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水夏三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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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

    女人朝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

    南棋甚至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看见了自己,更加不敢猜测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可是他认出了她。

    这个已经被精神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人,就是他的姨,颜瑾的生母,杜伊柔。

    杜家最的女儿,含着明珠出生的千金,这个本该一生幸福美满,无忧无虑的女人,却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

    “医生您不要靠得太近,这位病人的攻击性很强,心不要被误伤。”

    南棋的声音很轻,护士没有听见他在什么,只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声。

    “攻击性……”南棋重复了一遍,仿佛不能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

    “近期情况已经好些了,两个月前比较严重,好几个人都按不住,平时看着倒是挺好的,发起疯来简直就是个疯婆子。”

    南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当年那个温柔可人的女人和“疯婆子”联系在一起。

    他也无法将那个拿着一支画笔描绘下一整片花园的姨和眼前这个幽灵般的躯壳联系在一起。

    “有病历吗?”南棋问道。

    “这些病人的病历不能随便查看,只有院长才有权限,不过……”

    护士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道:“楚医生想看的话,我可以去帮您取一下。”

    “不是只有院长才有权限吗?”

    “最近档案室在整理更新,现在的话档案是可以拿到的,不过只能一会儿,立刻就得还回去。”

    “谢谢,麻烦你了。”

    “没关系。”

    护士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南棋和杜伊柔。

    方才与护士话的时候,南棋站起了身,现在回过头看去,只觉得杜伊柔的目光还和刚才一样,毫无焦距地停滞在半空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全然没有反应。

    这双眼睛仿佛一潭没有生命的死水,这具躯壳仿佛一截已然腐朽的枯木。

    南棋再次蹲下身去。

    “姨,你还记得我吗?”

    杜伊柔没有任何反应。

    南棋重复了一遍。

    依然没有反应。

    “姨,你听得懂我在什么吗?”

    杜伊柔没有回话。

    南棋从口袋里取出一束薰衣草,递到杜伊柔面前。

    的花骨朵摇摇曳曳,那淡紫色的花瓣曾经是最美的花环。

    泉水之音泠泠作响。

    “花……”杜伊柔终于是出了第一句话:“是送给柔的吗?”

    这个已经洗净了芳华与红尘的年过半百女人,出的话语却宛若少女一般。

    “是的。”

    南棋将花束递到杜伊柔枯瘦的手中。

    “真好看。”

    “姨,你知道我是谁吗?”

    杜伊柔认认真真地看了南棋一眼,然后恍然大悟道:

    “我知道,你是晴晴。”

    南棋摇摇头,道:“我叫做南棋,你的侄子,的时候你经常来看我,家里的庭院里有一片你亲手种下的薰衣草。”

    “啊,我知道你,你是伊雪的孩子。”

    杜伊雪是南棋母亲的名字,能从杜伊柔口中听见这个名字,南棋很是欣喜。

    哪怕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是当南棋看见杜伊柔的瞬间,他的心就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在这种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不管原本是不是正常人,现在都已经被逼疯了。

    南棋几乎已经不敢再去想他和颜瑾会怎么样,眼下,他只想知道杜伊柔的病情到底到了怎样的地步,并且,想要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水夏三院的环境确实很好,各种资源都不缺,医护人员也看得出来经验丰富,但是,不论外在条件有多好,这都是一家精神病院。

    哪怕物质上的需求全部都可以满足,那么精神呢,就仍由它支离破碎吗?

    南棋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颜瑾把杜伊柔扔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不管有怎样的原因,杜伊柔都是他的母亲,是给了他生命的人。

    现在,看见杜伊柔还能记起些当年的事情,南棋觉得心头那无限的愧疚与难过稍稍得减轻了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点,就像是冰山最尖端被阳光融化的一个角那样微不足道。

    “对,杜伊雪是我的母亲。”

    “伊雪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杜伊柔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摸南棋的脸颊,但是她错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最终只是对着空气挥了挥手。

    南棋双手握住杜伊柔的手。

    他终于发现杜伊柔的眼睛之所以不能对焦,或许已经不是精神上的问题了。

    她快要看不见了,世界在她的眼里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

    “姨……”

    南棋强忍住内心的难过,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谁把您害成这个样子的?”

    杜伊柔缓慢歪了歪脑袋,这个独属于少女的娇羞动作,由她做出来,不出的怪异与扭曲。

    但是南棋一点都不嫌弃,在他的眼里,杜伊柔依然是当年那个美到不可方物的女人,哪怕她现在坐着轮椅,双目几近失明,再也不能在阳光下于那片凄美的花海里翩翩起舞。

    “姨,是谁把您害成这样的,是谁……”

    南棋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但是他又无比害怕这个答案。

    杜伊柔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回答南棋,还是听不懂这个问题。

    “姨……”

    南棋抓住杜伊柔往回缩的双肩,他的喉咙发涩,声音沙哑地像是含着砂砾在话:

    “是……颜瑾吗,是他为了杜家的财产……”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从杜伊柔口中发出,宛若濒死的荆棘鸟唱响生命最终的歌谣。

    “颜瑾”这两个字就像是什么开关,开了这个女人管辖着疯狂的枷锁。

    南棋被这杜伊柔的尖叫生吓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谁知下一秒,杜伊柔整个人都从轮椅上滚了下来,轮椅被带翻,沉重地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音。

    “怪物,怪物去死,去死啊——”

    杜伊柔趴在地上,披头散发,一边尖叫咒骂,一边疯狂地用拳头砸击地面,骨骼咯咯哀鸣,鲜血爬满指尖,但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继续着这样自残的行为。

    “姨,姨!?”

    南棋只迟了几秒钟,杜伊柔就已经把自己的双手砸得皮开肉绽,他还来不及阻止杜伊柔,就被对方骤然爆发的力量推到了一边。

    警报声在耳畔炸开。

    后脑勺撞在床头上的痛楚根本就比不上心中的剧痛。

    南棋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冲入房间架起杜伊柔,熟门熟路地给她上一针不知道什么药,然后万分粗暴地把人绑在床上。

    丝毫不顾杜伊柔的挣扎,强硬地按下她的四肢,塞入皮革里头,全然不像是对待人类的态度,倒像是在绑一只待宰的畜生。

    “楚医生,您没事吧!”

    护士拿着些东西冲了过来,关切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两天这疯女人表现还不错,还以为不会再犯了了,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南棋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

    “这次突然发病,哎,越来越严重了……”护士嘀咕了一声,随后对南棋道:“她这样需要处理一下,我们先出去等吧。”

    这些闯进房间的人都是专业应对发作的病人的,对待这些发疯的病人他们就是专业的。

    南棋想要留下,但是他实在是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尤其是当他看见有人拿着一块纱布堵住了杜伊柔的嘴防止她咬舌自尽的时候。

    他的耳边甚至开始出现幻听,他听见那个已经无法话的女人,凄厉的哭号。

    南棋跟着护士走出了病房。

    “这是病历,楚医生您现在看还是……”

    护士话了一半就意识到南棋的情绪不对,迅速反应了过来怎么回事儿后弥补道:“楚医生您不用放在心上,这个病人经常犯病的,不是您的错,您才刚来我们院,所以可能不太习惯这里的风格,大多数的病患都是随时随地就犯病的,所以那些人都是一直守着的,您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要处理一下伤口……”南棋喃喃道。

    “什么?”护士没有听清楚。

    “伤口,她的手上受了伤。”

    “啊,严重吗,有没有划到手腕?”护士有些紧张。

    “没有,但是关节……”

    “那没什么关系,她经常受伤的。”

    护士看起来并不在意杜伊柔受伤与否:“如果大出血的话就得留意一下了,这个病人是非常非常少见的熊猫血,ab型的,库存太少了。”

    “什么血型?”

    “rh阴性血,我们医院库存太少了,所以就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