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颜瑾实现了带着肖煜泡温泉的承诺。

    进入温泉前有一个更衣室，佣人都离开后，颜瑾把肖煜放在一旁，便开始解浴袍。

    肖煜至少愣了三秒钟，直到那质地良好的浴袍被颜瑾随手扔到椅子上，肖煜的动作开关才终于被开——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迅速地转过身去，两眼看着墙壁，一言不发。

    还没等肖煜脸上的热度散去，他就被一只大手给抓了起来。

    “走了。”颜瑾道。

    这是肖煜第一次见到赤身裸体的颜瑾，而且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不管未来的肖煜会不会习以为然，至少这一刻，肖煜只觉得全身的热度都不约而同地冲向脑门，剧烈的心跳声在整个胸腔里回荡，怎么都不肯平息下来，大脑里好像有个警示灯嘟嘟嘟地转啊转，随时都能爆炸。

    啊啊啊这家伙泡温泉不穿泳装就算了，连条浴巾都不围！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这一次，颜瑾可真的是比窦娥还冤，如果是去那种公共的温泉，他自然会穿上泳裤的，但是这可是他的私人温泉，在这种包场的情况下还要全副武装也太奇怪了。

    肖煜尝试着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颜瑾的俊美的胸肌上撕开，就不心黏到了颜瑾的下半身上。

    “……吱。”居然比他大。

    肖煜弱弱地咽口水。

    “嗯？”颜瑾停下脚步：“怎么了鱼？你刚刚了什么？”

    “吱吱。”走开，不要和你话。

    颜瑾没有发现他的仓鼠有哪里不对劲，长腿迈开，几步走到了室外。

    氤氲的雾气缓缓上升，带出淡淡的硫磺味，经过人工开凿的天然温泉，岸边的任何位置都能舒适地靠上去，水齐腰深，坐下时能漫到胸口的位置，整片温泉干干净净，温婉清澈，热气蒸腾，水面上漂浮着散落的花瓣与枫叶，随着水波渐行渐远。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血色的斜阳碎影向大地洒下最后的温度，周围随风起舞的枫叶比任何时候都要璀璨绮丽。

    颜瑾惬意地靠在岸边，半个身子泡在温泉里，一只手撑在岸上，另一只手从漂浮在水面上盛放着几个酒杯的木盆里，捞出了一只肖煜。

    是的，捞出了一只肖煜。

    时间回到五分钟前。

    肖煜站在温泉边，看着温暖的雾气下清澈的水面，神情冷漠。

    这温泉对于人类而言确实不深，但是对于他而言，七个他叠在一起都能妥妥地被没过。

    颜瑾也意识到了问题，诚恳地道歉道：“你的泳圈还在路上，今天先委屈一下吧。”

    肖煜的内心非常复杂并且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给仓鼠定制泳圈，钱多得花不完了吧？

    以及，对不起，不应该质疑颜大总裁的财力问题。

    总之，这就是最终肖煜盖着佣人替颜瑾准备的白毛巾，趴在木盆里，在温泉上玩漂流的原因。

    肖煜没觉得哪里不好，他自娱自乐地挺开心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私人温泉，大部分带私人的东西对于他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吗，温泉游泳池之流更是只能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见到。

    肖煜工作了这么多年，连一套私人住宅都还没有呢。而且他的期望也不高，不过是外环内的一套一百多平的公寓而已，这个心愿却是到死都没有完成。

    他这个行业在外人看起来工资挺高的，但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好。而且，肖煜的运气还算不上好，由于年纪轻，进公司的时间短，一开始不被看重，工资也就是助理水准。后来，一跃成为首席设计师，准备大展拳脚，却遇上了神秘设计师，处处被压制。表面上只是风头被盖过，私底下还有各种被扣钱被扣奖金被扣分红的事，于是生活上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再后来，好不容易拿到了一个重量级的大奖，自以为离飞黄腾达只差一步了的时候，变成了仓鼠。

    这就是肖某人不幸的一生。

    不知道是上天的补偿还是什么，成了仓鼠之后，他反倒是享受到了前一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木盆里除了给颜瑾准备的酒以外，还有给他准备一碟清水和一碟零食，花生板栗和水果干之类的。

    肖煜吃了几口零食后，就原地趴下了。

    肚皮下暖暖的，肚子里饱饱的，混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舒服舒服舒服。

    肖煜都有些想吟诗作对了。

    啊，人生啊——

    啊啊啊！

    肖煜感慨人生感慨到一半，整只鼠就被腾空了。

    想也知道又是颜瑾那个妖精干的。

    “吱吱吱吱！”干嘛干嘛干嘛！

    颜瑾把肖煜举过了头顶，轻轻勾起了嘴角。

    肖煜突然闭上了嘴。

    颜瑾这个人，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笑容，不过凭良心，至少在肖煜的面前，他从不吝啬自己的笑意。只是，这还是第一次，肖煜在颜瑾的脸上见到这么人畜无害的微笑。

    在肖煜的心中，颜瑾一直都没有摆脱那个笑里藏刀的冰山总裁形象，不论何时，不管是对多么亲近的人，都是那般铜墙铁壁的模样。

    这一点，或许颜瑾自己的认知都没有那么清晰。

    但是，此时此刻的颜瑾，看起来就像是却脱下了全身的铠甲，露出了内里柔软易碎的内核。淡淡的暮光给颜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光，他的笑颜里包含着的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餍足。

    颜瑾笑着看了一会儿肖煜扑腾四肢的蠢样，轻轻地把他放回到了木盆里。

    肖煜松了一口气，目光依然黏在颜瑾身上。

    烟雾缭绕之中，颜瑾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即使是如此，那早已弥漫开的温情让肖煜整只鼠都瘫软了下来。

    “我没有把四季山庄和祖父的遗产一起出手……”

    颜瑾突然开始起往事，摊成一块鼠饼的肖煜赶紧竖起耳朵。

    “如果未来，我的爱人比起现代的快节奏生活，更喜欢古人那样隐居山林，我们就卖了市区的别墅，搬来这里。”

    肖煜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

    隐居山林不是你这么用的好不好！人家那是闲云野鹤，粗茶淡饭的神仙日子，但你这已经是妥妥的玉皇大帝的日常了好吗？

    这句话应该改成，如果比起在现代都市当叱诧风云的超级富豪，更喜欢在桃源仙境过皇帝日子的话，那就搬来四季山庄好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肖煜没能成功地发出一点点抗议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颜瑾此时的表情是那么认真，认真到令人难过。

    就像是一个孩在向大人诉司马行空的绮梦的时候，脸上浮现的那种，天真又纯净的期待。

    期待着哪怕只有一句的赞许，哪怕只是谎言的相信。

    肖煜实在是难以想象，他居然会有一天，在那个颜瑾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如果他更喜欢每天忙忙碌碌的生活，可以偶尔来这里度假；如果他更喜欢如果比起国内，他更喜欢国外的生活，那就把这里卖了，去国外建一个别墅。”

    颜瑾到这里，看起来有些苦恼：“如果能租出去的话倒是不错，不过这种地方应该没有人会长租。”

    肖煜无语了，颜瑾都想得那么远，那么完美，几乎包括了所有的情况了，他还能什么，要不鼓鼓掌？

    想想还挺合理的，肖煜两只爪子都已经提起来了，正想大力地鼓鼓掌，就听见颜瑾接下来的一句话。

    “如果那个人真的能出现就好了。”

    这句话是一个极为强大的转折，强大到一下子就推翻了前面所有的假设。

    让所有的美好化为了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

    那个人是谁？

    真的存在那个人吗？

    有谁曾走进你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后又潇洒离去？

    或者，根本就未曾有人接近过，这座看起来精钢铁骨铜墙铁壁的要塞城……

    现在，肖煜知道了那个被称为人生赢家，白金贵族的颜瑾，除了喜欢男人之外的另一个秘密，只不过他一点都没有那种想象中会出现的成就感和愉悦感，反而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个人这么好，有钱有颜有才，明明看上去什么都有了……

    怎么还会缺这一点点爱情呢？

    因为上天是公平的？给予什么的话就一定要剥夺些什么？

    可是……这个人这么好。

    凭什么……就不能拥有那一点点爱情呢？

    “鱼，你觉得那个人什么时候会出现？一年，两年？”颜瑾认真地看着肖煜，仿佛真的是在征询一只仓鼠的建议。

    肖煜冷漠道：“吱吱。”

    如果一辈子不出现呢？

    颜瑾仿佛听明白了这句不含恶意的结论，整个人微微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如果一直不出现，那这些准备就只能……便宜我的鱼了。”

    便宜我的鱼了。

    这句似真似假的玩笑话，不断在肖煜耳畔回响，伴着突然肆虐的狂风，吹起一地红叶。

    吹皱一池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