑道:“多谢你们先生。”他乃问道,“我听柳壮士口音不像是南洋人氏。”

    柳七微微一笑:“南洋多半是从国内过去的移民。”卢大人点点头。

    柳七接着从那管事怀中掏物件,又掏出了好几枚印章。卢大人辨了辨,是数处茶楼酒肆客栈之印。乃思忖道:“多处产业,怎么会由一个人管着?”

    柳七伸头瞧了眼,道:“这些肯定不是正经卖茶酒做客栈生意的,想必是做的是黑买卖。”

    那管事哑声道:“大侠好眼力。这些委实都做的绿林买卖。奴才不过替主子看看账罢了,从不曾插手。”柳七遂望着卢大人直笑。

    卢大人咳嗽一声:“与你有多大干息,本官自然公断。”

    管事道:“我认得路,可以领大人们出去。”

    柳七道:“不必了。我信不过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将我们带到什么奇怪之处去。你也不用赌咒发誓,我不信。”那管事正举手张嘴一副要起誓的模样,闻言只得闭了口。“我们有火炮。这种藏污纳垢之处,轰烂了也不可惜。”

    管事忙:“这八卦庄建起来不容易,世子也用得上。”

    柳七道:“倘若世子也想建八卦庄,在下不才可以替他出图纸。别人的地方,尤其是别人拿来藏机密事的地方,不可接手过去使。万一有什么机关密道唯有主子一个人知道呢?”管事神色骤变。柳七瞧着他哂笑。卢大人依然有几分踌躇。

    鲍将军道:“卢大人,柳壮士言之有理。”乃看了眼那管事,“被主子派来处置机密事之人必然忠心,不定此人想引着咱们往机关处同归于尽?”

    卢大人这才:“也罢,听你二人的。”柳七与鲍将军互视而笑,那管事腿脚一软、跌坐在地。

    遂命人推着火炮朝东面轰去,声声如惊雷一般,震得众人个个张大了嘴。无数火.枪依然对着烧火的屋子,恐怕有人逃出去。眼看东边已成一片瓦砾,一个投降的绿林人咂舌道:“乖乖!丁管事,这些人跟你的不一样啊!”

    柳七听见“丁管事”三个字,淡然一笑。

    第865章

    鲍将军将三千兵士分作两队各一半。一队留在着火的屋子旁边守着, 恐有漏网之鱼;另一队跟着火炮。八卦庄道路复杂,但庄子本身并不大。今儿带来的虽只是火炮,只轰出一条道路来并不费太多事, 不多时便能遥遥的看见庄外了。柳七让炮兵停下差事,他自己踩着瓦砾出去溜达了一趟,与外头鲍将军的副将会合。

    一时他回来笑道:“合着从这儿出去不过十二三丈远。半道上有两处机关。一处是乱箭, 早已全部放出;一处是陷坑,也让倒塌的屋子大略填平了。”他回头看了看火,“也不知今晚能烧完不能。莫要趁夜黑风高逃跑一两个。”

    鲍将军拍胸脯道:“柳兄弟放心, 有我们兄弟在,管保连只耗子都逃不出去!”

    柳七溜了一眼投降者:“这里头没有赵先生。若他没寻个地方藏起来我是不信的。他抗住了这两日的审问, 乃因盼望主子搭救之故,好歹主子是凤子龙孙。如今那位已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那张嘴便容易撬多了。”

    鲍将军拍手道:“真真英雄所见略同!末将也是这般想的。”柳七笑伸出手与他击了一掌。

    鲍将军遂留下另一个副将守火屋子,他自己与卢大人、柳七、不爱话的护卫一道押着俘虏从东面缺口撤离。柳七眼角余光一直量那丁管事, 见其神色已定、不慌不忙, 有些诧异方才他为何惊得跌坐于地。

    到了八卦庄外,柳七向卢大人道:“我本是奉上司之命来给大人帮忙的。后头你们要去面见贵王爷, 我就不去了。”

    因卢家皆以为贾琮等乃南洋外邦来人,欲避开面见齐王亦情有可原, 卢大人遂点头道:“也好。多谢壮士与周先生。”柳七抱了抱拳,闪入树丛中眨眼不见了。

    有个亲兵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位壮士是什么人物儿?”

    卢大人咳嗽两声道:“护着南洋一位要紧人物来的,你们莫要多问。”

    一个时辰之后, 三殿下与他舅父府邸皆让重兵团团围住,兵士们个个荷枪实弹,还推着火炮。

    这日晚上,鲍将军来访柳七,青衣帽只带了两个亲兵。进屋坐下后,鲍将军向柳七抱拳道:“听闻你们周先生机敏过人、眼睛里不揉砂子,谁都哄不过。可是真的?”

    柳七想了想:“倒也不是。他有些念头颇为古怪,让人抓住了短处也挺好骗的。且懒。不过起精神来时极不好糊弄。”

    鲍将军道:“我这会子并不是齐王帐下武将,请柳兄弟只将我当一个寻常的朋友,有件事想求你托周先生帮个忙。”

    柳七抽了下嘴角:“那事儿不好办吧。”

    鲍将军苦笑:“岂止不好办,依我看断乎没有指望的。可末将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这样啊……我倒是挺乐意给他找麻烦的。”柳七伸头朝窗外大喊,“周冀周冀你进来一下!”

    鲍将军扭头一瞧,院子里不知点了多少蜡烛,亮如白昼;几个人正在拳。当中一个穿箭袖的男子闻言立时收了招,转身往他们这屋子而来。柳七替二人做了介绍,乃问鲍将军何事。

    鲍将军长长一叹气:“便是下午那案子。现在已查明火.枪的来历。”

    贾琮与柳七互视一眼,奇道:“那个不是诸事大白了么?老三他舅舅的手下。”

    鲍将军正色:“三殿下之舅父司马途将军本姓鲍,乃末将族兄,因他舅父无嗣过继过去的。末将与途三哥自一起长大,极清楚他是个什么人。他断乎不会赞成三殿下夺嫡,更不可能把兵士派给外甥做绿林生意。途三哥绝非阳奉阴违之人。末将毫无证据,但末将就是知道。”

    贾琮一眼不错盯着他的脸,听罢道:“我相信你。”

    鲍将军惊喜:“先生信了?”

    贾琮道:“证据时常骗人,故此我更相信武将的直觉。再有,我认得许多将军,各国都有。这些人统统看不上绿林。军队与绿林人哪一个更强,你们今天下午不是很清楚了?先头我就觉得奇怪,一个掌握了兵权的王子,论理是不会屈尊去做绿林生意的。并且一个掌握了兵权的王子,他的夺嫡对手再瞎也不可能忽视他。然而卢大人却他平素安分、世子不曾留意。‘安分’这词儿太主观,有放心之意。世子要是如此没警惕性,早就被他弟弟掀翻了。倘若如鲍将军所言,老三的舅父不肯支持他夺嫡,且世子清楚此事,就能得过去了。”

    柳七也道:“老三手里没有火器,只得拿冷兵器来使。”

    鲍将军不禁拍案道:“不错不错!便是如此!途三哥若肯帮他,他何苦来去弄那些下九流的绿林人!先生何不同我们王爷去?”

    贾琮摆手道:“夺嫡又不是戏本子那种听着一乐的玩意,拿不出证据、单靠几句话是没用的。既然你觉得欧阳将军乃是替人背黑锅……嗯……好生命人守着他和他的家人,万万不可让他被人家畏罪自杀了。”鲍将军一惊。贾琮淡然道,“欧阳将军那位给三殿下送兵士火器的手下还活着么?”

    鲍将军道:“死在八卦庄了。那个赵先生已活捉。”

    “做下如此大事、还早早预备好了最合适之人顶缸,可知真凶甚是缜密周全。”贾琮道,“夜长梦多,他自然巴不得早点结案的好。”贾琮含笑道,“我相信,齐王和世子也一定不希望自己被真凶哄骗。”

    鲍将军连连点头:“末将去求见王爷。”

    “将军当去求见世子。”贾琮道,“世子心里是期望欧阳将军干净的。那明他自己没看错人。”鲍将军又点头。

    柳七含笑道:“城中有家米铺子叫丰饶米铺,建议你们好生查查。”

    鲍将军忙问:“这米铺有何不妥?”

    柳七眨眨眼:“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出去。”

    “一定一定。”

    原来,从八卦庄出来后,柳七并未回城,反倒悄然潜了回去。那时火屋依然在烧。等到晚饭时分,鲍将军派了人给兄弟们送饭,留守的兵士难免略有松懈。僻静无火的屋子里便蹿出一条人影来,趁人不备溜走了。柳七跟着那人进了城,跳进一处屋子。屋中没有旁人。那位洗漱更衣后,又悄悄翻墙离开,走到街面上喊了辆马车,最终无事人似的进了丰饶米铺。柳七听伙计们喊他做“东家”。赶到贾氏马行一问,这米铺东家是个外地人,在此处开米行却有十几年了。与寻常商贾一般无二,并不该认得贵人才是。

    鲍将军听罢惊道:“那人也是个贼寇!末将这就去抓他。”

    柳七道:“人家已经干了十几年,齐国的绿林生意乃是谢鲸卸任江西知府后慢慢做起来的。他定然是哪方势力安插在齐国市井中的细作。莫要草惊蛇,暗地里查访,免得人家杀人灭口或是弃卒保车。”

    鲍将军抱拳道:“多谢柳兄弟。”乃起身告辞。

    此人前脚刚走,柳七便问贾琮:“你疑心老三他舅舅是清白的,怎么起先没跟我们过?”

    “我起先没疑心啊!”贾琮白了他一眼,“什么武将的直觉这种狗屁话你也信啊。既然还有个丰饶米铺漏网,鲍将军所言便可信了许多,我便强掰扯出了点子逻辑送他。”

    柳七回了他一个白眼:“就不该信你的话!”

    贾琮笑嘻嘻提起笔来写了一张笺子,喊柳庄帮忙送出去。“趁没人之时,单独交给崔勉老头一个。”他道,“不可让他的老仆厮看见。”柳庄接过笺子走了。贾琮拍拍脑袋,“我记得咱们马行有照相机?”

    “有啊。”

    “明儿一早去取。”贾琮道,“然后就我忽然又想去看祭孔了。”

    柳七皱眉:“你闹什么呢?”

    贾琮挤挤眼:“麻溜的躲远些呀!恐怕神仙架受到波及。”

    次日上午,柳七亲自往马行取了照相机来、顺带悄悄将蒋净哥送去给他们看管。贾琮便向卢俭告辞自己改变主意、还是想赶往曲阜。卢俭乃儒生,且已知道“周冀”是谁的名字,自然不会相留。贾琮等人背着行李大大方方出城门、扬长而去。

    赶到曲阜才知道,齐王的儿子一个都没来参加祭孔,与往年一样派来了一位官员。贾琮没去找孔少爷,只扮作寻常游客找客栈住下。

    祭孔的前一日收到电报,都城大乱,查封了许多人家,只是并没有崔家。贾琮托着腮帮子对着电报发愣。柳七踢了他一脚:“也许不是崔家呢?”

    贾琮摇头:“如果老三的舅父不支持他,那么他的岳家定然会支持他。否则他哪里来的实力弄出这些事端?大规模金蝉脱壳……一个千年世家委实有这个本事。崔勉必须是想借我们之力除掉他们家嫡支,不然不会隐瞒我的身份。”他又想了会子,“只怕我们先头猜错了。跟马娘娘合伙的不是老三,而是他岳父。老三大约是个傀儡。”

    柳七思忖道:“那个丁管事会不会是丁滁?”

    贾琮喃喃道:“如果是……他不是老五的幕僚么?怎么又变成老三的管事了?”

    柳七哂笑道:“他分明是马氏的相好。马氏跟谁合作,他就是谁的人。”

    “但庄儿拆穿了老三在马氏身边安插钉子,他们不是应该散伙了?她的人为何还帮着老三?”

    “你脑子迷糊了不曾?”柳七道,“散伙哪有那么容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马氏还在齐王府呢,又不能亡命天涯。”

    贾琮哼道:“马氏舍得跟他亡命天涯才怪。”他又想了半日,提起笔来又写了一张笺子。乃喊了个护卫进来吩咐几句话,命他快马送去给崔勉。

    护卫骑的军马极快,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崔府。只见这府上大门紧闭,平素坐着的几个门子一个都不见。上前扣动门环,不一会子,有人在里头问:“谁啊!”

    护卫道:“在下乃周冀先生派来给崔老大人送信的。”

    “你等等。”

    老半日,大门终于“吱呀”的开了,里头立着的正是崔琚。此人胡子拉碴满面憔悴,护卫吃了一惊,拱手喊:“崔大爷。”

    崔琚一言不发侧身让他进来,低声道:“我爹病了。”

    护卫微微皱眉:“病得可厉害?”

    “甚是厉害。”崔琚道,“故此我们家闭门谢客。”

    护卫道:“我家先生写了封急信,让我快马送来亲手交给崔勉大人。”

    崔琚立时道:“周先生之书信自然得看,壮士跟我来。”遂领着他一径走到崔勉屋里。

    眼看就是阳春三月,崔勉这屋子关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透、还燃了炭盆,进屋便觉得憋闷。崔勉躺在炕上盖着大被褥,老脸捂得通红。崔琚将他老子扶着坐起来,大白天点起蜡烛。

    护卫面上波澜不惊,上前行礼道:“我们先生让我在给大人信之前先讲两个故事。”

    崔琚问道:“什么故事?”

    “乃是两千三百多年前希腊国一位先贤伊索先生所撰的寓言。一则叫狼和羊,一则叫农夫与蛇。”护卫如背书一般将两则寓言念了出来。崔氏父子神色大动。护卫这才取出笺子双手送与崔琚。崔琚接过后送给他老子。

    崔勉喘了会子气,颤着手指头开笺子。只见上头写了两行大字: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崔勉怔怔的看了笺子半日,忽然哈哈大笑。崔琚在旁一言不发。良久,老头一把掀开身上的被褥,抹了把汗:“热死老夫了。开门开窗!”

    崔琚低喊:“父亲!”

    崔勉翻身下炕朝护卫道:“壮士辛苦了。请到后头歇息片刻、吃顿酒席。”

    “多谢大人。”护卫道,“信既送到,在下这就告辞回去了。”

    “既这么着老夫不便强留。”崔勉道,“琚儿送壮士出府。”崔琚焦急看了他老子几眼,见崔勉纹丝不动、只得领命。

    他二人才刚走了片刻,崔勉喊过来位管事吩咐道:“去把大门开。告诉外头的人,得了周冀先生从曲阜快马急送来的良药,老夫的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