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周戈，还在吃，还在擤鼻涕，还在擦眼泪。

    孟阑一直留意着他，倒饮料、递纸巾，然后面色如常地念书。

    镜头几次剪辑，孟阑不知读了多少篇。伴着他缓慢而少有起伏的声调，满满一篮子菜，周戈竟然快吃完了。

    “……我们不应该虚伪地对待真诚。如果高贵与友情的精华已为我们所有，我们绝对不应该再让我们的卑鄙来互相欺骗、互相侮辱、排斥彼此。我们也不应该匆忙相见……”

    周戈放下筷子，最后一次用纸巾擦掉了脸上的泪。

    他眼睛还红着，隔着水汽，却辨不清到底弥漫着多少悲恸了。

    第十期，节目结束。

    第十期成为“一食一愈”有史以来弹幕最少的一期节目。

    然而热度并不因弹幕少而降低。

    随着这期节目的播出，大家才发现，金笔书生竟然有好几天没有出现在网上了，而这几天，在他微博下蹦跶的，竟然还是那些口出恶言恨不得让他去死的恶意评论。

    没有人知道他死亡的消息——直到这期节目播出。

    因为周戈和金笔书生的经纪人及家人的谨慎，这几天，恰好简单办完了金笔书生的葬礼。

    消息封锁得太严了，行内人一看就知道，是周戈的手笔。他为了让金笔书生安静地走，为了给他的家人一片安宁，不仅在节目中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节目录制后，也封了知情人的口，还没让媒体挖出消息。一看就是，对金笔书生很看重。不仅没有故意消费他，还用这期节目，给好友留了一个足以被人铭记的纪念。

    网上的讨论四起，有扒周戈曾经的笔名和他与金笔书生的情谊的，有扒那个论坛的，有帮金笔书生整理成名之路的，有总结他与网友这么多年的恩怨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直到周一，金笔书生的经纪人，才代金笔书生的家人，在网上发布了一则告知书。

    书中向大众宣布了金笔书生患抑郁症一年多，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公布了金笔书生的遗书，代他的家人向帮助他们度过难关的亲朋好友表达谢意，文中有一句“感谢周戈先生的谅解与无私帮助，得友如此，书生与其家人无憾也”，未提及任何周戈做的事。

    此文过后，那些原本朝金笔书生铺天盖地涌来的谩骂终于停止了。一切纷争，随着他的逝去，戛然而止。

    死者为大。

    再没有人侮辱他了。

    周戈这几天被工作室全体员工和梁宇勒令休养，陡然闲了下来，几乎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而是难得抽空回了学校，见见导师。学校里几个老师和其他博士生、研究生见了他，才猛地想起他还博士在读呢。

    周戈除了去年老老实实在学校读博一年，今年工作太忙，去得少，被导师训了一通，估摸着自己这总是网上沟通交作业，确实是又给老师带来麻烦了。眼看着新学期已开始，自己再不能拖下去，恰好“一食一愈”也快完结了，他已经可以重新回来上课了。

    和导师聊了一整天，把之前没能当面聊的内容详细沟通了一遍，新学期的规划也了。提起读完博士要不要继续读博士后，周戈和导师两个人齐齐摇头，一个觉得消受不起一个觉得精力难续。这事儿就这么暂时揭过。

    孟阑却很不巧，除了金笔书生故去那两天有了难得的休假，其他几天都忙得连轴转。

    几个代言的广告片要拍，两个杂志的采访，还有一个时尚庆典。

    周戈天天在网上看到他的消息，看他一个人应付记者层出不穷的提问。“一食一愈”第十期节目中发生的事，探听周戈的消息，还探孟阑其他的工作，因着避讳已故之人，话题没敢得太过分。孟阑好似这几个月已经从这些套路层出不穷的采访里总结出经验，自有一番应对的法子。他向来极有绅士风度，回答问题时总是慢慢吞吞，虽然不够幽默风趣，也没什么表情，但因为给自己留的思考时间颇多，也很少给人留下话柄。

    周戈看得多了，也渐渐觉得孟阑在面对自己时和不面对自己时，确实有着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也理解了网上那些对孟阑的溢美之词。孟阑年纪不大，因为已经在娱乐圈工作过，且是在国外工作，比起那些横空出世的鲜肉来，更懂得这份职业能带来什么，所以身上并无少年人的锐气和开朗。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他也没有。而因为年纪轻，环境变化，他又没有其他在娱乐圈混迹多年的艺人所有的机巧和沉淀，不够老道和沉稳。

    他身上有种非常中庸的气质，不够酷炫又不够成熟，不够张扬又不够收敛，笑容很少，表情不大，很少有夸张的表情和动作，肢体语言也非常匮乏，所以显得过分礼貌，好似和谁都不太亲近，因而凸显出那种鹤立鸡群的耀眼光彩。偶尔笑一笑，有点平易近人的语言和动作，便立刻又让人心生欢喜，觉得和他又近了一点——总的来，是非常适合做偶像的人。

    孟阑目前的人设，也差不多是这样——好看，看似疏离，实则温柔，号召力强，人也不错。

    周戈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阴差阳错之下促成合作，没有“一食一愈”这个项目，他和孟阑各自的人生轨迹又会是怎样的？想了几次，发现这种想象是无谓的，毕竟已经发生了。

    听王飓那边反馈，“一食一愈”的周边销售良好，汤果娱乐很是大赚一笔。王飓有点愤愤，觉得便宜他们了。周戈倒是不怎么介意，他实在不擅长弄这些琐碎的东西，当初把这块蛋糕转给汤果娱乐时，他也不是白给的。

    到了第十一期节目录制当天，“一食一愈”的官微通知网友，今天直播会有两时。这可乐坏了网友，因为直播时间延长，原先因工作日不能看直播的人这回也能在午休时看上一段。

    这么多期节目下来，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到了周四直播当天，开场不到10分钟，直播间已有150多万人。

    孟阑稍微解释了下，大家才知道这次直播时间延长是因为最后两期节目会在今天全部录制完，分为上下期，作为“一食一愈”第一季最后的11、12期收官之作。

    网友好奇谁会是最后两期的嘉宾，孟阑却没直，任他们猜来猜去。

    大家发现这回直播孟阑代替周戈成了主要的话人，而周戈却一边喝水一边看他们聊，偶尔才插几句。大约因为上期节目周戈的情绪不好，网上也传出来他最近生病了，今天看他确实又比上回瘦了点，精神不大好，偶尔还轻轻咳嗽一声，对于他此时的寡言少语大家便非常理解。

    LANGO的第一批新品刚结束预售，一共10款新品，听总销量已超百万。公司会营销，除了有周戈、孟阑签名的非卖品T恤外，还有其他非卖品赠品，只能通过购买新款商品来获得。还有抽奖活动和各种福利。这个销量在他们意料之中，算是结合了明星效应的效果，总归是粉丝买单。但公司所有人都有信心，虽然依靠明星效应造势，但是服装款式和质量过硬，价格也并非虚高，客服与售后都经过培训，是可以形成良性循环的。

    他俩感谢了一下粉丝的支持，还承诺近期会一起出一期新品穿搭示例，供大家参考。到时候还会有品牌活动，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季末的两期有个很财大气粗的赞助商，是国内顶尖的家居品牌之一，送了他俩下一季即将要推出的新系列橱柜、沙发、茶几、书桌各一套。同时拿出另一套沙发、茶几作为抽奖。给周戈和孟阑的两套赞助品加起来价值将近30万，用来抽奖的沙发和茶几也价值3万，可谓本季最贵的抽奖，引来网友的疯狂转发，可谓最成功的一次广告。

    周戈家是早就装修好的，选的家居也都是按他自己的喜好和装修风格来的，所以没有替换，而孟阑目前的房子是租的，也没有要换家具的算。两人暂时都没要，让品牌方先留着，以后再。不过为了广告，直播时他俩坐的沙发还是品牌方提供的，包括上面摆着的靠枕，方便他俩介绍。

    最后一次直播，吹彩虹屁的不减反增，周戈和孟阑早就习惯了，孟阑也不再会因为那些花式调戏而害羞得不敢抬头，让网友大呼可惜，直当初那个害羞的阑哥哥哪里去了！

    “你们到底是想看他害羞啊，还是只想调戏他？”周戈笑着问。

    有网友大呼冤枉：周哥哥，凭良心讲，你不想看他害羞吗？

    周戈摸了摸下巴，假装深沉地思考片刻，才点了点头：“其实，有点想。”

    完便微微一笑。

    他不像之前那么活泼了，虽然也在尽量不将上次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会偶尔幽默一把，但毕竟很难再哈哈大笑肆意调侃了。

    孟阑察觉到这些变化，也知道他最近状态不很好，便只是默默捏了捏他肩膀，给他支持。

    周戈自制力极强，人又过分理智周到，所以很少生病，但是一旦情绪失控，心头积压的负能量爆开，他便会突然病倒，肠胃炎、感冒、发烧齐齐涌上，偶尔还会贫血、呕吐。这种因心理急遽变化而产生生理上的痛苦，着实让人忧心。只孟阑见过的，就有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