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申时一到, 等在科场外满心焦急的人们只听见一声炮鸣,大门口响起了并不是那么悦耳, 却很喜庆的吹吹的声音, 林廷相和陈一松这两个了解规则的人知道,这叫做“头炮”,要放最先交卷的一批考生出来了。他们忙奋力从人群中挤上前去,只见大门一开,从里面走出来了二三十人, 几乎个个都是春风得意,满面笑容。
这些最先交卷的人一般都由大宗师当场阅卷,若是大宗师觉得文章不错,可能会再出个破题让考生做,做得好的话往往就直接在卷子批几句推荐进学之类的话, 也有做的不好, 被告知“还需继续努力”的。不过,一般来早交卷的人不是学问出众, 就是押对了题,总而言之大部分应该都考过了。
陈一松正伸着脖子看呢,忽然有人在他身后一拉,他回头一瞧, 原来是翁万达来了。两人再往前看时, 那大门正徐徐关上, 两个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
眼看差役就要将门关紧, 翁万达有些失望, 刚要感叹,就听门里差役高声道:“且慢关门,还有一位!”
他话音刚落,就从里面跑出一个白净清瘦的少年来。在下面等着的众人一看,这不正是林蓁嘛!林蓁出了科场大门站定之后,在门口回身拱手对看门的差人道:“多谢官差大哥。”
下面等着的三个人喜出望外,一起在底下各种挥手示意。林蓁赶忙加快脚步,挤了过来。他还没站稳,见这些亲朋好友一个个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急忙连声道:“过了!我考过了!魏大人留我多了几句,这才落到了最后一名……阿伯,陈兄、翁兄,多谢……”
他一句话还没完,林廷相就呵呵笑着道:“这哪里是最后一名,怕是头一名吧!走,你廷泰阿伯,还有李大人,都在等着给你庆功呢!”
罢,他转身吩咐两个厮回去通报消息,一手拉上林蓁,又叫着陈、翁二人一同往林家走去。
道试告捷虽在林蓁的意料之中,但这毕竟是他整个科举生涯中的第一场考试,对他来意义还是很重大的。这次《四书》题是“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而《诗经》题是“宛在水中央”,两道题目林蓁都做过,虽是在科场之中,条件简陋,林蓁却觉得自己文思泉涌,做的比平常反倒还要好些。虽然他也算是经历过不少事情的人了,回想起自己所做的文章和魏提学赞赏的眼神,他顿时感到过去几个月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心中十分欢喜,而今年八月的乡试也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杨廷和十二岁中举,事在人为,他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一想起屯门之战后系统向他展示的画面,他就想早日考中进士,他只有入朝为官,才有机会向皇上上疏,才有可能影响到这个国家接下来所作出的一个个决定。
看来自己在道试中表现不错,他的属性1和属性3都在升级。属性1向他展示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但他能认出那是自己……看来,自己中秀才的年龄也比前世提前了不少,怪不得系统夸奖了自己啊!林蓁甚至有一点沾沾自喜,可下个画面却让他不安起来——中了秀才的青年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相反,他看上去形销骨立,脸色更苍白了。他眉头笼罩着一层阴云,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林蓁赶紧仔细观察,发现那正是先前薛侃给他的《传习录》。系统也有点太滞后了吧,《传习录》自己早就看了不知道几遍了,到底还能再看出什么门道来呢?
林蓁仍在思索,绿色的光又亮了,属性1是“修身”,而属性3是“治国”,大概是科举和自己做官有关系,向来他学习四书五经还有所有与科考有关的进步都会给属性3加分。如今考过了道试,属性3自然也会升级。其实,相比起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林蓁对这个国家会发生什么更加关心。他等了一会儿,画面还没出现,耳边却先响起了一声义愤填膺的高喊:“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林蓁惊异之余,只见宫檐下,一名三十余岁,气宇轩昂,潇洒不群的官员振臂一呼,四周众官员群起应和,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处,放声大哭,看的林蓁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转眼间,这一声声激奋的呐喊都变了调,开始夹杂着痛苦的嚎叫和哀求,林蓁的心绷的紧紧的,不知道事情又发生了怎样的转变……
如同前两次一样,画面就在关键的时候嘎然而止,留下了林蓁满心疑问,慢慢强迫自己回到了现实。身旁林廷相正在对另外两人着:“科试在即,二位准备的如何了?”
翁万达和陈一松谦虚了几句,但林蓁知道,他们很有可能就会被魏大人选为贡生,去国子监读书了。他们似乎并不像自己这么着急中举,毕竟在旁人看来,他们的年纪也还很轻,才二十多,即使三年后再考,也绝不算迟。
林廷相压低声音,道:“哼,同样姓林,阿蓁如此争气,那同与阿蓁在县学读书的林先浩却是个只知道投机取巧的人!他听今年提学大人要送几个学生去南京国子监,且这次并不是评资论辈,而是专门选拔那些人品学问出众的士子,他就以为这里面有机可乘,前两日跑到我这里来,央我去知县那里情,想要让我和李知县为他做保,在魏大人面前推举他。我先前并不知道他的品行,见他年轻,言语又像是懂得规矩的,还去县学里听了一下。谁想,学问还在其次,一他的为人,从先生到学生,没有一个不厌恶他!就是如此一个人,我若在知县跟前提他的名字,那岂不是连我的名声也败坏了!依我看,魏大人若要选拔良才去南京读书,也该选你二位这样的人……”
话间众人已经到了林府,远处正有人抬着两顶轿子往这边赶来。陈一松笑着道:“阿蓁,这一阵子,会有许多人来庆贺你考中秀才,你可要有所准备啊!”
林蓁其实不太喜欢应酬,但是想到将来为官之后这样的场合会越来越多,他心中的排斥也少了许多,而林廷相则道:“对了,阿蓁你不是八月还要去考乡试嘛?番禺路途遥远,你要早日开始点行装……待前面两乘轿子到了,林蓁的另一位举人族伯林廷泰还有李知县派来贺喜的县丞走上前来,对林蓁赞不绝口,一时间林府前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停!
和这边欢喜的场面相比,县学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气氛可就有点诡异了,林先浩被一名乞丐模样的男子扯住衣袖,两人一个使劲儿拉,一个拼命躲,林先浩道:“程老二,你这个通番叛国的家伙,你怎么还没死呀!你快些走,莫让别人瞧见我和你在一处,我告诉你,我如今马上就要拔贡了,到时候进了国子监,你想来讹我,也要自己掂量掂量,看看你这副样子,人家让不让你进那国子监的大门!
程老二看上去比前几次都要狼狈,身上的衣服不仅破烂,脸上还有些血污,面对林先浩的辱骂,他毫不在意,嘿嘿笑道:“林秀才,你我原本就是至交好友,又何必分什么彼此呢,更何况,你要拔贡,也得有点银子讨好讨好你们读书人口中那什么大宗师是不是?别看你我什么通番不通番的,那佛郎机人就是有钱,他们吃肉,弟我也跟着喝了不少汤呢,我看你一年坐馆,收不了多少银子吧?有没有三十两?你帮你兄弟我做几件事情,我肯定会好好回报你,绝不让你吃亏……”
林先浩虽然吹嘘自己就要拔贡,但他感觉林廷相那里没了下文,不太像是要推举自己的样子,他倒是买通了魏校身边请来阅卷子的一个幕僚,算亲自和魏校拉拉关系,确实,他现在手头紧张得很,程老二的话让他颇为动心,他死命把自己袖子往回扯的手慢了下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道:“看在先前的情分上,你想让我做什么事,先来听听。”
程老二笑道:“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哪会让林秀才你为难呢?第一,你帮我去买几身干净的衣服,其中一套要秀才穿的直裰和方巾,剩下的你就随便办置些几件短麻鞋就成,第二,有个地方专门为能仿制勘合路引,我给你地址,你去帮我办一份来,若是你帮了老弟我这一次忙,我送你一百两银子做那和大宗师拉交情的费用,到时候你发达了,也别忘了兄弟我就成!”
林先浩转着贼溜溜的眼睛估计着,这两件事的危险程度并不很大,何况一百两银子仿佛就摆在他的眼前,在他还没下定决心的时候,他已经开口答应下来了。
程老二道:“对了,我的银子都在屯门岛上,到时候还要烦请林兄去帮我取来。”
林先浩一听,更是高兴,心想,这银子取来之后,他就去官府举报程老二,让他被抓进监狱,那银子就都归自己了!
正因为程老二整日里心术不正,他一看林先浩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也不再往下了,只是笑呵呵的盯着林先浩看。林先浩心里着急,道:“程兄,你呀,你的银子到底埋在何处?”
程老二却岔开话题,道:“我方才在街上,听见人人都在,今天有个十二岁的孩子中了秀才,是大宗师亲点他入学的,哎呀,你这个天下少有的神童他是谁呢?”
林先浩眉毛倒立,气愤的“呸”了一口:“哼!林蓁那子,只会投机取巧,阿谀奉承,谁不知道他成日里往林廷相那老东西家里头跑,就差管他喊阿爹了!还有他上次又在汪按察使面前卖弄聪明,还有同他一起的那什么姓翁的、姓陈的,没有一个好人!”
程老二对此极有同感,他点头道:“是呀,如今世风日下,林兄你这般的人怀才不遇,林蓁那子倒发达了,我知道你素来看不惯他,不过你也别急,他家里藏着好几桩见不得人的事,现在还不是出来的时候,林兄啊,我就靠你将来能穿个蟒衣,到时候治一治这姓林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