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煜被炸开的光明惊得不知所措，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突然接触到了太阳光的吸血鬼，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

    虽然这只是一个比喻，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并没什么差别。

    哪怕是人类，在经历了长久的黑暗之后突然看见亮光都会有些不适应，更别提本身就喜欢阴暗环境的仓鼠。

    仓鼠不能接触太强烈的光源，这个规律下没有特例。

    肖煜的眼睛很疼，他几乎是硬撑着回过了头。

    灯光下，穿着睡衣的颜瑾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这画面像是针一样扎进他的眼里，连带着心脏都开始抽痛。

    颜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目光，不知道看了多久。

    一人一鼠相望无言。

    “鱼……”

    先开口的是颜瑾。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肖煜没有动，他的大脑彻底死机了。

    为什么颜瑾会在这里？他不是在睡觉吗？

    他应该做什么，把ipad甩出去还来得及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有救吗？

    混乱的思维缠绕在一起，像是猫咪爪下的毛线团，一个又一个死结缠绕在一起，让人无能为力。

    农药里的角色已经复活，在没有人操作的情况下，辅助待在水晶一动不动。对面的射手还在叫骂，见收不到回应，以为对方怕了自己，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然而，肖煜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没办法集中在游戏上了，他看着颜瑾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脏上。

    咚、咚、咚。

    寂静的客厅，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显得那么沉重。

    颜瑾在沙发上坐下，问道：“会话吗？”

    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虚托着脑袋，他的语气冰凉，神色严肃，就像是在进行一场不容出错的谈判。

    这样的颜瑾，让肖煜觉得很陌生，又很熟悉。

    过了很久，他才想起来，这是人类时期的他认识的颜瑾。

    年轻有为，高高在上的颜瑾。

    肖煜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他拉住颜瑾对质的那一天。

    那时的颜瑾，也是这样的表情。

    冰冷、傲慢、不近人情。

    他的双眼像是凛冬的湖面，承载着冰封一般的严寒，又像是沉默的火山，酝酿着一场躲不过去的灾难。

    肖煜眼前的画面一下子模糊了起来。

    可是，现在存在于他的记忆中的颜瑾，是个有些恶劣，有些霸道，又有些温柔的人。明明心思细腻，做事井井有条，真的遇到了突发情况，又会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记忆中的颜瑾，会毫不介怀地将一切展现在他的眼前，就像是一只蚌张了外壳，露出了柔软的内核。

    而他，也在主人的默许下，进入这座铁壁铜墙包围的金城汤池，亲眼见到了那里面不为人知的朱瓦红墙。

    仿佛就在一瞬间，这些美好的记忆，这两个多月所有的温情——

    全都被抹杀殆尽。

    剩下的只有，肃杀一般的寒意。

    记忆中，两个截然不同的颜瑾，模模糊糊地融为了一体，成了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啊，糟了。

    颜瑾刚刚问了什么来着，他会不会话？

    笑话，要是会话，他有必要一天到晚吱吱吱吗？

    居然问这么蠢的问题，再也不理他了。

    ……要是他会话就好了。

    这样，或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吱吱吱，吱呜……”

    肖煜低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忍不住了呜呜呜呜呜——

    仓鼠眼眶烧得通红，两只瓜子拼命抹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

    “吱吱吱嗝。”

    “吱吱吱……”

    颜瑾叹了口气，伸出手，把肖煜从茶几上抓了起来。

    “哭什么哭，先交代问题再哭。”严肃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笑意。

    肖煜丝毫没有听出颜瑾话语中的戏谑，依然难过得不得了。

    团成仓鼠球的家伙被抓到了手心里都不老实，拼命转过了身子用屁股对着颜瑾。

    颜瑾没有在意，倒是瞥了一眼桌上的ipad。

    屏幕上的角色待在泉水一动不动，聊天频道上写到一半的话还没有发出去。

    “不会话，字也可以。”

    颜瑾拿起ipad放到自己大腿上，把肖煜放了上去。

    肖煜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泪，在频道上写道：我要先把这盘游戏完，不做挂机狗。

    写完以后，肖煜没有发出去，而是挪开胖胖的身子，看着颜瑾，指指屏幕上的字。

    颜瑾盯着ipad看了许久，最终，出了一个“好”。

    肖煜吸吸鼻子，转过头去完了这一局。

    五分钟后，己方成功在射手的坑爹以及辅助的心不在焉下输了团战，被对面一波推掉了水晶。

    游戏结束，肖煜没理会好友请求，直接关掉了游戏，开记事本app。

    这一段时间里，肖煜已经确定了接下来要坦白的内容。

    他不算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颜瑾，人类的肖煜现在还活着，他根本就解释不了状况，而且他也不想让颜瑾知道自己知道未来的事。颜瑾是认识si的首席设计师肖煜的，yl和si势均力敌了好几年，颜瑾对于si的人，印象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比起身边有一个成了精的妖怪，身边有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类，应该会更加让人不喜。

    于是，肖煜最终的决定，是在ipad上写下——

    “我是一只会带来福运的仓鼠精，所以你不能把我赶走，还要好好对待我。”

    写完以后，肖煜回头心翼翼地看着颜瑾。

    颜瑾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出的话让人不解：

    “自然。”

    这两个字凭凑在一起，含义却一下子模糊了起来。

    什么自然？大自然的自然？

    肖煜懵了。

    他以为颜瑾会继续问下去，然后他就见招拆招，编造一个隐居山林上百年，不慎误食千年人参后成精的故事，然后告诫颜瑾不能把他的身份出去，不能把他送去研究所，不能对他不好，否则就会被诅咒，断子绝孙的那种。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颜瑾居然不按照套路来。

    一句话终结了话题。

    “我答应你，不赶你走，帮你保密，还会对你好。”颜瑾猜到了肖煜没有理解，换了一种方式重复了一遍。

    ！！

    幸福来的太突然，以至于肖煜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颜瑾答应他了？

    他刚刚有幻听吗？

    颜瑾为什么要答应他？

    他不会被赶走了？

    震惊了五分钟，肖煜傻呵呵地在记事本上输入了一句：谢谢。

    然后，本来想跳到颜瑾手里去个滚的肖煜，看见颜瑾露出了那种颜氏招牌的表情。

    别称谁见谁倒霉的笑容。

    僵住的肖煜听见颜瑾一字一顿地道：

    “所以，你现在可以解释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凌两点还在游戏了吗？”

    ……

    颜瑾睡前特地定了一个凌两点半的手机闹钟，只有震动的那种，然后把手机放在了枕头底下。

    当然，这也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图个乐子而已，他也没觉得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凌两点半。

    颜瑾成功从睡梦中惊醒，他抑制住把手机砸了的冲动，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踩着拖鞋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手机照了一下仓鼠笼子。

    没开手电筒，就用微弱的屏幕光照了一下。

    预想之中有只仓鼠正在搞事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笼子里安安静静，毫无动静。

    果然是想多了。

    颜瑾自我反思了一下，没有回床上接着睡，而是抬腿往外走去。

    他有点口渴，反正都起来了，顺便去厨房接杯水喝。

    黑暗总是能隐藏一些细节，比如，颜瑾没有注意到，睡前关上的鼠笼挡板，现在落在了桌上。

    经过客厅的时候，颜瑾发现茶几上有东西在发光。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地辨认了一下发光体，然后……

    他移不开步子了。

    颜瑾自认视力不算差，虽然偶尔会戴一副眼镜，0.6到0.7的视力左右还是有的，而且他也没有任何夜盲的症状，在晚上看东西虽然不如白天清晰，但是只要有光源还是可以看个大概的。

    但是这一刻，他无比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如果不是眼睛的问题，那就是没有睡好，产生了幻觉？

    不然的话——

    为什么他看见自家仓鼠趴在茶几上游戏？

    还是在凌两点多？

    不管颜瑾再怎么爱宠心切，爱屋及乌，这一刻，他再也无法用自家鱼聪明过鼠来蒙混过关了。

    这个游戏他知道，还挺火的，他自己没玩过，只是听下属提过。

    操作简单，上手容易，对初学者很友好。

    可是，不管有多么简单，也都是对人类而言的吧？

    再怎么聪明通人性的动物，都绝对不可能掌握使用电子设备的技术，问题，根本就不出在游戏上。

    况且，颜瑾眼前这一只甚至还能在聊天频道发消息。

    颜瑾走近了几步，趴在ipad上敲敲的仓鼠的身形更加清晰了。

    再走近一步，颜瑾看清了仓鼠在屏幕上输入的内容。

    【射手：zz辅助真会抢人头。】

    【辅助：什么叫我抢你人头，你不看看自己战绩吗？】

    颜瑾皱眉。

    虽然知道此时的重点不在这个游戏上，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对面那个敢骂鱼的射手是谁。

    活得不耐烦了吧。

    玩得起劲的家伙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这让颜瑾有些诡异的胜利感。

    装了那么久，还是被他抓包了吧。

    当现实摆在面前，以往肖煜那些“被蒙混过关”的行为一下子浮现在了颜瑾眼前。会点头，会摇头，会嫌弃鼠粮难吃，会给他剥瓜子，会乖乖减肥，会挥挥手当作道别，从来不咬坏东西……

    对了，还有异常复杂的心理活动。

    颜瑾扬了扬嘴角。

    虽然早就怀疑鱼不一般，但这种不科学的事情成了现实的时候，不管什么都是会惊讶一下的。

    惊讶结束后，也就没有别的了。

    常人遇到这种事会是什么反应？会害怕吗？

    颜瑾不知道，他也没必要知道。

    反正他不会。

    不管鱼是怎样的存在，只要能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就算要他一辈子装聋作哑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必要的好奇心，颜瑾从来不屑这种品质。

    除了惊讶，颜瑾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果然，鱼不是一只普通的仓鼠。

    否则，又怎么可能陪伴他度过了两个多月的漫漫长夜，怎么可能终结了那句可笑又可怕的戏言。

    在他的心中，鱼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了。

    至于别的，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不过，其实这些都不关键。

    现在最重要的是——

    凌两点多还不睡觉，病都没好还敢游戏？

    颜瑾危险地眯了眯眼。

    他退后两步，啪嗒一下开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