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景川被送去医院做了全套检查, 又处理包扎了伤口,好在只是有道皮肉伤拉扯得有点大,后面剧烈活动又轻微撕裂了肌肉,其实对年轻人来都不算什么大伤, 就是看着吓人。
来给他看病的医生连连咋舌,“这点伤叫个护士来处理都行,用得着特地呼我出来?”
“六爷,这是大姐的吩咐。”保镖不近人情地朝他鞠了一躬, “她您的诊断她才放心。”
“就会给我灌迷魂汤……”年轻人撇嘴,最后略显粗鲁地了个结,“行了,送回宫家去吧, 这几天让厨房给他做得清淡点, 别再跟人争强斗狠就行。年纪轻轻的, 就没点别的正事可干吗?”
保镖一丝不苟地把年轻医生送出门,“六爷慢走。”
景川跟着站起身, “走了。”
他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眼那位医生的背影。这个人的存在他从宫如意口中听到过很多次, 但真正见面, 还是第一回 。
容六爷,或者用宫如意的称呼来, “六”。
这两个人,再加上谭铮, 是从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关系好到能为彼此赴汤蹈火的那种。
俗话门当户对, 这三个人的家世也无不是显赫辉煌,一个姓氏拿出来就能让人油然生敬,和他景川根本不一样。
景川阴沉着脸回到宫家,准备好了接受宫如意又一顿毫不留情的斥责,可进了门才发现宫如意根本没到家。
——她去做什么了?不是刚刚就在学校后门吗?景川皱紧了眉。
倒是山伯和蔼地招呼景川吃饭,“大姐有事不回来用晚饭了。”
“不回来了?”景川下意识反问,“她去做什么了?”
山伯张张嘴,又满面笑容地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他笑眯眯地问景川,“少爷想知道吗?”
景川抿直嘴唇和山伯对视半晌,最后轻轻地点了头。
于是山伯带着景川到了电话旁,当着他的面拨出了宫如意的号码,又按下了免提,示意景川保持安静。
宫如意很快接起了电话,声音带两分疑惑,“山伯?”
山伯镇定道,“少爷到家了,伤口处理得很好。”
宫如意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都能走能跑,当然没事。”
“您还是赶不上晚饭?”
“赶不上。”宫如意简洁地道,“事情没处理完,让厨房给我准备宵夜。”
她的话音刚落,背景里突然有人扯着嗓子惨嚎了一声,把宫家电话旁的两个人惊了一跳。
“大姐?”山伯立刻询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宫如意的声音仍然淡定,“教训两只不懂事的崽子,所以才晚点回来。”
“——我可是黄三,你知道我爸是谁吗?!”电话那端遥遥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清楚了对方话里的内容,景川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心头升起一股荒谬的狂喜。
黄三?
山伯松了口气,“那不扰您了,我这就请少爷去餐厅。”
宫如意唔了声,突然道,“你开着免提?”
景川一个激灵。
“手上提着东西,腾不开手。”山伯面不改色,“要劳驾大姐挂断电话了。”
宫如意不疑有他地掐断了电话之后,山伯含着慈祥的笑容看了身旁景川一眼。
景川被老人似乎看穿了一切的目光凝视得有些不自在,钉在原地两分钟之后就果断转身往餐厅走去了。
而另一头挂了电话的宫如意若有所思地捏着手机把玩了两秒钟,没理会黄三的怒骂和污言秽语,而是鲜少地好奇了起来,问身旁的属下,“你也觉得我该和景川和好?”
时刻防备着黄三对宫如意不利的保镖一愣,心想他都不是负责景川那一块的,这问题也能问到他头上来?
然而身为职业的下属,保镖同志还是迅速进行了思考,反应极快地回答,“一家人哪来的隔夜仇。”
“隔夜仇啊……”宫如意玩味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最后把手机往保镖手里一塞,大步走向黄三,保养得凝脂似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黄三,嗯?”
原本还在破口大骂个不停的黄三吞了口口水,被眼前突然放大的美人面孔摄去了呼吸。
“一家人虽然是有点偏颇了,但景川毕竟是我养在手里的。”宫如意笑了笑,酒红色的指甲从黄三的下颌上轻轻刮过,像是杀人不流血的尖锐物器,“我养的狗,只有我能教训。”
*
景川在家里待了好几天养伤。
伤其实算不上严重,但宫如意要求他在家待着,山伯又私底下劝他,景川当然没反驳。
更何况在他知道了宫如意大约是跑去帮他出气了之后,原先心里还盘旋着的些微委屈和忿忿不平都化作云烟,一丁点儿重量都没有。
景川自己都气自己的轻贱。
在家修养第三天,孙冕被他父母带着来了。
宫如意没喊景川下来,在会客室接待了孙家夫妇——他们本来也是为了找宫如意来的。
孙家三人在宫家待了不过一时不到就回去了,景川全程没露面,也不知道宫如意和他们谈了什么,只是最后他站在窗外目送三人离开的时候,看见孙冕表情复杂地抬头望他一眼。
晚餐时,景川没忍住试探地问了宫如意一句,“孙冕来做什么?”
“道歉。”宫如意眼也不抬。
景川误解了她的意思,“要我去向他道歉?”
宫如意这才放下手中筷子,似笑非笑抬头看他一眼,“是他们带着孙冕向我道歉。”
景川一怔。
“你以为,在这个圈子里,喜欢谁都能直接出来?”宫如意用餐巾在嘴角按了按,漫不经心地换了湿巾擦手,“在很多人看来,表达对某件不属于你阶层的物品的喜爱,本身就是一件冒犯的事情。”
花了两秒钟思考之后,景川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虽然动手人的是景川,但归根究底一切的起因是孙冕不自量力地向宫如意告了白。这本来也不算是件什么大事,权贵圈子里多少人明里暗里望着宫如意流口水呢,更何况孙冕不过是个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十七岁少年。
可如果宫如意认真起来的话,这完全就是对她的不敬。
孙家父母不愿意冒这个险破和宫家、宫如意的关系纽带,因此在孙冕的伤好了大半之后就拎着他亲自到宫家道歉了。
他们甚至还谦逊地提出和景川也道声歉——因为景川是为了“维护姐姐”才出手大动干戈的——最后被宫如意给回绝了。
本来动手就是一时冲动、更不觉得这是孙冕的错的景川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了眉。
“觉得这样的规则不合你心意?”宫如意完全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一哂。
宫如意和景川除了十辈子的世仇之外,当然也有别的根本性冲突,比如两人从根基来就一个是贵族一个是贫民,所持的为人处世理论也完全不同,基本理念都在冲突的情况下,他们的关系向来都是水火不容的。
比学院派和野人派之间的冲突还要激烈。
宫如意在守旧的秩序中如鱼得水,而景川从寒门崛起,更愿意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规则,对“墨守成规”不屑一顾。
这两个人如果不是其中有人愿意妥协一步,永远也处不好关系。
听到宫如意的问句,景川摇摇头,“不,我在想……姐姐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事情。”
“为什么?”宫如意支着下巴看他。
“我想帮你。”景川抬头,少年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坚定的光辉,一尘不染又带着一去无回的狠劲,“我会帮你,比卫天,比谭铮,比楼夏彦更有用。”
宫如意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她转开脸摆摆手,“不可能。”
那·个景川要来帮她的忙?别是光明正大要把宫家给拆咯。
景川咬紧牙根,“我可以。”
宫如意重新将目光凝聚到少年人的脸上,见他一脸被低估的不平和恼怒,笑得更开心了。她朝对方伸出一只白里透着点儿健康血色的手掌,慢条斯理道,“景川,你以为我还会给你自由和权力?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景川眼神一滞。
“我只怕稍微给你阵微风,你都能乘风起飞,回头翅膀硬了一口把宫家给吞了。”宫如意点点自己的手掌心,“不,景川,我没那么蠢。我只会把你握在手掌心里,让你这一辈子都没机会生出对我不利的心思来。”
“……”景川抿直了嘴唇,没问宫如意为什么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要和她一决生死,因为这个念头曾经时不时地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存在感不可忽视。
两人决裂之前,他原先设想的是,如果宫如意对他一丝情分也没有,收养他就是满怀恶意,那就你不仁我不义。
可事情一旦翻转,宫如意都坦白了自己十年来都是虚情假意,痛苦的反而是景川自己。
再接着,在发现了宫如意仍然私底下对自己有着维护的同时,压抑的情感瞬间成倍爆发,烧断了景川最后的一丝抗拒。
父母那一辈的真相究竟如何,景川会亲手查清楚,十六七年前的宫如意也不过是个孩子,她不可能被牵涉其中。
对于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景川没有太多感情,只是对“父母”这个温暖形象有着潜意识的偏执和追求。
在遇到宫如意之后,这份空虚已经被她填满。
不。他不能,也无法恨宫如意。
甚至于,他想重新夺回宫如意毫无保留的信任。
作者有话:
很多年后,景川听了“我养的狗,只有我能教训”这句话,深感赞同:“除了如意以外,谁的意见对我来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楼夏彦:“喂,后半句也就算了,狗这半句你也不反驳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