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彩云班名动整个苏州城。这不过是个戏班子，可那里面有一位头名花旦却让整个苏zz尐zz网.CheńxīTXT.州城的人为之倾羡。这位花旦名叫素水杨，是个长相还算得上清秀的男子。

    比起其他戏班子的花旦，素水杨长得最不起眼，可他就是戏唱得好，再加上浑身都是一股子冷冷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唱花旦的时候居然格外让人觉得心痒痒。也就获得了更多人的捧场

    素水杨心高气傲，对谁都不假辞色，也包括彩云班的班主，一个唯利是图的人。班主指望着素水杨给他多赚些银子，也就由着素水杨不把他放在眼里，顶多就是在背地里道道。

    整个班子的人也都和素水杨不和，不仅是因为素水杨平日冷冰冰的不喜欢话，也是因为嫉妒。大家都是唱戏的，凭什么就他素水杨得那么多赏？

    可是素水杨最多就是不和他们话，从没有觉得其他的戏子比自己低一等。甚至他会暗地里去关心有需要帮助的戏子，但从来不让人知道。众人心中的素水杨就是个谪仙，是不会与他们这些凡人有所瓜葛的。

    城里的大户都喜欢听素水杨唱戏，喜欢他字正腔圆的调子，喜欢他在戏台子上的那股冷艳劲。

    多亏了他是男人，否则早就不知道被哪户达官贵人抢到府中做妾去了。

    班子里有个叫花锦的杂的长工，长相算得上俊朗，整个班子包括班主都跟他关系不错，只有素水杨不喜欢他，因为素水杨觉得这人和班主一样虚伪。

    因为有一次，素水杨看到班子里一个叫秋艳的戏子偷了花锦攒了好久的银子，被花锦当场抓到。花锦低着头看着地上被碎的装银子的陶罐时眼中明明是凶狠的光芒，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又变成他们最熟悉的笑容，还对秋艳没事，要是秋艳急需银子就先拿去用，没关系

    秋艳当时就感动地哭了，还了花锦银子，还把身上唯一贵重的头钗送给了花锦，那是一个听戏的富商赏的。

    从此以后，秋艳就对花锦格外的好，有什么好东西一定都给花锦送去，还想要嫁给花锦为妻，只不过最后还是被一个大胡子娶走了，人家给的钱多，班主当然要替自己的财路着想。素水杨觉得秋艳是幸运的，要是真嫁给了花锦定然过不上好日子，花锦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花锦会对班子里每一个人笑脸相迎，包括总是对他格外冷淡的素水杨。

    素水杨病了，班主和其他戏子都不愿意管，是花锦帮忙叫来的大夫，还垫付了看诊抓药的钱。

    其他人都花锦傻，素水杨平日那么瞧不起他，根本就不应该管他，反正班主最后肯定会叫来大夫，素水杨是他的摇钱树，他最多就是让素水杨吃吃苦头，不会真的让他病死。

    每到这个时候花锦总是笑着摇头：“其实水杨人不错。”素水杨就更觉得花锦虚伪了。那一日，素水杨到外面去添置两件衣服回来，路过一条道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人声。那是一条极其偏僻的路，平日里少有人走。

    素水杨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有些耳熟，就趴伏在墙边偷瞄了一眼，看到是戏班子里新来不久的姑娘雅琴，而另外一个则是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心中便想着可能是这雅琴遇到了麻烦事。

    听那两人的谈话内容，素水杨知道雅琴为了给她娘亲治病，跟那大汉借了一两银子，如今大汉来要账，加上利息就是二两，雅琴那不出那么多钱。大汉要是明天还凑不到钱，就要把雅琴的妹妹卖到勾栏院去。

    回到戏班子里后，素水杨反复想着雅琴的事，觉得这姑娘实在可怜，不能不帮。可素水杨向来不会明着施予人恩惠，他不太喜欢和人交流，更不是为了他人感激，便想着晚饭的时候早点吃完，趁着众人都在吃饭的功夫到雅琴的房间去，放下二两银子就离开。

    三餐戏班子里的所有人都是聚在一起吃的，只有利用吃饭的时辰去给雅琴送钱才不会被其他人撞见。

    晚上，素水杨不饿，就随便吃了几口离开了饭桌。众人也都没怎么在意，还想着是素水杨矫情，嫌弃今天的饭菜不够好。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着素水杨的不是，只有花锦仍旧笑而不语。

    来到雅琴的房中，素水杨从怀里掏出了二两碎银子放到了桌子上，转身就要离开。然而还没等他迈出一步，雅琴就猛地掀开帘子闯了进来，抓着素水杨的衣领他偷她的钱。

    素水杨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雅琴尖尖的嗓音就将还在吃饭的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

    雅琴跑到班主面前，哭天抹泪地素水杨偷了她的钱。她桌上明明有五两银子，可现在只剩下二两，而她进来的时候只有素水杨站在这里。

    众人见素水杨确实在此，便信以为真，在加上平日里对素水杨都有所不满，更是什么脏话都骂出了口，有的甚至要送到官府去。

    班主左右为难，这素水杨是他的摇钱树，可他又偷了雅琴的钱，要是不送官他也没法对这一班子的人交待，左右无奈之余，也只是更加痛骂素水杨泄愤。

    素水杨冷着一张脸不做解释，鄙夷的目光投在雅琴脸上，后者偏过头不敢直视，仍旧低着头声哭泣着。

    众人叫素水杨赔钱，素水杨也只是冷冷地把头瞥向一边。然而此种举动只是让戏班子里的人觉得素水杨根本不把他们放进眼里，更是气愤，随手抄起身边的物件就往素水杨身上砸去。

    素水杨被砸破了额角也还是不出声，傲气凌人地挺身而站，似乎除非他被晕过去，否则绝不低头！雅琴早就被吓得不敢出声，可众人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花锦站了出来。几步走到素水杨身前，帮他挡了几个物件。

    众人一看花锦挡在了素水杨面前，终于停了下来，纷纷叫喊着让花锦不要护着这个冷心冷血的贼。

    花锦抹掉从被砸破的嘴角流出的血，这个时候他的笑容显得有点不太自然，因为扯动嘴角会弄痛伤口。可他还是笑着的。

    “大家不要忙着下结论，你们好好想一想，雅琴进戏班子是想要赚钱给她娘治病。进来的时候可是身无分文。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根本就没到发工钱的日子，就是发了工钱也没这么多。我们平时在戏班子进进出出确实会偶尔遇到大方的客人赏，但一个月攒下来也不可能有五两。就算雅琴真有五两银子，那也非偷既盗，你们一会回去好好看看自己放钱的地方，是不是少了银两，真少了就来找雅琴要便是。”

    众人一听花锦的话便想要回到各自的房中查看银两，雅琴猛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是我冤枉了素公子！我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素公子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到桌子上。便料想着准是今儿白天素公子听到了我和王三的对话，知道我欠了王三银子，要是还不上王三就要把我妹妹卖到青楼去，所以才给我拿了银子来。可我一时起了贪念，想着素公子平日里得了不少赏，再拿出三两银子也不是问题，这才冤枉是素公子偷了我的银子，我没有拿你们的银子啊没有啊！”

    雅琴这般倒也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因为她知道，若真是让这帮人回去看自己的银子，就是没丢钱也会丢了，让她赔。人都是这样的，唯利是图。

    听到了事情的原委，众人也都停下了脚步，看着素水杨的目光满是惊异，似乎不敢相信他们口中“冷血冷心”的人会去主动帮助别人。

    班主狠狠一巴掌在了雅琴脸上，雅琴的半边脸以眼见得速度肿了起来。

    “我当初好心收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明天，明天你就给我收拾铺盖滚蛋！”

    素水杨冷冷地看着一屋子人，这些刚刚还用各种东西丢他的人，现在却没有一个敢直视他的眼睛。唯有面前的花锦，回头冲他笑了笑。

    抬手拨开花锦，素水杨想门口走去。众人不自觉地让出了道路，许是在这个时候，都觉得在这个被他们平日里在背后惯了坏话的男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素水杨静静坐在河边，满天星子映在河中，成了又一片星空。然而有一滴不知名的液体坠落水中，搅乱了本来的平静，重重叠叠的影子碎裂了完整。

    “只看你的表情大概没有人会相信你刚刚落泪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素水杨一愣，嗖地一下转身站了起来，警戒地盯着来人。

    花锦笑笑，“你的这个表情正告诉我你已经在防备着我了，如果我真想对你做什么坏事一定会更加心谨慎。你要是能装作没什么心防的样子不定会更安全一些。”

    素水杨冷冷撇过头，没有算开口话的样子。

    “额头上的伤好些了没？已经不流血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花锦自问自答了一番。

    素水杨还是没有理会，重新坐了下来。他本以为花锦自讨没趣后就会离开，可这人居然站到了自己的地面，逼得他不得不仰着头看。

    然而这一仰头却吓到了素水杨。眼前的花锦没了平日里嬉笑的样子，沉冷而严肃。一双往日满载了的笑意的眼此时尽是凌厉，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那气势是素水杨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笑着面对你的敌人，永远都能让对方少掉三分戒备。就算心中不开心也可以笑，没人规定难过的时候只能哭。你可以选择笑着的同时自己毫发无伤地杀掉敌人，也可以选择满脸悲愤而后在自己命在旦夕时才取了敌人的性命。”

    素水杨看着骤然变了一个人的花锦，愣愣地不出一句话来。

    花锦一巴掌在素水杨的脸上，那呆滞的表情才稍微减缓了些。

    “就好比在这个戏班子里，我没为任何人做过任何事，可每个人都喜欢我，都愿意将好东西分给我。而你，你暗中帮助了不少人，给武买伤药，替桃子拦下想要去调戏她的客人，还有许多许多，也包括今日你想帮雅琴还清欠着王三的钱，可他们谁感激过你？当然，你可以你做这一切为的不是他人的感激，但是在你出事的时候，你看着这些你曾经帮助的过的人对你

    落井下石，又是什么感受？清高也要有那个本钱，你除了唱戏什么本事都没有，乱世当今，你的清高只会害死你！不过是拉扯拉扯嘴角弯弯眼睛，最起码能保住你的命！”

    完这一番话，花锦拂袖离去。素水杨呆呆地坐在河边，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不久之后，城里来了一个喜好男色的恶霸，看中了素水杨，什么也要从戏班子里抢人。班主怕事，拿了恶霸的银子就把素水杨赶了出去。整个戏班子的人都从门缝中看着恶霸在街上拖拽着素水杨往自己的府上走。

    素水杨身上的衣服都被磨破了，腿上全是血，可他就是冷着一张脸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肯。大街上看着的人都怕惹事上身，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就在这时，花锦冲了出来，一棍子在了恶霸身上。恶霸气急，放开了素水杨，跟着身后的手一起拿着棍子使劲往花锦身上。

    然而等恶霸觉得得过了头的时候，花锦已经只剩一口气。眼见就要出了人命，恶霸也顾不得其他，带着自己的手便跑了。

    素水杨已经站不起来，在地上匍匐着，用双臂带动整个身体，慢慢爬向不知是死是活的花锦。路人还是看热闹似的呆在一边，没有谁上前帮忙，更没有人去叫大夫。

    终于爬到了花锦身边，素水杨低下头，在花锦耳边轻声，“你不是遇见什么事都要笑着么？为什么这次拿着棍子就冲出来了？”

    花锦轻轻蠕动着嘴唇，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多大的声音。素水杨将耳朵贴近花锦的唇，想要听清后者都了些什么。

    “这次……我也可以……笑着解决，只是……你……等不起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素水杨就再也感觉不到自花锦的口鼻中喷出的气息。

    素水杨的脸上满是血污，表情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然而，豆大的泪珠从素水杨的眼中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根本没有眨眼，却完全停不下来。泪珠滑过干裂颤抖的嘴唇，滴落在花锦再也睁不开的眼睛上。

    久久，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素水杨睁着眼睛冷着脸无声哭泣，也无人问津。

    后来，素水杨离开了戏班子，去给一个大户人家管账。他做得很好，很家主器重，却也因此被嫉贤妒能的管家陷害，差点遭乱棍死。

    路过的北堂凌霄救下了素水杨，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在遭家丁乱棍暴的时候，素水杨还是笑着的。

    其实就是北堂凌霄不出手，那些家丁也会很快停下。因为管家刚走，他们也不愿意这个平日总是和和气气笑脸相迎的管账。

    北堂凌霄问素水杨愿不愿意跟着他，素水杨答应了，但他在给他三天时间准备准备。

    三天后，那个大户人家的管事意外坠井身亡。

    同行的路上，北堂凌霄问素水杨，“你叫什么名字？”

    素水杨回头看了看苏州城的方向，笑着淡淡回答道，“花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