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两颗同调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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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的样子, 我这位‘追随者’似乎在后世还挺不错?”

    从夏洛琳脸上的神色变幻上,帕格尼尼解读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并没有这样, 老师, 对世人来恩斯特永远没有您那样让人熟知。”

    夏洛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帕格尼尼, 她发现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资格去评述, 她只能很简单地述着实情。

    那个会脸红的青年, 会是帕格尼尼最优秀的后继者之一, 但却被隐藏在帕格尼尼的光环之下。

    他是杰出的提琴家,写下的众多曲子, 却永远不及帕格尼尼演奏得频繁。

    “所以,他还是把自己活成了帕格尼尼?”

    大师的语焉不详的话语终究带上了一丝落寂。

    “不, 老师。”

    夏洛琳很坚定否定了帕格尼尼的想法,开始为那个只见了一面的青年演奏家正名。

    “恩斯特从始至终都是恩斯特, 他或许继承了您的演奏技巧和风格, 但他的音乐一直都属于他自己。”

    “哦?我突然对你心中的他有了一点好奇了。”

    帕格尼尼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悠闲地窝进沙发蓬松柔软的靠枕里。他摇了摇盛满红色水滴的高脚杯, 瞬间卸下了一身随意, 难得地认真与严肃。

    “我曾对他‘应该有更高的目标’, 他做到了吗?”

    “……”

    这个问题难住了夏洛琳。她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指代,但似乎又不能代替恩斯特去做回答。即使身为职业提琴家, 她对他们本应该是熟悉的。

    但那些白纸上的文字,又怎么能体现一个鲜活的人格呢?

    所有的评述与记载, 真的就是亲历的真实吗?

    她站起身来, 架起了提琴。

    老师, 您的问题,我用他的音乐回答你。

    夏洛琳用靠近弓根的马尾部分在琴弦上细密地碰擦,短促绵集的同音上的三连音犹如狂奔的马蹄,踏在阴森茂盛的夜色森林里。时隐时现的、时强时弱的音符配以低音乐句宛如林间的不时掠过的阴风,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帕格尼尼被这琴声带入了一种揪心紧张的氛围里,他渐渐被这乐曲里展现的复杂的复调技巧吸引。舒伯特的艺术歌曲《erlkonig》,他从未想过能在一把无伴奏的提琴上听到一首完整的歌曲演唱。

    四个性格不同的角色连同钢琴伴奏,以五种不同的音色在提琴上用手指在弦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全程双音和弦的演奏让提琴的表达不再单薄,演奏者的集中发声使得声部听起来多样,每一层都有着鲜明的色彩。

    主题多次被进行各种形式上的变奏,演奏者第一次展现了她琴声疯狂起来的样子。刚健的风格与圆熟的技巧相辅相成,她的提琴音色和音乐性格更明晰了——她应该是年轻的、热情的,但他却在曲子里看到了她的成熟与内省。

    回归到曲子上来吧,帕格尼尼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需要再什么了。他端起酒杯为自己渡了一口酒。醇厚的葡萄韵味在唇齿间蔓延,那只原本平稳的高脚杯里荡起了细微的涟漪。

    能写出这样乐句构思的人,是对自己已经有了足够认知的人。

    自信自己的技艺可以超脱一切、驾驭一切、表达一切。

    一首改编的曲子,却让我看到了你应该有的“更高的目标”。

    夏洛琳在演奏中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原本已经停掉了练习的手指,却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了。无论是低把位伸指八度的同时走旋律并伴随左手拨弦,还是五度双音同指推移后清晰地表现后续三连音时的流畅换指,她都比以前做的更加出色和细致。

    演奏这曲恩斯特的《魔王》,让她的心再一起燃了起 来。透过那些繁复的技巧变换,她看到了那个青年内心的渴望,并为此共鸣。

    追逐音乐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歇,因为我还想也还能演奏更美好的音乐。

    “老师,可以的话,请给他一个正视您的机会吧。”

    停下演奏的夏洛琳,按捺下激动的心跳,向帕格尼尼请求着。

    “所以,刚刚那首曲子真是他改编的?”

    帕格尼尼故作疑虑。

    “是的,他让魔王降临在了提琴上,一个不需要任何别的乐器和音的魔王。”

    “哼,等他什么时候写出来了再吧。”

    “老师,您是不是已经对他改观了呀?”

    “如果他下次来我窗子面前拉琴,我会记得回应他一句‘别再拉帕格尼尼’的。”

    ……

    送走了自己可爱学生的帕格尼尼,终于在某个酒瓶下面找到了那封署名为恩斯特的信件。上面可疑的酒渍让大师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有些嫌弃地开了它。

    他想起今天和自己学生的闲谈,惊觉原来这两个人竟然同岁。

    哦不,恩斯特比可爱要老一百多岁!

    思及此处,他不禁了个寒颤。

    不过细细一想,这两个人年轻人还真是很相似。同样是提琴家,同样的富有才华,同样敏锐的听力与感知,最重要的是同样的喜欢帕格尼尼。

    只不过一个人太偏执,一个人却又太多顾忌。

    或许这两个人在一起交流一下,不定会摩擦出些很有意思的火花。

    哈,音乐,就是这般神奇!

    帕格尼尼放弃了看信。他直接抄下了信封上的地址,然后写了张字条放了进去。

    “我想你会有兴趣与我的学生交流。哦,就是今天你碰到的那个少女。

    地址附上。

    注:请记得你的绅士礼仪。”

    哈,自己可以换回好长一段时间安静的清,可爱可以不用分心到某个讨厌的钢琴家身上,真的太好太好了!

    深觉自己做了个明智决定的帕格尼尼,哼起erlkonig里的句子,想着今晚要去哪里狂饮庆贺了。

    “弗朗茨,我回来了。你一定想不到我今天经历了什么。”

    取回提琴回家的夏洛琳开心地开门,冲着里面贝森朵夫的方向呼喊。

    “我遇到了一个天才的提琴家……”

    她欢快的话语在看到那架空寂的钢琴时瞬间消失了声音。

    呆滞了一段时间的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琴凳上坐下。

    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暗红色的琴盖,轻轻地开钢琴。

    黑白的琴键曝露在眼前。

    夏洛琳发现自己一直很少关注这架钢琴的细节。她一直以来的印象就是这架琴似乎是新的,却在此事开后发现那些洁白的琴键上满是他留下的演奏的痕迹。

    一年半了。

    她第一次弹这架琴时,她记得琴键温润如玉、白若皎月。

    再次仔细看它,它却留下了时光斑驳的痕迹。

    她笑了笑,是了。

    李斯特,本就是碰到钢琴就很难挪动步子的人呀。

    他在这台琴上演奏了多长时间,练习了多少曲子,谱写了多少音符,似乎都不重要了。

    她只会记得他弹钢琴的样子——

    沉浸的、自信的、狂放的、忧郁的、深情的、快乐的……

    各种各样的、李斯特。

    原来,听不到他的演奏会是这么遗憾的一件事。

    指尖叮叮咚咚地细细敲了起来,是本意为铃铛却被翻译成钟的前奏,是李斯特原本算创作,却被突如其来的出行搁置的作品。

    只弹了几个节,那阵清脆的银铃还未响起,她就已经放弃了演奏。

    尽管这架贝森朵夫已经被李斯特□□的足够好了,生涩偏硬的下键感早已荡然无存,夏洛琳还是没办法弹奏它主人的曲子,一个乐句都不行。

    因为,会想他。

    她开始庆幸自己已经将李斯特的手稿全部都收好放进柜子里了。

    暗自下了决心:在他回来之前,绝对绝对、拒绝演奏和他有关的一切曲子!

    恩,弗朗茨,你的两架钢琴我都会照顾好的。

    只是最近,我就多弹弹莫扎特吧。

    某家旅馆。

    伏案修整着乐谱的李斯特对手上这份已经被记录得密密麻麻的谱纸折磨了好几个钟头了。风带动烛火摇晃,他抬眼看了看,发现蜡烛已经所剩不多。

    “夏洛琳,帮我取支新蜡烛来,就在上次那个存放火柴的柜子里。”

    他很自然地呼唤着提琴家,却良久得不到回应。

    “夏洛琳,你又被哪段诗歌吸引注意了……”

    他转过身子,身后是一片虚无,未完的话被截止在唇边。

    陌生的空间、陌生的摆设、陌生的气氛,是了,他已经离开了巴黎。

    这里,没有提琴家租客;

    这里,没有他心里的所爱。

    李斯特舒缓了下因长时间书写而有些疲倦的手指,却又被这只神奇的可以储水的笔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夏洛琳送他的,朴素却精巧的物件,深得他的欢心。

    十分适合外出,十分适合旅行,他再也不会懊恼想记录乐思的时候还要去找墨水。

    不,这还不够。

    一支笔怎么能够?

    这趟旅途,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你呀。

    这是李斯特第一次,还没开始音乐征途,就开始想着回程了。

    想回巴黎,想见你。

    没有你在,似乎所有的激情,都缺失了些喷薄的动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想给远在雷汀的安娜写信。迅速地抽出纸,狂热的情感深深地印在纸上:

    “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让她跟我姓的那种喜欢。”

    以我的姓氏冠以你的名字,从此我们就是密不可分的整体。

    以前从不觉得,只是这样一个的变动,竟会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我对你的爱,可以全部以此表达。

    你将融入我的灵魂,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charole liszt。

    这会是一个好名字的,对吗?

    他吹干了墨迹,仔细地封进信封里。

    心中做了决定:这趟音乐巡演,就用最快的日程结束它吧。

    嗯,夏洛琳,在我离开的日子请回应我同等的思念。

    然后告诉我,让我以爱回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