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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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行云喝退宋湛明, 跪在长老面前恳求:“师伯, 是宋师弟先出手欲伤人,薛念郎才会反击。”

    张清轩不置可否, 摆手示意周行云稍安勿躁。

    他眉峰微蹙, 开始思索, 想着自己勉强算是个武林高手,然而那薛念郎所使的招法, 自己是见所未见, 难不成他真的是妖?

    张清轩叫来另一名执法弟子,道:“你带五名执法堂弟子, 上积云府再查探一番, 看其中是否真有妖异气象。”又叫上周行云, “公允起见,你与他们同去,莫要声张。”

    周行云等人离去后,张清轩转而质问金麟儿:“薛念郎, 你方才所用的, 是甚么武功?”

    孙擎风刚刚平息怒气, 此时听张清轩语气不善,竟又觉得忍耐到了极限——他心里好似憋着一股无名火,只有把这大殿里的人全部杀光,饮下他们的鲜血,方能浇灭那股怒火。

    幸而他理智尚存,知道不能如此行事, 只没好气道:“不是你华山武功,与你何干?”

    “大哥,让我来吧。”金麟儿止住孙擎风,方才回禀张清轩,“是家学,招法无名。”

    宋湛明:“如此神功怎会无名?我看就是妖法。”

    金麟儿跪地,朝堂上长老行礼,道:“各位长老,我不是妖。至于我读过什么经书,学过什么武功,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师尊俱都清楚。师尊认为我的家学很好,许我闲暇时跟着大哥修习。等他出关,一问便知。”

    张清轩听到“神功”两字,心中隐约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和薛正阳是同在前代掌门座下习武,是关系亲密的师兄弟,两人私交情甚笃。

    他深知,以薛正阳的脾气,完全能够做出自己心中猜测的这件事。

    想通此节,张清轩有些骑虎难下了。

    若他猜测属实,那这薛家兄弟不仅是人非妖,而且,他们正被黑白两道悬赏,躲都躲不及,又怎会惹是生非?

    即便他们真的杀了朱焕,若为此令这两人暴露,华山难免要担起窝藏魔教中人的罪名,有些不妥。

    长老郭青驰疑惑道:“张师兄迟迟不下决断,可是顾忌掌门?”

    张清轩摇头:“罪疑唯轻,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薛念郎是掌门师兄亲传弟子,目前所掌握的证物不足以定罪。依我看,一则,请掌门出关主持公道,二则,朱焕既已请来缉妖司的人,宜等他们前来查验过后,再作定夺。”

    第一个皱眉的不是宋湛明,而是楚若夷。

    楚若夷是张清轩首徒,已过而立,为人沉稳,执法堂的大事务,常由他操持。

    昨夜,就是他带领弟子们连夜查案,在积云府外的密林中勘验、检验朱焕的尸体、搜寻朱焕的洞府,其中辛苦自不待。

    如今,证物已罗列堂前,又有周行云作证人,薛念郎都已无从反驳,甚至动用邪门武功出手伤人,这还叫“不足以定罪”?

    楚若夷疑心张清轩已被妖法乱了心神,便以眼神暗示其余弟子,时刻准备动手,上前一步劝:“师父,白海界上白骨累累,世人皆知妖物何其凶残。若薛念郎当真是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师父是执法长老,怎能顾忌掌门,重礼数而轻刑罚?”

    孙擎风哂笑:“可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华山派向来以名门正派自居,我算是见识了。”

    孙擎风到底是怎么了?金麟儿用胳膊撞了撞孙擎风的腿,向他投去恳求的眼神,后者见状闭嘴,面色比先前更差。

    金麟儿:“我和大哥都没有害人。这一切太过巧合,是有人故意挑拨我和朱师兄,陷害我跟大哥,想扰乱华山安宁,请张师叔明鉴。”

    宋湛明觉得金麟儿是在指桑骂槐,怒斥:“休得血口喷人!”

    楚若夷则问:“为何他不陷害别人,偏要陷害你?”

    金麟儿略有些颓丧,摇摇头:“我不知道。”

    金麟儿被看守了整夜,未能换洗衣物,此刻衣襟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

    他穿着这样单薄破旧的道袍,跪在森严空旷的执法堂中央,更显身材单薄,双肩瘦削。

    众人议论纷纷,流言如滔天巨浪。

    孙擎风站在流言的中央,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看着金麟儿,仿佛能透过布料,看到他背上那道深长的伤疤。

    孙擎风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怨恨——金麟儿总是对世间万物抱着善意,但这天地对他却格外不公,不让他做个好人,不让他做个健康的人,甚至连让他做个平常人都不肯,天何不公?

    孙擎风在白海界边守了近两百年都不曾怨过。但就在这短短的半天里,他心中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到此时,那火已经开始燎原猛烧了。

    张清轩顶着压力向楚若夷:“依照《大雍律》,若明知冤枉不与辩理者,以故入人罪论。我等虽在江湖,却非草莽,既然我是执法长老,那就按我的办,且暂将他们关入悬空牢听候发落。”

    孙擎风怒不可遏:“你凭什么?”

    张清轩拍桌而起:“凭你们是华山派的人!”

    孙擎风扯掉金麟儿头上的太极巾,随手一捏,便将布巾上的玉佩捏至粉碎,继而把东西往地上一扔,拍拍手,挑衅道:“现在不是了。”

    金麟儿按着孙擎风的手,低声劝:“大哥!你别冲动。真凶另有其人,我们不该自相残杀,反令亲者痛仇者快。”

    孙擎风有些过于激动,全然听不进金麟儿的劝,松开他的手,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收起你那套没用的仁义道德!”

    他转向张清轩,冷笑着:“既然贵派容不下我们,我们走就是了。临走前好心提醒一句,真凶另有其人,若不想华山派就此灭绝,你们还是不要拦我,想办法把人揪出来才是正经。”

    张清轩拍案而起,指着孙擎风怒吼:“何其狂妄!你们在我华山地界,杀我华山弟子,人证物证俱在,未免冤枉无辜,我方才谨慎处置,你们不晓分寸,反倒威胁于我?”

    “你将华山当成什么了,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华山弟子何在!”

    楚若夷见状,即刻吩咐所有执法弟子亮出兵器。

    众人将薛家兄弟合围其中,却迫于孙擎风藐视万物的气势,不敢轻易动手。

    剑光白花花的一片,像将要铺天盖地落下的暴雪。

    孙擎风只是嗤笑:“老子向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能奈我何?如此蠢笨,我看,与其让你们被躲在暗处的真凶一个个害死,不如死在我手中,好叫你们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妖怪,会不会喝你们的血。”

    金麟儿:“大哥,你……”

    “闭嘴!”孙擎风眸中隐有血光。

    楚若夷:“既然你两个不是华山派的人,那我们也就无须顾念同门情谊。按师父的意思,我等虽不能杀你们,可若你们极力反抗,休怪刀剑无眼。”

    未及张清轩出言阻止,双方已然动起手来。

    孙擎风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显然是气极了。

    他站在原地随手挥出一掌,便见暗金色的真气浮现在半空,只一掌就击飞了第一波冲上前的所有华山弟子。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何以如斯强悍?

    薛念郎尚是少年,资质平平,根基薄弱,却能飞比已入门五年的宋湛明。

    薛峰不过是个帮工,在问道阁里烧了两年饭,竟能一掌击退十余个华山派的内门弟子!

    是他们本就厉害,还是他们所学的武功厉害?若是后者,那他们所学的,到底是什么功夫?

    在场众人,无不惊奇。

    若是当年武林盟围攻青明山时,薛正阳带人参与其中,他们不得定能认出,孙擎风就是带着魔教少主,从整个武林盟的包围中冲杀出去的那个无名剑客。

    话虽如此,他们都是练武之人,纵然看不出这薛家兄弟的功夫深浅,但看得出自己同对方实力悬殊,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相互张望没有动作。

    金麟儿感觉到异常,尤其感应到孙擎风很不对劲。

    孙擎风虽然看上去脾气不好,但其实很少真正动怒,更不会蛮不讲理。

    他独守白海雪原近两百年,比常人更加耐得住寂寞,受得住世人冷眼;武功冠绝天下,却从不以此为荣,更不喜同除了鬼方武士以外的人交手。

    如此人物,怎会没有开阔的胸怀?

    金麟儿偷偷量孙擎风,觉得他面上的暴戾神色格外陌生。

    他视线下移,终于发现,孙擎风的胸膛上,竟有一丝诡异的起伏,不是心跳,不是呼吸,似乎是鬼煞之气在躁动。

    自己明明有按时饮血,为何孙擎风体内的鬼煞仍会发作?金麟儿一时间想不明白,只按住孙擎风的手,不让他轻举妄动,道:“大哥,你听我……”

    华山弟子发起第二轮进攻,孙擎风推开金麟儿,又挥出一掌,冷冷地:“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为何天高地阔,偏偏容不下你我?一退再退,何时才是尽头?我已忍了两百年,如今不想再忍。你的手不要沾血,跟在我身后,我带你走。”

    孙擎风不觉有异,见周围的人没有攻来,就牵着金麟儿往外走。

    眼看弟子们拦不住人,长老们不能再坐视不理,除了张清轩而外,其余三名长老同时跃起跳入战局,从三面围住薛家兄弟,显然已把他们当作凶手。

    孙擎风二话不,即刻开。

    金麟儿见长老们攻来,只能心应对,想先解开眼前困局再其他。

    华山心法中威力最强的,当属《两仪归元功》。修习此法,不仅要练武者根骨佳、资质好,且是外练形、内练气,前三十年看不出厉害,唯有突破关隘才能见到威力。

    参战的三位长老中,仅有长老郭青驰一人是气宗,所修正是此法。他虽年纪不满五十,但早已突破了修行关隘,足可见其天赋出众,是万里挑一的武学奇才。如今他已是除了薛正阳以外,华山上内功修为最精深的人。

    郭青驰当先对上孙擎风,不敢掉以轻心,连出数十掌,一招一式中皆有真气流转,显然是用了全力。

    然而,孙擎风完全不为所动,就那样站在原地。

    他一手把金麟儿护在身后,另一手单手使出《金影掌》中的一招“四海归元”,在空中虚虚挥动,划出一个太极双鱼的形状,轻而易举地把郭青驰使出的气劲,尽数收入这个无形的八卦中。

    “那到底是什么武功?”

    “该不会真是妖法吧?”

    围观众人无不惊叹,越发觉得薛家兄弟可疑。

    孙擎风失笑,觑准时机,趁着郭青驰换手的一刹那,迅速接上一招“蛟龙出海”,把方才聚拢的真气拍向对手。

    真气凝成了肉眼可见的暗金色八卦形状,临到郭青驰面前,忽而一分为二,化作两条太极鱼,从左右两侧同时袭向他。

    郭青驰躲闪不及,被中了右臂,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另外两名长老见状,立即上前相助,探查他的内伤。

    .

    孙擎风大笑:“若是识相,便自散开。”

    金麟儿见势不妙,顾不得身在包围,转身同孙擎风面对面,双手按住他,不让他继续动武:“大哥,你不是这样的。”

    孙擎风斜眼看向金麟儿:“你才认识我?”

    金麟儿:“你是不是抑制不住体内的鬼煞?”

    孙擎风甩开金麟儿的手,捏着他的下巴,拇指在他嘴唇上擦过,眼里带着一丝血光:“并非心中有鬼,我就是鬼,你从未真正认识我罢了。”

    金麟儿摇头:“我认识你,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是英雄人物,是世上最好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总是能认出你的。但你今天很不对劲。”

    孙擎风接连挥出两掌,把正在金麟儿背后虎视眈眈的华山弟子击飞,伸手扯了扯金麟儿的衣领,道:“你看这些道长,各个目光如炬,不都是来捉鬼的?”

    金麟儿:“大哥,我们心中无愧,就不怕被人冤枉。眼下最该做的不是自相残杀,而是让真相水落石出。一走了之,岂不是把罪名坐实?”

    孙擎风目光森冷,眸色变成了暗红。

    他的皮肉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游动,让他的筋脉鼓胀起来,而他却只是漠然地环顾四周,道:“你害怕了,要同他们一起对付我?”

    郭长老被伤,另外两位长老正在救他,同门师兄弟们手中寒铁闪着白光,孙擎风又将失控。

    金麟儿四顾茫然,险些哭出来,一把抱住孙擎风,道:“你是我大哥!我不怕被人诬陷围攻,不管你是人是鬼,不在意你是甚么人,我只怕你难受。”

    孙擎风呼吸一滞,闭上双眼,反手抱住金麟儿,隔着衣物摸到他肩头的旧伤疤,登时心如刀绞,心道:“我何尝不是怕你难受?”

    就是在这片刻间,孙擎风察觉到体内有鬼煞之气在流动,它们动的悄然无声,像傍晚时分的潮汐,险些在不知不觉间,夺走了自己的理智。

    当他再睁开双眼,眼底的血色已消散大半,回复清明神色:“莫怕,有大哥在。”

    金麟儿极力忍耐方没有哭出来,眼眶憋的通红。

    孙擎风伸手在金麟儿脸颊上揩了一把,:“兔子似的,哭什么?”

    金麟儿自觉丢人,梗着脖子道:“我没哭。”

    “鬼煞乱我心智,它们不再想着鱼死网破,而是试图用邪念腐蚀我,要同我合而为一。”孙擎风低头附在金麟儿耳边,声同他了些话,“此事太过凑巧,你听我的,等到……”

    金麟儿点点头,目露迟疑:“真的无妨?”

    未及孙擎风回话,另外两名长老冲了上来。

    剑法共有九种,虽各有特异处,但共性都是轻灵奇绝,而其中最为迅猛灵活的,当属五百年前华山两位薛姓长老共同改良的《云幻剑》。

    此般剑招无影无形、变化万千,纵是同等高手,只要手中没有兵刃,都很难在此剑的凌厉攻势下全身而退。

    两名长老俱是剑宗弟子,共□□炼《云幻剑》,威力不止是原先的两倍。

    他们同时向孙擎风攻来,霎时间漫天剑芒如暴雨梨花,两把剑在空中疾速狂舞,几乎已经全然隐于剑光中,倏然显现,旋即消失,令人分不出是真是幻,更莫看清剑径以预判其攻向。

    众人只见孙擎风挥掌,以为他只有掌法厉害,却不知这只是因为他手中无剑罢了。

    孙擎风同长剑了两百年交道,普天之下绝对没有人比他更精于剑道。

    他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两名对手的剑径,指尖轻点两下,使出《金相神功》中的《通天指》。但见两道暗金色真气正正撞在两名长老所持长剑上,只两个弹指,就完全乱了他们的剑招。

    金麟儿为孙擎风看守背后,出掌击退偷袭者。

    孙擎风后背贴着金麟儿的后背,眸中再次泛起暗红色的血光。他再出三招,空手夺走一名长老手中的剑,一个转身,剑尖就已经点在另一名长老的喉头,侧脸朝金麟儿喊道:“就是现在,快!”

    金麟儿转身面向孙擎风,咬紧牙关,对他使出一招“茫茫禹迹”,两个手掌分别击中他的后劲、双肩、以及后心。

    孙擎风手中长剑落地,而后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金麟儿从地上捡起长剑,交换给长老:“弟子不肖,请长老责罚!但大哥只是想护我,请你们莫要与他为难。”

    两名剑宗长老愣在原地,俱都摸不着头脑。

    金麟儿:“我们没有杀害朱师弟,亦不惧缉妖司查验,在真相未明前,甘愿被囚入悬空牢,只请你们仔细调查,还我们清白。”

    楚若夷当先反应过来:“愣着做甚?执法弟子,将他们拿下!”

    张清轩摆摆手:“先把人拿住,送入悬空牢。”

    执法弟子们一拥而上,把剑架在孙擎风颈间,又将金麟儿按在地上,用牛筋绳索捆住他的双手。

    周行云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那原本就不太好的面色,瞬间变的更差了。

    张清轩:“行云,你查到什么了?”

    周行云没有话,扫了一眼大殿中央,见孙擎风已经昏死过去,金麟儿朝自己摇头,无声地“没事”,他又不出话了。

    另一名执法弟子上前回禀:“周师兄顾念同门情谊,不好开口,那便由弟子代为回禀。师尊,我们在积云府中四处搜寻,未见异常。”

    金麟儿松了口气。

    未料,那执法弟子的话还没有完,他继续:“但是,当我们在瀑布边搜寻时,周师兄的靴子不知为何沾上了血迹。我们寻着血迹查探,挖开泥土,发现几个酒坛,里面装的却不是酒。”

    那执法弟子着,让人将酒坛拿来开。

    大殿中登时恶臭扑鼻。

    众人定睛一看,无不诧异——那就躺中装满了血,不知摆放了多久,已经发黑生,生出蛆虫。

    金麟儿和孙擎风被送入了丹宵崖上的悬空牢。

    华山悬空牢作为一处景观,倒算得上是些名气。这牢房位于华山北峰丹宵崖,但这丹宵崖并不是一座山崖,而是数十座山峰。

    这些山峰虽聚成一片,但每座山都如笔直修竹,既不能攀登又未与其他山峰相连,因山石色如丹霞、高耸入云,故称“丹宵”。

    华山派因地制宜,在这上面凿出数十个洞穴作为囚笼,彼此以铁索相连,以铁索运输物资,被囚者连挟持人质的机会都没有。从东面可以行人的骡背峰上,架设了一条联通丹宵崖的悬索桥。

    只要悬索桥被断开,任他什么高手,都是插翅难逃,犹被困于半空,故称“悬空”。

    当年,孙擎风决意让金麟儿拜入华山,就是看中了“悬空牢”,想着若他因鬼煞作祟失去理智,金麟儿可叫华山派的长老合理擒住自己,关进牢笼中。

    不料此时“得偿所愿”,却是两人同被关进牢笼。

    丹宵崖高数百丈,风声呜呜如号。

    月照空山,光华明静如水,黑暗中的群山好似海底奇石。

    金麟儿靠着石壁坐着,让孙擎风枕在自己大腿上,身旁摆着两个馒头。

    馒头已经又冷又硬,但他想把东西留给孙擎风,明明已是饥肠辘辘,却一直忍着没吃。

    他只是捏着孙擎风的脸颊,不停低声唤他。

    “大哥,怎还没睡够?”

    “你的馒头凉了,我也有一个,我的给你吃。”

    “星星都醒了,你还要睡到何时?”

    牢房既是山洞,洞门由精铁造而成,关上以后密不透风,石壁上凿了一排拳头大的圆形孔洞用来透气。

    月光与星芒穿过孔洞,投射入漆黑的洞穴中,一束一束如有实质,梦幻旖旎。

    积水从洞穴顶端落下,滴在孙擎风双眉间。

    他眉峰微蹙,继而睁开双眼,当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月光照亮,面庞莹白如玉的金麟儿。

    他捉住金麟儿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摸到他手腕上被牛筋绳箍出来的肿痕:“他们为难你了?”

    金麟儿摇头:“我很好。”

    孙擎风有些疲惫,嗓音沙哑低沉,清醒过来就开始责备金麟儿,问:“怎把你跟我关在一起?先前不是好了,要把你同我分开。”

    金麟儿听到孙擎风的嗓音,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着急,什么都没做。

    他拿起陶壶倒了碗水,喂到孙擎风嘴边:“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转好,又怕他们不给你饭吃,把你饿坏了可怎么办?死就死吧,我不想跟你分开。”

    那水不知放了多久,但孙擎风只觉甘甜,无奈失笑:“哪有你这样的?别当魔教教主了,有这样的武功,却还甘愿被人欺负,几百年来我就见着你一个。”

    金麟儿也笑了:“五十步笑百步,你也一样。”

    “我还不是因为你?”孙擎风脱口而出,又不太愿意表露心迹,硬生生把话圆回去,“老子都是被你拖累的。”

    孙擎风枕着金麟儿的大腿,觉得还算舒服,便没有动作。

    金麟儿把馒头拿来,掰开了喂到孙擎风嘴边,道:“其实门派里的人都还不错,还给我们送吃的。虽然只有这个,你将就将就。”

    孙擎风就着金麟儿的手,吃下两个冷馒头,边嚼边:“这点东西就把你哄住了?这玩意儿,平时我都拿来喂猪。”

    金麟儿:“猪才不吃馒头。”

    孙擎风:“你吃了没有?”

    金麟儿反应过来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气闷地:“我又不是猪。”

    “你谎的时候,总爱眨眼睛。我可以不吃不睡,下回不许再这样,否则老子揍你。”孙擎风从坐了起来,在洞穴里走了一圈,又走到石壁上的孔前,向外窥探一番。

    金麟儿:“大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明明昨日才饮过血,每晚都按时坐练功,你体内的鬼煞之气却突然发作。难道是因为,我练功练的太勤,饮血的量又不够维持了?”

    孙擎风倚在石壁上,侧脸望着外头璀璨的星空,问:“你心里,会有不好的念头么?”

    金麟儿走到孙擎风身旁,学着他的模样,同他一道站着向外望,略微思索,道:“天有四时,日分昼夜,有光自然就有影,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不好的念头。”

    金麟儿叹了句好冷,飞快地握住孙擎风的手,嘿嘿笑起来,十足傻气,在孙擎风看了却十足可爱。

    他继续:“我常常有一些怪念头,譬如,给你戴上红盖头,把你娶回家做媳妇儿,在你不开心的时候用鸡毛掸子挠你的脚板心之类的。不过,最坏的一个念头,应该是向武林盟复仇。”

    孙擎风瞪眼看向金麟儿:“你敢!”

    金麟儿:“父亲死在我面前,我心里多少有些怨恨,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也只是偶尔想起罢了。”

    “你子,该聪明的时候蠢的要命,不该聪明的时候,就会顾左右而言他了。”孙擎风气的显然不是复仇,在他看来,复仇根本不算什么坏念头,不过是以直报怨,“这些年,你没少受我的气,还想把我娶回家,是怕我丢下你跑路吧?为何你总觉得我会扔下你?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可靠?”

    金麟儿连忙摇头,道:“我,我只是觉得,觉得……”

    孙擎风:“男子汉大丈夫,话支支吾吾的成何体统!”

    金麟儿的脸都憋红了,鼓起勇气:“我只是觉得你太好了,我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全、全然配不上你。我、我又蠢又懒,想做好人又没本事,总是拖累你,没办法帮你。”

    “哦。”孙擎风断金麟儿的话,故作不经意地向旁边挪了半步,不让月光照到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