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林蓁离开京城之后, 严世蕃一直听从严嵩的安排,每日按时去国子监报道。没过多久,他在国子监里已经成了赫赫有名的“严公子”,那些一直发愁没有出头之日,整天想着投机取巧的监生们有的是看中了严世蕃手里的钱, 有的是看中了他父亲三品大员的身份,全都想着法子来巴结他。
严世蕃表面风光,心里总还有几桩事放心不下。比如, 每次一想起那天林蓁和徐阶一起跑到国子监来的时候神神秘秘的模样, 他就觉得十分不安。尤其是后来他在巷子里堵到林蓁的时候, 林蓁手里抱着那几卷书,到底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呢?
严世蕃对他自己的记忆很有信心, 但除了此事之外,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他不能把全部时间都花在回忆林蓁的一举一动上面。尤其是这两日, 他听朝堂上张敬孚和夏言各显神通, 在皇上面前争的的厉害,至于被关在牢房里的段朝用,已经渐渐被人所遗忘了。
武定侯之子郭守干养好伤之后, 不敢再出外惹是生非, 郭勋便将他也送到了国子监里读书。这天严世蕃正想着怎么在郭守干这里听听, 看皇上什么时候把段朝用放出来, 谁知道, 两人刚一出讲堂的门, 忽然有一名新来的监生,满脸堆笑的跑到了严世蕃和郭守干的面前,他对着严世蕃长长一揖,道:“严公子呀,人是上个月才从南京国子监来的,听严公子您才学出众,见识远大,人一直和您交个朋友,因此晚上备了一桌酒菜,不知道今晚您是否能赏脸与人还有人的几个朋友一聚?”
严世蕃瞟了他一眼,从他那黄瘦的脸还有谄媚的表情中,他没有看到这个人有任何利用的价值,还不等他开口,郭守干先哼了一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请我们喝酒?我们平日里喝的酒一杯够你一个月的开销,你请得起么?赶紧滚蛋,别拦着我们办正事!”
那人看样子很不死心,又上前一步,对严世蕃道:“严大人,您可能不认识我,我叫林先浩,我那个亲戚程二他……”
还没等郭守干和严世蕃自己动手,跟在郭守干身后的一个人上前一脚,把林先浩踹的登时就跌在了地上,哎呦哎呦捂着肚子叫个不停。那人厉声道:“侯爷叫你滚,你还啰嗦什么!”
林先浩一听侯爷二字,心里马上就害怕了。他来的时间尚短,哪里认识这大名鼎鼎的武定侯之子呢?他面带惊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踉跄着往明伦堂内跑去。严世蕃冷笑一声,道:“现在这国子监里,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每天都有不少人凑上来讨好郭守干和严世蕃,这个叫做林先浩的人很快就被他们抛在了脑后。严世蕃掏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个十分精巧,镶嵌着红宝石的玉扳指在郭守干眼前一晃,郭守干两眼也放起光来,道:“德球,这也是你从倭人手里买来的吗?”
严世蕃将那扳指塞到了郭守干的手中,对他道:“哼,那些倭人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这是几个佛郎机人拿来跟我换瓷器的,侯爷您猜一猜,我是用什么跟他们换的?”
两人笑笑,眼看就要走出国子监,严世蕃趁郭守干将那扳指拿在手中把玩的功夫,声问道:“对了,侯爷,那关在牢里的段朝用现在如何,上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郭守干得意的道:“怎么令尊严大人没听吗?皇上的怒火现在已经平息的差不多了,他亲口对身边的太监,他原先希望段朝用能炼出金银,不过是体恤百姓,想以此补贴皇宫用度,让百姓少缴纳些税银罢了。而段朝用嘛,他虽然有心为朝廷出力,但道行比起邵元节还差了些,学艺不精,这也不完全是他的错。对了,皇上还 ,等他从锦衣卫镇抚司放出来之后,他若是诚心认错,不定还能封他个羽林卫千户当当……”
严世蕃喜道:“果真如此?这可确实是个好消息。只是不知群臣如何议论此事?”
郭勋道:“这就要看严大人如何应对了,让他看好他那些言官门生,不要动不动就在皇上耳边聒噪,谁不听话,你们就先下手为强,揪住他们的差错将他们调出京城,离皇上越远越好!”
严世蕃道:“嗯,这个好办,如今这些文官也不比从前,现在还能戴稳头上那顶官帽的,都是些识时务的人,那些不听话的,早就被贬的被贬,辞官的辞官了。”
他话锋一转,又对郭守干道:“侯爷,您还记得吗?我有个随从当时和段朝用一起被抓到牢里去了,原本我也用不着他,可他毕竟跟随了我好几年了,近来……想来牢里看管也不似先前那么严密,若是哪天方便,我想去牢里头瞧一瞧他。”
郭守干想了一想,道:“这有何难?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从镇抚司的大狱里转到普通牢房去了,到时候我带你到那里走一趟便是。”
严世蕃回到家中,将此事与严嵩一,他们便在严嵩那间书房中,将那些素来与郭勋不合的官员都一一写下,父子两人一同细细商议该如何应对。严嵩眉头紧皱,对严世蕃道:“我看旁人都还好,最难办的就是夏言,他一向痛恨郭勋飞扬跋扈,若是听段朝用被判无罪,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严世蕃在纸上一左一右,写了张敬孚和夏言两个名字,对严嵩道:“爹,您一直在他二人之间周旋,方才挑动的他们在分祭天地的事上相互争斗。张敬孚和郭勋虽然有些罅隙,但他毕竟刚进京时受过郭勋的庇佑,他们都是议礼重臣,同气连枝,张敬孚肯定会站在郭勋这边。夏言再怎么,官职也远在张敬孚之下,依我看嘛,有张首辅在,一个夏公瑾恐怕暂时还兴不起什么风浪。”
严嵩旋起手腕,笔尖从这两个名字上挪来挪去,最后将笔一放,叹气道:“唉,虽如此,也要挫挫夏言的锐气才好,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夏言可是言官出身,向来刚正,什么人都敢得罪,当年为了弹劾张太后的弟弟连上数封奏疏啊!万一他死死咬住郭勋不放,我看皇上为了耳根清净,一时半刻也不会把段朝用放出来的。”
严世蕃起身溜达了几步,在脑海中盘算着各种对付夏言的办法。上一世就是他们严家父子把夏言送上断头台的,这其中的每一步他还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南京,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这些朝中大事……对了,倒是有一个人可以一用,他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倒霉蛋,不知道这一世他还会不会办同样的傻事。这个人和夏言一样,是正德十二年丁丑科的进士,严世蕃忽然又想到,更妙的是,他好像和那个林蓁也大有联系。此事若是能提前发生,正好看一看林蓁的反应,如果林蓁有问题的话,虽然他远在宁波,但他肯定会出手阻拦此事,而到了那时,严世蕃就可以断定,之前的一切都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状元搞的鬼了!
严嵩见严世蕃嘴角扬起,脸上露出了狡诈的笑容,他心中知道,严世蕃肯定想出了什么办法。果然,严世蕃转过身来,对严嵩道:“爹,皇上登基已经六年了,他如今也二十一了,当年他登基不久就立了皇后,还纳了不少妃嫔,可这几年过去,后宫却俱无所出,这朝臣们对此难道私下里就没有什么议论吗?”
严嵩一听这话,低头皱眉思索了起来,他和严世蕃不同,严世蕃对嘉靖皇帝的记忆来自前世,而且他有资格进宫面圣的时候已经是嘉靖中后期的事情了,严世蕃心目中的嘉靖总是那个身穿道袍,阴晴不定,面色不是苍白就是铁青,经常额头冒着虚汗的中年人。他动不动就勃然大怒,因他一气之下被丢进昭狱而丧命的官员可不在少数。严世蕃有足够的理由认为,皇子的事,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引爆朱厚熜这个爆竹的□□。
可是严嵩却未必和他想的一样,严世蕃完之后,严嵩心里也起了算盘:如今的朱厚熜年纪轻轻,身体健康,少年时就登上皇位的他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平日里虽然一眼看去举止斯文,优雅高贵,但老练如严嵩这般的那些臣子心里头都清楚得很,这位皇上内心果敢刚毅,甚至可以有点倔强,绝对比起上一任甚至上几任都更难伺候。
皇上如今确实还并无子女,他过了二十之后,正如严世蕃所,有些臣子私下里也开始犯起了嘀咕,但是,谁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在朝堂上公然发表意见。
严嵩担忧的看着严世蕃,对他道:“庆儿,依为父之见,你最好不要这件事的主意,皇上英明神武,你敢在他面前,搬弄这样的事情,我怕咱们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严世蕃道:“爹,这个办法到底行不行,你何不听我了之后再做论断?我的意思,是找一个替死鬼上疏,此人必须和夏言关系紧密,这样,到时候我们就能把幕后主使的罪名栽到夏言身上。若是顺利的话能让夏言和张敬孚两败俱伤,即使差些倒霉的也是张敬孚,这火绝对不会烧着我们!”
严嵩听了心里明白,这其中的关键都在那个上疏的官员身上。他刚想问严世蕃觉得谁最合适,只听严世蕃道:“我问您,您知不知道如今行人司的司正是谁?”
严嵩不假思索地道:“自然知道,此人姓薛名侃,他是夏言的同年,和夏言十分亲近。他……好像还是维岳的同乡呢。他中进士之后就辞官回潮州讲学去了,今年才起补故官,怎么,他身上难道有什么文章可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