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已空犹倚栏
无尽的黑暗之中,他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目光丝丝缕缕落下,修长冰冷的手指抬起,抚在那人熟睡的俊美侧脸上,指尖触碰到那人紧皱的眉头时,不禁微微一顿,低身在那温热的肌肤上落下一吻,无声露出了决然的微笑。
便这样罢。
与其让他与那人珠宝般心爱的孩子,一辈子都笼罩在南氏与乌雅氏以死相斗的血光下,与那无穷无尽的恩怨仇恨折磨中,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这个念头。
“血珊瑚......”他的唇还留在那人的眉心上,泪却猝然顺着眼角滑落,颤抖着从袖中拿出一截草药,死死在手中攥紧,喃喃着轻声道,“终是到了这一日......本以为遇到了你,便永远不必吃下这东西,谁知不过是
个圆罢了,总是躲不过的......”
第二日一早开始,天就开始阴沉沉的不见阳光,后来不到正午时分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不见一点光亮,没至晚膳的时候,就已然黑的不见五指了。
偌大的景仁宫内,却一直没有一盏灯亮起。
换了一身便装不等批完折子,便莫名觉得心头直跳,站在床边瞧见天色全黑的皇帝,正皱着眉抬步迈进寝殿内,四处巡曳了半晌后,终于瞧见窗畔微弱的光亮,勾勒出了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形。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走到那人身边,低声唤道:“情儿?”
听到他的声音,背对着他的人动了动,声音仿佛有些沙哑的应了。
他本来提起的心放下了些,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缓缓走过去抓住那人冰冷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里暖着:“寝殿内这么黑,怎不让人点灯?”
黑暗之中,那人的声音如在水面上漂浮,轻的好似吹一口气就会完全不见。
“臣不喜欢他们点灯,太亮了。”
“......情儿?”他略微皱起眉头,抬手想要去抚那人的脸颊,却被那人反手握住掌心你的声音有些不对,怎么了?”
那人仿佛低笑了一声,冰冷湿润的唇覆了上来:“阿锦......”
他搂紧那人冰冷的身子,轻柔吮住那人带着水意的唇瓣,有些模糊的笑着低声道:“刚喝完药就来亲朕,是向抱怨药太苦么?”
“血珊瑚不苦的,陛下。”那人被他轻咬住下唇,声音却愈发轻了,几乎找不到落下的方向,“您细细品,是不是还有一点甜味?”
“......你什么?”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他先是未曾回过神来,倏忽却骤然明白了什么,瞬间在黑暗中张大了眸子,有些不敢置信的低声反问道,“情儿,莫要跟朕开玩笑......你......吃了血珊瑚?”
那人低低笑了,毫不迟疑的回应:“不错。”
他紧紧搂住那人的臂膀,霎时错愕的完全松了开来,连自己都没察觉再度开口之时,话语中已渗入几分颤抖:“为什么r”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
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馥郁香气,出的话语却不带一丝怜悯。
“我爰的那个人,其实始终都不是你......而是那个从青梅竹马,与我一起长大的珊儿......”
他心底骤然一痛,几乎无法维持方才的平静,只觉得手脚好似渗入冰雪,冷的几乎要缩起身子来,方才稍稍能够抵御:“不可能,当年在御花园中,你明明对那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也背叛了你......”
那人终于低低嗤笑了一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怀抱:“那自然是在陛下面前演的戏了,难道陛下竟会以为,臣当年真的就那么傻,陛下与臣曾同床一夜,臣再度瞧见陛下面容,竟一点都未曾认出来么?”垂下的手指颤抖起来,怎么都无法再度握紧,话语却仿佛一触即碎的薄冰。
“不可能!”
“陛下其实自己心中,也是有数的对不对?”
那人仿佛不将他的反驳放在心上,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出的话却仿佛在心底砸下匕首,滚热的血顺着心底悄然落下,无声无息:“陛下是不是也一直在疑惑着,当年我第一次在御花园中见到您的时候,为什么就像是从来都不认识您一样?那自然是因为我在演一场戏,演一场我对您由无情到有情,自有情到深情的戏......”
即使泪水不知何时猝然滑落,他仍然勾了勾唇角,声音复又平静下来:“那你现在,为何不继续演下去?”
“臣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可就算臣诞下孩子又怎样,那又不是臣所期盼的孩子,索性没有就没有了罢。”那人用极轻极轻的声音,着这般无谓的话语,仿佛还带着轻柔的笑容,“可臣有些累了,臣觉得不如一开始就对陛下明这一切,臣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只想与陛下划清界限!”
黑暗之中,久久不得回音。
在他痛的无法自已的弯下腰来,仍死死凝视着面前那个出这般残酷话语,看起来却仍旧平静如昔的影子时,他怎么都不会知道的是,那个人也在定定的凝视着他,唇角露出浸透惨然绝望,又漂亮的让人落泪的笑容。
对不起,阿锦。
只要你我之情仍在一日,你就永远不会狠下心来,彻底铲除整个乌雅氏,到最后你斗不过乌雅拓,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愿,亦不能看着你被人暗算,甚至因为我而死于那人手上。
倘若你恨我......想必就可以狠下心来,等到那一日......
即使终究会死于你手中,我也决然不会后悔。
极长的一段沉默之后,再没有人一句话。
直到一个人先踉跄着转过身来,好似想要迈步离开此处,那道仍旧残留温柔的话语,方才带着些自欺欺人的响起:“情儿,朕知道你在胡话,你刚刚失了孩子,心情不好需要休息,朕不留在这里扰你,先回养心殿去了,等明日下了早朝之后,再来看你......”
“陛下是不是也仍然觉得奇怪?这么多年来,我既然一直爱着珊儿,怎会突然因为几日相处,就变得心悦陛下?更何况我本是个男子,爰的也只会是女人,怎么会是与我一般的男子呢?”
就在那人的手触上门把,就要用力拉开大门时,仍旧站在原地的乌雅情突地开阖薄唇,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开口道。
“陛下可知,我为何名为情么?”黑暗中一片空茫,他稍稍仰起头来,含着笑容闭上双眼,“是因为我的母父--他本是父亲的双侍,一直恋慕着我那冷酷无情的父亲,上一代乌雅氏的族长,后来母父在父亲一次酒醉时,得偿心愿献身给了父亲,可父亲却在他坐宫之后,将他逐出了府内更不认我这个庶子!母父临死之前,抓着我的手臂告诉我......”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他突地低低笑出声来,沙哑中带着强自掩住的泪意:“这世间最不能相信的,便是这所谓的情意!”
立于门边的人被他这话一刺,仿佛终于失却了神智,手臂重重砸在了门框上,发出一声难听的巨响:“够了!”
乌雅情徒劳的睁大双眼,盯视着面前这片黑暗,感觉那人几步走到了自己身前,手指用得力气几乎要将他的肩胛骨捏碎,再不见一丝曾有的怜惜温柔:“你......从来没有信过我,对不对?!乌雅情......你跟你那个哥哥,究竟有什么两样!”
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对方的脸,不会知道不管是谁,都早已沉默的泣不成声。
直到再度被那撕裂般的剧痛侵袭,他不由咬紧了牙关,仍旧大睁着双眼不肯闭上,任由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枕上,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松了开来,死死的扣在那人的肩背上,感觉到鲜血夹杂那人无声落下的滚热眼泪,顺着被划破的肌肤落在雪白的床褥上,身上的痛楚一波又一波的侵袭而来,直到痛到再也无力挪动一分,他也再也没有挣扎过。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天色终于泛起微白,而那人再度如他们初见那般,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
他吃力的侧过头来,怔怔盯着那个消失在光中的身影,一时间心底如刀刮般剧痛,却突地浅浅微笑起来。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
他们之间好似只隔乌雅两字,实则却有整个恨海情天--不管他们如何相爱,不管他们是,,,*网.xitXt,,否会有子嗣,不管他是不是他的皇后。
这就是他的命。
与他的母父一样,即使曾近在咫尺。
这一生,永远不得所爱。
他认命。
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