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感受到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目光, 以及龙椅上那道探究意味十足的视线。
阿卿低头敛眉,压着嗓子沉沉道:“草民赵氏叩见圣上。”
“起来罢。”皇上嗓音浑厚,“你倒也是个机灵人, 懂得变通, 不会墨守成规。”
“圣上谬赞, 草民只是投机取巧罢了。”
皇上见这少年身形单薄, 但在如此盛大的场合上竟处之泰然,对话也是不卑不亢且谦虚有礼,确实是个好孩子。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后赞道:“是个人才, 你可想要些什么赏赐?”
“谢皇上,草民...”
阿卿话到一半, 就被一个尖锐的女声断。
“慢着!”站起来的是余美人。
她迈着莲花步从台上走下来,又盯着阿卿瞧了一番, 才转身禀告皇上:“圣上,此人欺君!”
全场哗然。
皇上虽然震惊,但还是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淡然问:“他如何欺君?”
余美人指着阿卿道:“她根本就是赵太仆的女儿, 新入宫的秀女, 不过因犯了行窃之罪, 被逐出宫去了!”
皇上沉下脸,大喝一声:“余美人, 你莫要胡闹。炀儿的帮手, 怎么可能是个女子?”
徐昭仪也坐不住了, 毕竟这是她皇儿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定是要帮他的。
“余妹妹,你许是看错了罢,这天下之大,总有几个长相相似的。”徐昭仪故意笑着,给她一个台阶下。
“正是。余美人大抵是看错了,赵兄乃是本殿下在江湖遇到的高人,绝不可能是什么赵太仆之女。”三皇子也上前一步。
余露仪眼见所有人都帮她话,气得牙痒,但三皇子出身维护,同时也让她更加确定自己心中所想。
她壮着胆子大声道:“是男是女,一验便知。”
“不可!”白巽阴着脸怒道,“赵兄虽是江湖人士,但也自尊自爱,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袒胸luru,岂不是折辱他?”
白灼炀也跪下请求:“父皇,赵兄助我颇多,您可千万不要委屈了他。”
皇上本是不信余露仪所言,但他越瞧这少年越觉得清秀,坐上龙椅后,凡事都要心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观察到皇上沉思的表情后,阿卿忽然主动开口道:“圣上,草民虽不知何故被误解,但也愿意力证清白。”
随后,她解开领口,露出一撮洁白的皮肤,修长的脖颈上,的凸起十分明显。
早在三日前,她的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阿卿托三皇子寻来一位技术高超的画皮师,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个假喉结。虽然看上去是喉结,但其实只是一块贴合上去的假人皮,只要不去触碰,肉眼上看不出破绽。
余露仪瞪大眼睛盯着阿卿看了许久,最后捂着嘴连退三步,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阿卿冷笑一声,径直走到观台左侧的石狮子前,挽起袖,双手抱起石狮子,而后单手将它举起。
她举着石狮子一路走到余美人面前,再松手。
石狮子重重落在余露仪面前,掀起草地上的灰尘,呛得她掩唇咳嗽。
阿卿抱臂抬眼,咄咄逼人地问:“敢问余美人,你口中的那位赵姐,是否也有此神力?”
“她...她......”余露仪张了张嘴,半天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遑论那个秀女了,就算是她征战沙场的哥哥,也未必能单手举起这重百斤的雕像。
“哼,不出话就赶紧滚,哪来的野鸡也能在父皇面前瞎张狂?”白灼炀大步流星来到阿卿身边,将她的肩膀一揽,冲余露仪凶道。
“炀儿。”皇上带着宠溺佯装生气地吼了句。
他前日便得到消息,余战大获全胜,不日即将班师回朝。看着余战的份上,他表面上也需要维护下余露仪。
“仪儿,天热气暑,你一时眼花也正常,赶紧回朕身旁坐着。”
“圣上,臣妾真的没有撒谎,不信您派人叫赵太仆过来瞧一瞧,他自己养大的女儿,一定不会认错。”余露仪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呵。”白灼炀不屑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斥,“要叫便叫,赵太仆来了倒也好,起码能证明某个人眼睛有多瞎。”
周围几个宫女听了这话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大臣们也是看着余美人纷纷摇头,事实摆在眼前,她还不依不饶,实在有些泼妇。
皇上面子上挂不住了,顷刻间边龙颜大怒,他一拍雕花扶手,震怒道:“余露仪,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余家在白崇国家大势大,他确实心有忌惮。孰料其嫡女如此放肆,竟然当着如此多朝臣的面给自己难堪,完全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委实嚣张至极。
余露仪还是头一回见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瞬间腿就吓软了,她跌坐地上擦着眼泪,委屈道:“臣妾没有胡闹,臣妾的都是实话。”
徐昭仪早就看余美人不顺眼,此刻见她如此不知好歹,顺势添火加油地向皇上进言:“圣上,余妹妹颠倒是非,污蔑他人,实在有失体统,令皇家蒙羞!”
余家和徐家同是长安城两大名门望族,但互相没有来往,甚至还有老一辈的少许积怨。如今余战功高盖主,手握重兵,以后万一扶持三皇子,对徐家而言就是个大麻烦。
徐昭仪倒是希望皇上能将余美人赶出宫,省得她总探宫内消息,然后同外面的哥哥通风报信。
听见徐昭仪开口,和她同党派的几个嫔妃也七嘴八舌起来。
“余妹妹这么闹,让外人看了笑话,倒以为咱们后宫妃嫔都这样,可要责怪皇后治理不严了。”
“就是就是,她若在宫里胡也罢了,偏生当着各位皇子的面,真是有失体面。”
“亏得皇后抱恙回宫了,不然看到如此场面,指不定还气成什么样了。”
众人指责下,皇帝不惩罚她也不过去了。
浓眉倒竖,皇帝闷声沉道:“降余美人为良人,罚俸三百石,即日起,于合欢殿闭门思过,未得允许不可私自外出。”
这个惩罚看似严厉了些,但其实已经是对她最轻的发落。若放在其他毫无背景的嫔妃身上,早就被入冷宫了。
听完,余美人便开始哭哭啼啼。
皇帝不耐烦地招了招手,随便吩咐两个侍卫:“把她带回宫去。”
“慢!”遥遥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
余露仪惊喜地回过头,望着远方,亲切地呼唤道:“哥哥!”
枣红色的骏马上坐着一位身躯凛凛的男子,他身披盔甲、相貌堂堂。双眼似虎,眉黑似墨,四四方方的面盘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只见他飞身下马,双手用力抱拳,半跪地上,声音洪亮如同河东狮吼:“臣,余战,参加圣上。”
边关大捷后,他便日夜兼程赶回长安,今日巳时刚到府上,才坐下歇息没多久,便听其妹身边一个侍卫赶来通传。
余战只有这一个亲妹妹,自母亲去世后,他们兄妹二人就是彼此最亲的存在。余战速速换上盔甲,直奔猎场而来。
还好,他来得不算太迟。
龙椅之上的皇上站起身,笑容可掬地走下来,亲自将他扶起,还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余将军,恭贺你凯旋而归,你真是朕的好将军。”
“臣,不敢当。”
摊开双手,皇上侃侃而谈:“有何不敢,面对边境十万大军,你英勇对抗数月,护得城内数万名百姓安全。这朝中,除了你,还有谁担得起这个称号?”
余战依旧抱拳冷淡道:“臣不敢。臣妹在围猎场上大放厥词,扰了皇上和各位皇子的兴致,真是罪该万死,臣又有何颜面担得起圣上的称赞?”
皇上笑容渐淡,“爱卿严重了,仪儿不过是犯了错,朕已经略作惩处。何况,仪儿之过失与爱卿并无关系,余将军此战大捷,朕还是要好好赏你的!”
“不,仪儿的过失自然与臣有关。是臣这个做哥哥的教导无方,才会导致她如此傲慢任性。还请皇上连同臣一起责罚!”
完,余战后退两步,同余露仪跪在一起,大有皇上不罚他便不起身的意思。
“哥哥,仪儿没错。若是找来赵太仆,一问便知那人是不是赵芙然假扮的。”余露仪嘴一瘪,埋怨道。
“大胆!”余战冷冷呵斥她,“圣上你认错人了你便是认错人了,哪里还需要找什么赵太仆为你作证?”
阿卿在旁不禁为皇上捏了把汗。
余战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指责皇上过于武断,他如今同余露仪跪在一起,就是为了让皇上为难。如若皇上处罚了他这个功臣,势必会引起民间非议,而皇上若不愿惩处他,便只能连同其妹一起赦免。
皇上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亲自将余美人扶起来,握着她的手用趣道:“仪儿,既然你笃定自己没认错人,朕便让赵太仆来一趟。若连赵太仆也你错了,你便不许耍赖,要独自乖乖接受惩罚。”
余露仪立马展露笑颜,她胸有成竹道:“圣上放心,只要赵太仆也认定此人不是他女儿赵芙然,仪儿必定认罚,亦不会拖累哥哥受罪。”
皇上欣慰地点头,又问余战:“爱卿意下如何?”
“臣无异议。”
正在家中逗鸟的赵太仆接到圣旨,匆匆换了官服,骑马赶来。
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也片刻不敢耽误。
见到皇上,他激动地行礼高呼:“臣,叩见圣上。”
为官数十载,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直面龙颜,心里既忐忑又兴奋。
“免礼。”皇上大手一挥,随后指着阿卿问道,“赵太仆,你可认得此人?”
阿卿大大方方地立着,毫不避讳地迎上赵太仆的目光。
赵太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实话实:“禀圣上,微臣不认识此人。”
“这,这不可能!”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余露仪忽然冲过来,她焦急地朝着赵太仆大呼叫,“你再看看啊!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个人不是你的女儿吗?”
赵太仆吓得一哆嗦,忐忑回道:“美人慎言!臣女虽年龄与这位公子相当,但绝不是这幅模样。莫臣女了,便是臣子,也与这位公子毫无相似之处。”
余露仪不死心,又恳切地看着皇上:“圣上。赵太仆定是维护他女儿,早就串通一气了。臣妾身边的丫鬟可以作证,还有秀丽宫的英姑姑,她们都能证明这个人就是赵芙然!”
皇上眼中闪过不悦,却依旧和颜悦色道:“仪儿,这世上姓名同音,长相相似的人有许多。但赵太仆都亲自否认了,你便莫要纠结于此。朕相信赵太仆是一定不会欺君的。”
听到欺君的罪名,赵太仆吓得以头抢地,“圣上明鉴,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啊!”
“你胡!”坚信自己没认错人的余露仪指着赵太仆,柳眉倒竖,眼眶瞪得很大。
“别闹了!”一声厉呵,余战冷冷扫过余露仪,眼中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虽然余露仪与他同母所出,从也受尽哥哥疼爱,但每每犯了大错,她还是很惧怕这位兄长的。
被余战一吼,余露仪瞬间噤声,不敢再话。
余战拱手作惭愧样:“臣妹顽劣无知,还请圣上严惩,替臣好好教导臣妹。”
于是,皇上遣人带走了余露仪,按照原来的惩罚处置她。
余美人被降为余良人,对余家来也算个不的击。
处理完余露仪的事,接下来便该论功行赏了。
孰料,余战却捂着胸口装出难受的样子,请求告退。
“爱卿,可无大碍?”皇上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圣上无需担心,臣只是战场上受了内伤,太医已经为臣整治过,是三四个月便能痊愈。”
“三四个月?”
皇上有些震惊。
自从赵氏及其党羽被流放之后,朝中能用的将军就只剩下余氏一族了,其中最为得力的便是余战。他若三四个月不上战场,边境战况便岌岌可危。
余战这是故意称病给他施压。
然而君无戏言,他若是收回对余露仪的惩处,皇威何在?
百般无奈之下,皇帝靠在龙椅上,揉着太阳穴摆了摆手:“余爱卿退下好好养伤罢。”
“谢皇上。”余战拱手行礼,而后大步离开,头也没回。
夕阳西下,余晖映在皇帝脸上,勾勒出他的抬头纹和两鬓斑白的华发,更显沧桑。
白崇国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