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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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天气有些闷热,吃完晚饭,也没什么事干,白惊蛰就坐在廊下吹风。

    毕竟明天他们就要启程回永州了,趁还在这里,多看看。

    待到入了夜,周围安静下来。白惊蛰看看眼前的院,想起之前跟元朗在这院子里比过一次剑,当时觉得这院子真,剑法都不怎么施展得开,现在一看,却莫名觉得这院子空荡荡的,叫人觉得冷清。

    想起元朗,便忍不住去猜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若是回南越,南越怕是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南越一动荡,大晋会不会出手?北边的梁、陈两国又会如何?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若是到那个时候,白家军、爹爹还有她又当如何?

    思及此,脑子里不由冒出一张好看的脸,明明笑着却掩不住眼里的担心。

    修颐哥哥也是在担心这个吧。

    一想到这个人,忽然觉得这院子更空了,空得让她都觉得有些发慌。

    白惊蛰起身,“阿春?阿春?”想要洗漱休息,便喊了阿春两声,却没见到人来。

    大概是躲在哪里因为元朗的事情难过吧,算了,她自己来吧。

    白惊蛰进屋,走到脸盆架边,正要洗脸,突然一阵冷风进来,吹灭屋里的灯。

    有人闪了进来。

    “谁?”白惊蛰冲着门口那边喝了一声,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握住了挂在旁边的纯阳剑。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关上,那人从门口走了出来。

    他脚步很轻,几乎叫人察觉不到,但是白惊蛰却一下便认出这是谁的脚步声。

    “元朗?”

    那脚步声突然停下。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只有微弱的一抹光亮。他停在光亮之外。

    两人默然站了片刻,白惊蛰问。“来跟我道别吗?”

    完等了许久,才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答:“嗯。”

    “……你应该也快要离开这里了吧。”

    “嗯。”

    白惊蛰轻笑,“你该不会专程过来就是跟我‘嗯’的吧?”

    他又不答话。

    白惊蛰忽然有些气恼,“现在要你跟我句话这么难吗?”

    “不是。”

    “……那天在围场,你受伤了吗?”

    “没有。”

    “真的?”

    “伤。”

    一听他受了伤,白惊蛰下意识就往他那边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了下来。两个人就隔着中间那抹微弱的光亮各自站在阴影之中。

    白惊蛰和元朗不再只是是白惊蛰和元朗,他们之间多了一个……南越先皇遗孤。

    而她是大晋白家军的少将军。

    原来这才是最叫人难受的,不仅是生活之中突然一个很重要的人消失了,而且因为他们的身份,连光明正大回忆和憧憬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白惊蛰笑得有些勉强,“没有大事就好。”

    “对不起。”

    白惊蛰摇摇头,“没有对不起。其实是我太笨了,那次看到那块玉佩就该想到的,那种花纹……是南越皇族的图腾。”

    一旦有了答案,再一回想,其实很多事情都就明朗起来。

    比如那块似花似兽纹路的玉佩,比如他最喜欢坐的榭。

    从榭看出去是山,而山那边,是……

    南越。

    “如果我早点发现,或许至少在我面前,你能活得轻松一点。当然,你也不用把我想得太好,后悔没有早点告诉我之类的,也许我知道之后只会对你敬而远之也不一定。”

    她的心情极其矛盾,一想到他一个人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这么多年,觉得心疼,又怕自己表现太过反而成为牵绊。

    “嗯。”

    白惊蛰觉得心口像是坠了块大石头,他每次“嗯”的时候,那石头便往下沉一分。担心自己会不争气的哭出来,白惊蛰仰头眨眨眼,换了个话题,故作轻松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瞿什么?以后叫错要是露馅怎么办。”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忽然动了。

    他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那抹无比熟悉的身影在屋里唯一的一片光亮里一晃而过,很快又没入黑暗之中,站到她面前。

    元朗牵着她的手,放在那张戴了许多年的银面上。

    一刹那,白惊蛰读懂他的意图,蓦然红了眼眶,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拽住,动弹不得。

    白惊蛰喉间发紧,声音哽咽,“你不能这么对我。”

    “蓁蓁。”是恳求。

    白惊蛰直摇头。

    他们都心知肚明,面具一旦摘下,元朗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吗?”

    “不想,我不想了。”白惊蛰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未再逼她,默默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际,倾身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脸贴在他的心口,只听到他的心跳很快很急。这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的亲近,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就像要诀别一样,白惊蛰眼眶发烫。

    “蓁蓁,可是我想让你记得我的样子。”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泪,悄然滚落。

    白惊蛰突然失控,挣开他,“从来都没想过留下的人,凭什么!凭什么!”

    进京之前,他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

    一早便决定不会再回去。

    “你就是想利用我,让我摘了你的面具,亲手将你推开!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白惊蛰双眼通红。

    听完她的话,元朗沉默片刻,而后不顾她的挣扎,再次牵着她的手放到脸上。

    “蓁蓁,帮我摘了吧。不然我会舍不得走的。”后面一句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滚烫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视线里一片模糊,她只是清楚地感觉到手被他带着将那张银面拿了下来。

    手一松,银面落地,“哒”一声轻响。

    自此,这个世间,再没有元朗这个人了。

    白惊蛰泣不成声。

    元朗抬手温柔地帮她拭去眼泪,眉间轻皱,“别哭了。”

    听到他的声音,白惊蛰用力眨着眼,好不容易视线才恢复清明。

    抬眼看着他的脸,良久之后,含泪微笑。

    明明上一次见到已经好几年前,可是却熟悉得仿佛昨天才见过,仿佛这中间几年只是一场梦,剑眉星眸,还有那双看过一眼便不会忘的眼睛。

    眼泪再一次滚落,而她却浑然不觉。

    元朗伸手轻轻拭去,柔声道:“抱歉,蓁蓁。”

    抱歉瞒了你这么久。

    “……不用知道我叫什么,在你面前,这个世间只有元朗。”

    闻言,白惊蛰只觉得眼睛像是被火灼,在眼泪掉下来的瞬间,她赶紧将脸埋在他胸口,强行把眼泪逼回去。她不想再哭了,却因为太用劲,嘴角止不住地颤。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白惊蛰伸手将他推开,却低着头不敢看他,用力挤出一抹笑,“这种话可没有用,要是有一天我们在战场上重逢,我可不会因此手下留情。”顿了一下,“所以,你也不用对我手下留情。因为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任何人什么。”

    元朗一僵,牙关紧咬。

    明明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她直到现在却还在为他着想。

    元朗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控制住内心的汹涌,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弯腰,与她平视。

    白惊蛰不由看他。

    “你会记得我吗?”他目光直勾勾的,似乎要看进她心里。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双眼睛。

    声音里是忐忑、不安。

    是啊,她只不过是生活中少了一个人,可是前面的路对于他来,何等凶险,甚至稍一不留神,连命都没有了。

    刚刚止住的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白惊蛰彻底崩溃,隐隐感觉到他要走了,努力眨眼想要看清他,可是越努力眼泪就越是止不住,他的样子便越模糊。

    突然肩上一轻,他松开了她,白惊蛰下意识抬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蓁蓁,别忘了我。”声音缥缈。

    白惊蛰只觉得腿软,蹲下身将自己抱成一团,失声痛哭。

    *

    一夜凉雨。

    翌日,别苑里的人都起得很早。

    白惊蛰站在廊下。因为天气突然转凉,阿春便强行给她加了件披风。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竹林、芭蕉还有假山楼阁,都被雨水出深深浅浅的声音。

    屋檐上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滴。雨滴清澈晶莹,白惊蛰忍不住伸手去接。雨滴落在手心里大颗大颗炸开有点疼,她却看着手心里聚起来的这一团水珠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蓁蓁。”彦青走了过来。

    白惊蛰回神,转头。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白惊蛰收回手,点头,“嗯。”

    除了给人感觉似乎安静了些,白惊蛰并没有什么异样。

    跟着彦青往外走的时候,白惊蛰不由四处看着,每到一个地方,似乎都能想起一些事情,或跟元朗有关,或跟云桑有关,或跟修颐哥哥有关。可是一回神,只剩她跟彦青。

    不多时,便已到了门外。阿春撑着伞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她出来,阿春忙迎了上来,帮她撑着伞,“姐心。”

    白惊蛰下了台阶,上马车,正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停住,转身看了眼这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视线落在那仙风道骨的“卧云别苑”四个字上,一个恍惚想起他们第一次来这儿时的情景。

    那天修颐哥哥走在最前面,她手里拿着一堆吃的跟在后面,云桑跟元朗不知在什么,磨磨蹭蹭的,彦青、吟冬和阿春则守在最后面。

    那天的天气有些热,跟今天这冷清截然不同。

    “姐,怎么了?”阿春问。

    白惊蛰回神,“没什么。”随即进了马车。

    很快,一队人马便从卧云别苑前消失,大门前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