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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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 林蓁躺在熟悉的屋内, 看着帐顶的轻纱,他想,我终于回家了。林毅斋去世之后,他匆匆离开家, 前往南京, 可他心中的丧父之痛却一点没有减少。如今他才发现,只有和家人们在一起, 他才会感到安心、踏实, 虽然会时时想起自己的父亲,但心里却不再那么牵挂和懊悔。或许这就是一些名士, 譬如薛侃,辞官不做, 一心回乡照顾父母, 讲学乡里的原因吧。

    他还背负着阳明先生交给他的使命, 还有系统所的替文曲星弥补他过去的缺憾的任务, 他自然不可能随心所欲, 遁世隐居山林,但是在步入险恶的官场之前, 花两年的时间来陪陪家人,为家乡做一点自己能做的事, 这会不会也是阳明先生和文曲星所希望的呢?

    脑海中黄光闪动, 许久没有升级过的属性2居然升了一级, 到了12级。这次他会看到什么?林蓁莫名有些激动。家里如今过得还算不错, 各种收入远远大于支出,每年稳定能存下几十两银子,这还不算他哥哥卖画的收入,那笔钱程氏单另为林学存着,算以后交给林学自己支配。

    林蓁闭上眼睛,眼前竟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红红的窗纸,红烛高照,就连屋里的被褥都是新簇簇一团锦绣,样样鲜红。林蓁的心忍不住紧紧绷了起来,因为在那红色锦被铺陈的床上,端正的坐着一位身穿红色凤袍,头戴珠冠的女子。那珠冠上垂下一方红色绢帕,盖住了她的整张面孔,林蓁上下量,只见她一双纤纤玉手攥着一方帕子,放在膝上轻轻绞动,看得出来,她也有些紧张。

    奇异的是,林蓁心里竟然生出几分喜悦,他仿佛身置房中,手中拿着一柄喜秤,心的向那方火红的盖头伸了过去,这一位一定就是他的娘子吧,到底是谁呢?林蓁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手在空中顿了几次,最终还是扯住盖头的一角,轻轻往一旁挑去……

    房门忽然一响,林蓁赶忙睁眼问道:“是谁?”

    门口传来了他哥哥林学的声音:“是我,大毛。”

    林蓁忙整理衣冠,下床往门口走去,开门一瞧,林学站在门口,道:“阿弟,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林蓁忙随他走到院中,两人并肩在曾经那块青石板上坐下,林蓁问道:“什么事呀,你。”

    林学顿了一顿——他如今虽然与一般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但话时还是总会慢上一拍,只有林蓁才知道这是他时候“童昏语迟”落下的毛病,一般人只当这是他出言谨慎呢——林学侧身望了望林蓁,道:“先前传授我画技的那位居士病了,他家里贫寒,也没人照顾,我想去苏州照料他,尽一尽我的心意。”

    林蓁一听,明白了林学的意思,先前家里离不开人,如今林蓁回来了,他就可以去看看他的老师了。

    林蓁觉得这也并无不可,只是林学毕竟身份特殊,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之中。尤其是如果那位居士名气很大,不定这会儿探望他的达官显贵也不会少,而且程老二还流亡在外,万一的万一,有人起了什么疑心,那林学和他们全家人就都危险了。

    林学看出了林蓁的迟疑,他低下了头,道:“我知道……我知道,算了吧。”

    林蓁怕自己的哥哥失望,赶紧拉住他的手,道:“别,你别着急,明天我找张桂堂来商量一下,如果他觉得方便安排,那你就去吧。家里的事都有我呢!”

    林学听了,双眸中一片喜色,对林蓁笑了笑,又起身拉着他道:“你跟我来。”

    林蓁随他站起身来,两人走进了林学的屋子里。林蓁进去一看,林学的屋子四处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桌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旁边另有一张案台,上面摞了厚厚一叠画迹已干的纸,林学一张张揭开给他看,一开始都是些乡间景色,春风垂柳,夏日荷塘,秋光湖色,冬雪纷纷,张张生动传神。翻到后面,却更多的是些人物花鸟,每一张上都有两个的身影,或是在溪前追逐玩耍,或是在学堂边静静聆听,或是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掷石子,或是赶着一群鸭子,走在夕阳西下的乡间路上。林蓁越往后看,心中越发暖意融融,又觉得有些莫名的苦涩,他和林学兄弟两人竟然携手走过了这么长一段并不好走的路,这种陪伴,大概是算得上是一生中最珍贵的财富了吧。

    而在这个没有照相机没有手机的时代,林学就凭着他的记忆和他这一支妙笔,把一幅幅画面都保存了下来。

    林蓁默默翻了一遍又一遍,问林学道:“阿兄……这,这些画,可以送给我吗?”

    林学点点头,道:“这些本来就是……本来就是送你的……”

    林蓁坐下来又细看了看林学的其他画作,才发现上面许多都有题字,他没想到林学的字也写的这么好,指着一篇问道:“‘立锥莫笑无余地,万里江山笔下生。’这是阿兄你做的诗?”

    林学摇头,道:“不是,这都是师父做的。我的字,也是跟他老人家学的。”

    林蓁又欣赏了一阵,林学选了许多画送他,然后两人起林蓁这两年走后的事,夜晚他们就像时候一样,在林学床上抵足而眠。岭南的夏夜有些闷热,外面是林蓁熟悉的阵阵虫鸣,但他们却觉得屋里凉风习习,舒服得很,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薛中离带着他的一众弟子到了林蓁这里,听他讲起了去年在余姚见到阳明先生的事。林蓁把阳明先生对他们讲的种种如何破除心中杂念,追寻良知,知行合一的一番话讲了一遍,最后道:“阳明先生对我们几人,一定要在事上磨练,才能求来真知。我们现在有人读书,有人务农,有人做官,有人从商,难道一定要放下手中的事情来修习心性吗?其实良知不在别处,就在你日夜所做的这些事情当中。只要心无杂念,无恶念,做什么事都能摸到其中的规律,领略到其中的奥妙,这才是心学的真谛。”

    众人纷纷称是,薛中离趁机对林蓁道:“维岳,你不如和我一同讲学如何?”

    林蓁微微笑道:“其实我正有此意呢。不如这样吧,我们学以致用,一方面讲心学,一方面讲举业,这样能吸引来更多的人听我们讲学,其实往后,我想给大家多讲些各种各样的知识,士农工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不想让读书人再担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名声了。更何况这个国家百废待兴,需要的是多种多样的人才。”

    薛中离听了林蓁这番话颇有些惊讶,道:“维岳,这也是阳明先生告诉你的吗?”

    林蓁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并非是阳明先生的意思,不过他确实过,他创立心学就是为了让士子们的思想摆脱程朱理学的束缚,让大家追寻自己内心的想法,作出忠于自己内心和良知的选择……哎,这些来话长,咱们往后再慢慢谈吧。”

    林蓁和薛中离正聊的热火朝天,忽然听见门口有个清脆的声音叫道:“阿蓁!”

    林蓁往院门处看去,只见一个窈窕的少女站在那里,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双大眼睛闪着光芒,正看着自己笑呢。林蓁还没出声,莹儿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到门口紧紧拉住那少女的手晃了一晃:“月姐姐!快,快进来,吃点心,吃糖!”

    月儿满面笑容走进院子,对着薛中离福了一福,喊了声:“薛大人。”就随莹儿进程氏屋里去了。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目光在林蓁身上扫了几下,眼睛眨了眨,又露出了那种机灵活泼的笑容。

    薛中离见状,站起身来,道:“维岳呀,那老夫就先告辞了,这样吧,明日你到我讲学的地方来瞧瞧,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安排的,若是没有,往后我们就可以正式的开一个书院,专门在岭南传授阳明先生的心学,你看如何?!”

    林蓁点头称是,把薛中离和他的弟子们送了出去。月儿又领着莹儿回到了院子里,笑嘻嘻的对林蓁道:“林维岳,林二毛,你这次去南京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呀?!”

    林蓁这时才认真看了看月儿,他感叹道:“咱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和莹儿差不多高,一转眼,咱们都已经长大啦。”

    罢,他赶忙进屋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月儿,道:“这是从南京带回来的,国子监的学生们都爱看的话本,你随便翻翻解闷,若是喜欢,将来我再给你去多买几本。”

    月儿嫣然一笑:“好呀,还有呢?”

    林蓁心想,还有什么?他不知道呀,难道是女孩子们喜欢的胭脂水粉?还是南京那些各式各样的手绢丝帕?那些他可一窍不通啊。看着林蓁瞪大眼睛愕然的样子,月儿又是一笑,道:“算了,不为难你啦,你肯定拿不出来,我的是你中秀才游街时头上戴的花,这会儿都过了两年了,早不知道被你丢到哪里去了吧?!”

    林蓁恍然大悟,也笑了,道:“这个我还真有!”罢,转进屋里,心翼翼捧出两朵已经风干的花儿来,正是当时他骑白马游街时戴在头上的。

    这回轮到月儿发愣了,她喃喃道:“原来你还留着……原来竟能留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