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此生等待

A+A-

    江洛玉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面前的丫鬟就能将这件事给想偏成这般,唇角的笑容顿时带了无奈之意,忍不住先伸手弹了弹她的额角,这才开口斥道:“你这丫鬟,我一不,真不知你是想到哪里去了!若当真是半月之后是宁欢的生辰,右丞相的嫡妻又是这郡王府正妃甄氏的亲妹妹,郡王府的人总是要道贺才是。”

    逐月眼看着他这么,脸上又现了无奈的神色,知道自家世子是真的对那位嫡女没什么兴趣,这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笑着回道:M是奴婢想多了,世子可是在烦恼当日要带些什么过去?”

    江洛玉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收回袖摆中,薄薄的唇却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有几分像是幸灾乐祸:“不错,你记得备好礼物,那一日也就不必手忙脚乱,又埋怨我未曾提醒于你了。”

    “世子,您又在取笑奴婢了!”逐月猛然听了这话,知道是自家世子在讽刺自己办事不利,顿时气的直跳脚,可是还没等她的脚落地,她自己却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呆呆的盯着面前含着淡笑的江洛玉,喃喃着唤道,“世子......”

    江洛玉看了一眼她的呆模样,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怎么了?”

    逐月看着他的笑容,神色渐渐镇定了下来,眼底仿佛有着盈盈的雾气在闪,可是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眸底尽是笑意,隐约还带着几分感怀:“您刚来郡王府的时候,看起来一直郁郁的不开心怀,方才是第一次像是原来在王府一样取笑奴婢,奴婢可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江洛玉完全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个愣神,闻言动作立时顿了顿,许久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面前丫鬟的额发:“逐月......”

    逐月看着自己完这话,江洛玉仿佛也突然坠入了某种难以触碰的情境中,生怕自己这是弄巧成拙,让自家世子又不高兴了,便连忙止了自己这个话题,转而起了进门之后便稟报的话:“世子,方才奴婢进来主要是问,晚膳已然准备好了,可否要立刻端上来?”

    江洛玉仿佛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转了话题,先是愣了愣,随即缓缓牵了牵自己的唇角,压低了声音答道:“晚膳好了,就端上来罢。”

    逐月低身应是,立刻下去准备了,只剩下江洛玉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手指下意识抚向自己胸前的那块冰冷的石头,就在快要触摸到的时候,却像是被人突然用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网м。

    就在他收回手没有多久,逐月便笑吟吟的带着厮们进了屋门,指挥着人将饭菜一一放好,又服侍着江洛玉净手后,便站在身边为主子夹菜。

    一顿饭吃毕,郡王府已经全都燃上了火烛,晚膳过后江洛玉便扬手让侍候他的逐月等人退下,自己一个人坐在罗汉榻上接着看那本永远看不完的诗集,没过一会晚霞便压低了声音敲了敲门。

    刚进苑里没有多久,江洛玉便派晚霞出去看江影那边究竟如何了,如今见她回来便隔着门问了几句,知晓当真如同自己刚进郡王府时想的一样,江影被气急败坏几乎丟尽了脸的江雄拎回了修竹苑后,便立时被了一顿板子。

    本来在宫中的时候,江影已经中了承欢散,又刚被八皇子这个从来不近女色,连女人都不曾碰过的“双子”给开了苞,正是痛的厉害这下又受了几板子,到底是哼都没哼就直接晕过去了。

    江影这么一晕过去,在后面急急赶着的甄氏好歹,终是让江雄暂时将江影拘在了修竹苑里先暂时养伤,等到她终于劝动了江雄,又让厮们将江影挪回正房养伤,她想着自己天降横祸的一双儿女,头痛病立时复发。

    江雄本来已经气急败坏的去了书房,可还是被老嬷嬷千求万求的到了珍微苑,一看自家正妃痛的全身发抖口吐白沬,心想着也是多年夫妻,甄氏的父亲又是齐国公甄傅,到底还是没有当着自己病重妻子骂出口,只是让老嬷嬷拿着令牌去宫中请太医回来。

    不出意料的话,甄氏这病短时间内是真的好不了了,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估计连最后一点管杂事的权利都没有了,以后的郡王府中就是穆氏一家独大了。

    终于在自己进府半年之后斗倒了甄氏,江洛玉唇边的笑容锋利些许,乌玉般的眸子看向半开着的窗外沉沉的天色,开口让门外稟报完事情的晩霞退下,再度缩回了榻上接着看诗集。

    也不知看了多久,直看的江洛玉忍不住直哈欠的时候,逐月提着一盏灯笼进了正午,将江洛玉面前的火盆拢了拢,压低了声音对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书页,可心思仿佛完全没在书上的主子道。

    “世子,三更了,要奴婢熄灯么?”

    “不必。”江洛玉闻言,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困倦之色,却仍是摇了摇头,抬眼瞅了瞅面前的人一眼,微笑着再度问道,H你当真不知道他去哪了?”

    逐月浑身一颤,差点就在自家世子此次犀利的好似能够穿透人心的目光下出实话,好歹在最后一刻忍住了,咬了咬嘴唇后硬着头皮回道:“回世子,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以前还不知,你的嘴这般严,此次倒是见识了。”江洛玉这一次开口,明显是不相信的语气,目光幽幽的看了她半晌后,却未曾再逼问什么,只是垂下头去轻轻挥了挥手,“下去罢,我想再看会书,不必你们侍候了。”

    逐月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便安然的收回到了手炉上,自家世子支着手臂一副笃定要等着白双子回来的架势,一时间面有难色的犹豫了半晌,终究也没有出什么话,只是默默将火炉燃得更暖了些,这才悄悄的退了出去。

    天色越来越黑,在桌上燃着的烛火啪的一声闪出了一个火苗,滋滋作响的声音瞬间将伏在桌上,将不知何时早已睡着的人突然惊醒。

    一睁眼便在黑暗中,刚从半梦半醒中醒来的江洛玉微微怔了怔,随即唇边便露出了一丝苦笑,先摸索着眼前刚刚灭掉的烛火,用一只手抓住烛台后,又开始摸索着自己袖中一直带着的火折子。

    可还没等他摸出袖中的火折子,耳边便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一股冰冷从他的手腕上侵袭而上,寒气瞬间让他整个人都颤了颤。

    那是一个人的手指。

    他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半蹲在罗汉榻边,正伸手握住自己的手腕,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却显得异常温顺柔和的人,忍不住缓下了自己的声音,用仿佛怕是惊醒这黑夜中沉睡的什么东西一般的声音,道。“终于肯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本来僵住的手不顾那个人还搭在腕子上,终于从袖中摸出了火折子点燃,让烛火映亮了咫尺之间那人的容颜。

    即使是已然亮起灯火,白敏玉仍是定定的看着他,烟熏琥珀的眸子像是融化了一般,闪烁着某种柔和的光芒,他冰冷修长的手抓在江洛玉手腕上,唇角仿佛含着一丝笑影,又仿佛没有,神色却是不出的温和“若是我不回来,你不是要一直等我?”

    “如今,怎连你也学会伶牙俐齿了?和逐月混在一起,光学坏不学好。”江洛玉没想到他竟会这么,一时间有些愣神,但下一刻便笑了,目光落在了白敏玉那只藏在身后的手,道,H手里拿的什么,我看看。“

    白敏玉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的将自己背后的那只手拿出来,又慢吞吞的展开自己白皙的掌心,让面前坐在烛光下的人能够清晰的看见他掌心上的东西。

    在看到他掌心上的东西那一瞬间,江洛玉只觉得眼前一黑,修长的手指瞬间扣住了身畔的几,有些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后,有些不敢置信的望了望白敏玉。

    他在此刻好似惊愕到了极点,乌玉般的眼睛里却有一层层的浓雾覆了上来,他很努力的想要发出声音,可还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终只能沉寂的看着面前的人,面容上的笑容不知何时褪的一干二净。

    白敏玉伸出掌心露出那东西后一会,自然察觉到了他此刻的神色扭曲又奇怪,不由皱了皱眉头,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江洛玉的脸色,心翼翼的问道。

    “不喜欢?”

    缓了许久,江洛玉面上的神色才回复了正常,只是再度看着白敏玉掌心那个色泽紫红,像是苹果又像是梨子的果实,有些恍惚的伸手拿起了它,勉强勾起唇角问道:“......你怎么想起这个?”

    “昨日你提起。”白敏玉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大概是的因为自己露出这东西之后,江洛玉的神色实在太过可怖,他显得有些担心,看着江洛玉神情恍惚的拿着那枚果子,便再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追问道,“不喜欢?”

    江洛玉这一次没有立刻回话。

    他只是沉默的,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面前的人,目光从白敏玉带着几分焦急和无措的眼眸上移开,看着他仍然带着从外面急急跑回,又进了暖和的正屋,因而浸上寒气起了水珠的乌发,冰冷彻骨冻得有些发青的手指,最终将目光移回了自己手中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东西白敏玉在这种天气里,到底怎么弄来的,也不知道白敏玉为了弄这东西到底费了多少事,可他知道这只是因为那一句他无意中提起,只了一半的话。

    现下安然躺在他指尖的,是一枚熟透了的冬果。

    也不知道吃了是什么滋味......是像前世记忆里一样酸酸甜甜的?还是......带着浓浓血腥气味的苦涩?

    “......我有些不敢吃。”江洛玉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仿佛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才将指尖的那枚果子递了出去,唇边的笑容又虚弱又甜美,不像以往淡淡的仿若面具,更像是无法解开的剧毒。

    “你帮我吃一口,尝尝甜不甜?”

    白敏玉看着他的神色,只有片刻的犹豫过后,便顺从的从他手中拿过了那枚果子,低头咬了一口。

    水果清甜微酸的芬芳,在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江洛玉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好似不敢呼吸这股带着甜香的气味,向来白皙的脸庞上升起了一团红晕,声音却极稳又极低:“甜么?”

    白敏玉沉默了片刻,迎着他晦暗莫名的目光点了点头,有些苍白的薄唇动了动,咬下来的那块冬果也不知是咽下去还是仍然含在嘴里,反正他究竟没有发出声音来。

    江洛玉微微垂下头,声音如同吹息:“敏玉......”

    白敏玉没有让他完这句话。

    他只是沉默的将手中的冬果放在了一旁的几上,缓慢的伸出了自己冰冷的手指,扣住了面前的人垂下的白皙颈子,吻住了那个人颤抖的唇。那片冬果被他含在唇里,在无声的噬咬纠缠时,不时漫出隐约的清甜微酸,让坐在榻上的人突然全身颤抖,剧烈的挣扎起来。

    半蹲在榻前的人察觉到了他的挣扎,便轻轻放开了他的唇,同时抬手挥灭了几上的烛火,让室内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暗。

    江洛玉只觉得自己腰间一紧,身体随着那个人上榻的冲力转了转,背就抵在了凹凸不平的雕花上,随即那冰冷的薄唇便不急不缓的再度覆了上来。

    两人无声的在黑暗中唇齿纠缠,仿佛呵护珍宝一般的轻柔绵密,白衣人的呼吸明显渐渐急促,过了一会后终于一个翻身,将黑暗中眼神依旧清明的人推了开来,自己则咚的一声掉在了榻下。

    猛然从正屋中传来这么一声巨响,立刻将住在周围的丫鬟和厮们惊醒,尤其是看着正屋灯火一直不息,心底有些惴惴根本没睡的逐月。

    “世子,您怎么了?”

    江洛玉看着重重掉落下榻,此时正面无表情调整好了呼吸,已经爬起来的白敏玉,即使方才被逼着吃了冬果,唇角的弧度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没事,是烛台掉到下面去了,不必进来,我已经歇了,明曰再来收拾罢。”

    听到不是大事,逐月松了口气,让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和自己一同退了下去:“是,世子。”

    等到外面的人都离去了,白敏玉便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准备将几上自己好不容易寻到,本以为江洛玉会喜欢的冬果收起来,结果手还没有伸出去,那冬果就被江洛玉再度拿起,低头咬了一口。

    “......比刚才你嘴里那块,仿佛甜了一点。”

    与方才相比,他仿佛是改变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连眼神都和原来别无二致。

    可白敏玉知道,他方才是不愿意吃那个冬果的。

    所以看到江洛玉此刻毫无芥蒂般的坐在榻边咬冬果,白衣人眼底终于浮现了淡淡的暖意。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江洛玉目送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在月下渐渐远去,忍不住低下头来再看了一眼手边的冬果果核,乌玉般的眸底闪过一道亮光。

    他突然想,若是过了许多许多年后,此时正背对着自己离去的那个人仍像是现下一样,用清澈的只能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的目光看着他,用没有丝毫杂质的心来对他。

    总有一天,他也许可以摆脱前世那个抹不开不出的阴影,和那个已然离去的人一起,大步往有亮光的地方走去罢。

    虽然不知道会是哪一天。

    他会等。

    因为他此刻,终于能够从一片茫茫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一点悄悄燃起被护在掌心中的,明亮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