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大军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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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明鉴。”江洛玉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乌玉般的眸子完全闭上,即使眼前一片无尽的黑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微臣还未为自己辩驳,陛下就莫名其妙的定了微臣的罪,可微臣只觉有错却不致死,不知陛下可否听微臣一言?”

    皇帝仿佛不想听他话,摆了摆手就倚靠在龙椅上,转作一副无心模样,眼光却依旧冷冷的投在阶下的人身上,不曾变动半分:“你还有何可讲?”

    修长的双手与额头俱是紧贴着冰冷的石板,乌黑的长发如同水波一般,在他白皙的脖领上滑落下来,掩去了他低垂的脸颊,江洛玉却在此刻突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微臣知晓陛下已认为臣乃叛臣,但臣之父为陛下守了边疆多年,更不惜以身殉国保陛下疆土,--尐-+网+cheńxitxt.臣自从进京都便一直兢兢业业,知自己身份敏感便不敢懈怠更不敢摄政,生怕有一日被人做了刀剑对陛下不利--此时还请陛下念在臣之父和臣的忠心上,允臣为自己辩解两句,微臣万死不能谢陛下悯恤。”

    一个时辰后,得了消息,下朝之后回了一趟皇子宅处理事情,便立刻返回宫内在离养心殿不远处的路上等待的八皇子,终究等到了从养心殿中出来,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微笑的人,眼底的担心顿时淡了,松口气迎了上去。

    “没事罢。”

    “自然。”江洛玉瞧见他,立时要低身行礼,身子还没弯下去叶旭就摆了摆手,他也只好顺着这位皇子的意思重新直起身来,看了一眼没有其他人的周围,这才毕恭毕敬的放轻了声音,“事情已定,臣也劝服了陛下,翌日便启程前去边疆,提前布置军队,等待皇子殿下抵达。”

    叶旭看他这样平静,又听他这般,心中立时清楚他是要到了兵符,眼神顿时明亮了几分,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后,眼底仿佛有些不舍,片刻后却迅速消失的不见踪影:“这样也好,反正不过半月,本殿也会启程前往边疆。”

    江洛玉未曾看见他眼底瞬息而过的神情,目光淡然的抬起,唇角还带着微笑:“微臣告退。”

    目送着那人转身的背影,叶旭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要保重。”

    江洛玉闻言,脚步下意识顿了一瞬,乌玉般的眸子垂下,唇角的笑容不变,又接着朝宫外的方向走去,既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

    一个月后,边关逍遥王府前。

    此时的天气已转入盛夏,边疆却并不十分炎热,江洛白一身白色单衣站在门前,身后站着管家江苍流和一干侍卫,清秀的眉眼仿佛有着几分焦急,目光一直朝着面前那条大路来的方向瞧去,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他站在那里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却还未曾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不由有些微微的焦躁,在原地走了几步之后,刚准备低身下台阶,耳边就传来了奔雷般的马蹄声,清秀的面容顿时现了几分喜色,快步下了台阶朝着大路瞧去。

    江洛玉离开的时间短暂,也未曾离太近去看,却发现他的容颜虽然一个月内没有什么变化,可身上的气势已然被边关磨砺了几分沧桑,瞧起来神情也比之前稳重了些,只在瞧见奔马而来的兄长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敬慕等孩子气的表情,眼见着白马在自己面前不远处停下,就快步上前来给刚下马的江洛玉牵马缰,眼神亮亮的开口道。

    “大哥,一路风尘辛苦,弟已经备好接风宴,和妹一起请大哥赏光!”

    江洛玉见他将手中的马缰交给身后的侍卫,站直了身子含笑望着自己,不由上下细细量了一番弟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下声音时,唇间的笑意却多了几分:“好子,自己一个人带着妹在边疆,倒是锻炼出了几分模样来。”

    江洛白听了兄长的夸奖,脸上顿时泛了欢喜的红晕,在众人面前却知晓自己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坠了面前兄长的面子,便抬手向着不远处开了大门的王府大门,开口道:“大哥谬赞弟了,快请进门歇息罢。”

    江洛玉点了点头,也不与他客气,抬手示意身后跟着先一步和他赶到逍遥王府的侍从都去歇息后,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后,这才一甩衣摆快步和身后的弟弟上了台阶。

    一顿简单的接风宴过后,等到江洛琴带着丫鬟告辞,江洛玉转至春阁稍稍泡了泡身子,就重新换了一套白色的云纹长衫回到了主院,看着弟弟嘱咐门外的管家关上门,目光柔和了些许,突地柔声道:“临来时,我已和云家再度商量了妹的婚期,大约等到开战的时候,妹就能提前出嫁了。”

    江洛白低身坐在他对面的桌案处,闻言沉默了一瞬,眼底仿佛有着湿意,却碍着江洛玉还在眼前不好表现出来,稍稍垂下头来低声道:“若是姨娘知道,定然会高兴的。”

    江洛玉没有接话,端起手中的茶盏磕了磕,吹开眼前氤氲的烟气后,轻轻抿了一口后,便重新将青花茶盏放在桌上,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放在桌上朝着江洛白推了过去,目光悠远而饱含深意:“这是在京都时,我向皇帝求来的。”

    江洛白伸手接过那锦嚢,心翼翼的开朝着自己手心倒去,眼光在瞧见锦囊中的东西时,忍不住骤然一亮,惊叫道:“兵符?!大哥,你将兵符要回来了?!”

    江洛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瓷杯的杯口,唇角带着一分莫名的笑容,氤氲的烟雾蒸腾而起,让他的面容有些不出的模糊:“我以承诺逍遥王府,永远效忠皇帝,又答应以它助八皇子登位,皇帝这才肯将这块兵符重新还给我逍遥王府,私军也可以放在眼皮底下了。”

    “那大哥,这兵符......”

    “从今往后它就交给你了。”手中的茶盏再度端起,浅碧色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长长的眼睫之下,那双乌玉般的眸子如发亮的星辰,带着几分笃定和更深的期许便像我之前未曾离开之前所的,终有一曰我会离开此处,你是父王的嫡子我的嫡亲弟弟,和我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必然不会比我差!逍遥王府以后就是你的,包括这块兵符--记住,千万不要让逍遥王府再度失去它。“

    江洛白听了这话,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心潮澎湃不能自已,立时握紧了掌心中的兵符,低身对着江洛玉单膝跪地,神色庄重的拱手对着面前的兄长沉声许诺道:“洛白知晓,谨记大哥嘱托!”

    江洛玉定定凝视了他一眼,眉眼间的思绪缕缕缓和下来,良久后方才站起身来,含笑将半跪在地上的弟弟扶起来,手中的茶盏再度放回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却未曾掩住他清朗的声音:“洛白,当年在京都我交给你的那件东西,此时可还在么?”

    江洛白一听这话,先是忍不住怔愣了一瞬,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立时转过身来朝着正屋内的一幅画走去,从画后的暗格中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迅速开双手将里面的东西递给了等待的江洛玉,瞧着他手中将那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实在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悄悄压低了声音问道。

    “大哥,这圣旨......这圣旨到底是用来作什么的?”

    他从盒中取出来的东西,是当年在京都的时候,江洛玉有一次突然将他叫去,就交给他暂时保管的,当时他瞧见这东西时就吓得心魂不属,好歹最后是得了大哥的话,这才心惊胆战的暂为保管,后来回了边疆的逍遥王府,他就顺道将东西带了回来,之后害怕出什么岔子,便将这东西放置在了屋中的暗格里保存--

    只因那东西着实不是什么普通的玩意,而是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空白圣旨!

    江洛玉听了耳边弟弟的声音,却没有转头去回答他,反而眼光幽深的瞧着自己手中的圣旨,修长的指尖拂过那金丝绣成的锦帛,话语沉郁中带着几分莫名的讥讽:“洛白,可莫要看了这东西,这张圣旨不是普通的圣旨,你瞧其上绣着仙鹤和蝙蝠--它可是一张能世袭王侯的圣旨。”

    “什么?”听到世袭王侯这几个字,江洛白的脸色骤然变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盯视了一会那空白的圣旨,转眼之间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下意识抓住了江洛玉垂下的袖摆,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大哥......”

    江洛玉没有去看身畔弟弟的神色,他只是稍稍仰起头来,唇角再度露出一丝不明喜怒的笑容,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东西后,喃喃着道:“当年这一张用兵符换来的无字圣旨,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庆历二十七年六月,因皇质子南静隆之死,大泷与大金之间一触即发,与月中时爆发摩擦,边关逍遥王世子江洛玉与守军一同出战,与大金大军纠缠几日后京都闻悉,皇帝大怒之下以八皇子为帅,令其率领十万大军赶赴边关。

    京都城外,一片黑压压的将士正列队站立,赤色的帅旗在半空中展开,露出那大大的一个叶字。

    叶旭着一身黑色重甲,远远看见一身龙袍的皇帝站在城头上,虽然精神略微有些不济,眼神却很是明亮,心中已然有了几分计量,手中的银枪在石板上重重一顿,膝盖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声音裹挟着内力从口中冲出,响彻天宇。

    “三军跪拜!”

    “儿臣拜别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在高处的皇帝苍老的手指,握紧了面前城墙上的冷砖,声音虽不如叶旭那般中气十足,却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法子,依旧能在高高耸立的半空中震耳欲聋。

    “大军起行!”

    “儿臣遵旨!”叶旭听到皇帝那斩钉截铁的四个字,眼底的眸光骤然一冷,手中的银枪再度在地上一磕,站起转身朝着大军扬起手臂,沉声吼道。

    “大军起行!”

    目送着那黑压压的大军如同潮水一般,井然有序的朝着边疆的方向行去,站在城头上的皇帝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苍老的手指在粗糙的城墙上越攥越紧,身体仿佛有一瞬间的摇晃,但紧接着便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就在此刻渐渐挨近,娇柔白皙的手指悄悄爬上老皇帝的手腕,同时耳边响起那带着香气的声音。

    “陛下,您莫要总是站在风□,心着凉。”

    听到这个声音,老皇帝眼底的暗光不被人察觉的闪动了一下,转头抬眼去看站定在自己身畔,面容娇美神色中带着关切的晴妃顾晴,唇角也不禁露出微笑来,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却未曾再一句话,便被他扶着朝着城墙下走去。

    就在皇帝离开城头不久,京都便下起了绵绵的细雨,带着催逼而来的阵阵暖意,烘落了一地带着幽香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