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宋素卿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道:“林蓁手里有大明皇上的手谕, 咱们要是帮他们抓住范陶公, 日后皇帝开关通海,咱们还可以继续买货, 且不用再和范陶公分利;不合作,那就是死路一条,我不想死, 难道你想死吗?!”
那武士显然还没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武士道精神练到极致,他默然摇了摇头, 道:“什么时候动手?”
宋素卿瞧了瞧院中的沙漏,道:“就现在, 快点,你派我上次选的那二十个人, 不要多, 不要少,去向那些佛郎机人挑衅, 就他们……前几天抢了咱们的货那件事……算了,什么他们也听不懂, 你就找个人扮做我的模样, 让他带人过去, 然后若是见了那些长毛鬼,你们……你们就直接亮□□吧, 记住, 最好逼得他们放……防火铳, 他们上次就想杀我,这次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双屿岛这座似乎永远都生活在黑暗之中,但又好像永远都没有黑夜的城市,终于在这一天平静了下来,然而,只有少数人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之下,隐藏的是一场大乱的火苗。岛上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最后几乎只剩了那座高高城楼最上方,坚固的石墙后面明亮的火把还在燃烧着。
就在沉沉夜色下,一队日本武士躲过比平日松懈许多的巡逻队伍,冲进了佛郎机人聚集的几条巷子。他们二话不,看见佛郎机人挥刀就砍,佛郎机人虽然毫无准备,但这些天好不容易才做成的几笔生意让他们坚定了在岛上留下来的念头,而日本人无疑就是他们最大的对手,隐隐看见之中扮的不男不女的“宋素卿”,佛郎机人的一个头目丧失了理智,大喊道:“枪!把我的□□拿来!”
那一队武士虽然人少,但个个都是宋素卿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们一边将燃起的火把往事先探好的佛郎机人堆放货物的仓库扔去,一边挥刀砍杀着冲出来的佛郎机人,剩下的佛郎机人则还没缓过神来,不知道如何是好,当有人开枪的时候,这群海盗身上的野性被激了出来,他们纷纷寻找着自己的枪,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倭国的猴子”。
那几名武士训练有素,燃起大火之后拔腿就跑,往海边逃去。佛郎机人穷追不舍,他们跑向自己的大船,想要利用船上载着的火炮,把“倭国猴子”们都炸成碎末,谁知道,他们离开之后,又是一队日本武士趁乱溜进了这些佛郎机人的住处,将没烧掉的货物洗劫一空,留下了更多的火把,把他们刚搭建起来不久的住处烧了个干干净净!
佛郎机人发觉势头不对,想回头已经晚了。然而,接连响起的枪声早已划破夜空,传到了海面上,也传入了那座城楼里的人们的耳中。
城楼面向宁波海面的一扇大窗之上,闪过了一个矮胖的身影。张总管焦急的推开窗户,回头道:“主人,不好了,倭人和那不识好歹的长毛鬼们起来了,咱们该怎么办!”
这屋子里头放着三张案几,除了张总管之外,另外一位总管和两名副总管都坐在案旁,将手中厚厚的账目一一核对,屋内摆着一副倭金的彩画大屏风,将这几个人隔在一边,屏风的另一边则是一张价值连城的镶嵌着玳瑁的螺钿描金拔步床。这拔步床从外头一瞧好像一间屋,雕栏画柱,十分精致,上面的嵌着的珍珠贝壳闪闪发光。里面显然不止一个人,还有至少两三个女子伺候着,虽然如此,外面这些核对账目的却不敢有一点疏忽,只要是读上一遍,哪怕是错一个数字,这屏风后的人也会勃然大怒,到时候他们轻则挨,重则被丢进海里喂鱼。
听倭人和佛郎机人动了手,里面的欢笑声顿时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有人开口问道:“动手的,有几个人?”
张总管瞧了瞧,道:“还好,看样子不多,只是倭人放起了火,把佛郎机人的货烧的烧,抢的抢……”
他话音未落,海岸边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屏风之后忽然传来了两声惨叫,然后是一声怒吼:“宋素卿那个兔子,他竟敢背叛我!”
众人被这一声喊得魂飞魄散,待反应过来时,却觉得更加纳闷。这时,屏风后两个女子衣冠不整,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拔步床中的人继续喊道:“快点,纠集我们所有的兵力,到东港迎战!”
见张总管还愣在原地,屏风后闪出一个人影,跳起来就给了他一个巴掌:“快去!官兵要进来了!”
张总管身子一晃,赶紧往屏风外跑去,却听里面的人又道:“算了,你年纪大了,腿脚慢,李总管,你去!记住了,咱们的两千人架上佛郎机铳头阵,那些我平日训练的武士架船绕到后头去偷袭他们,那个会佛郎机话的子呢?让他赶紧给佛郎机人传个消息:只要他们跟我们一起对抗官兵,往后在岛上买卖货物,我少收他们两成!”
张总管似乎仍然满心不解:“主人,我是倭人和佛郎机人起来了,您怎么官兵来了?”
李总管已经离开,另外两人哆哆嗦嗦地问道:“主人,账……账还接着念不念了?”
屏风后的人披上衣服,走了出来,两位副总管从未见过他的真容,此时一看,连下巴都险些惊得掉了下来。原来这传中的范陶公竟然是个身高不足四尺,圆滚滚胖乎乎,十来岁的一个孩子。他一只眼被眼纱遮住,另一只眼凶狠的瞪着屋里的人。
这范陶公正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前些日子张璁毅然决然致了仕,且还劝了严嵩一番,让他往后不用再与夏言作对,不如齐心协力辅佐皇上,以免将来惹怒了朱厚熜,落得个身家性命不保的境地。严世蕃思来想去,觉得不定又是林蓁从中作梗,于是便对严嵩交代了一番之后,星夜从京城赶回了宁波。
如今面对众人惊愕的目光,他“哼”了一声,道:“别怕,跟着我,等挨过这一劫,你们两个也升为正总管,每个月领的银子加倍。宋素卿这该遭天杀的兔子,他以为他能骗得过我吗?他向来胆如鼠,爱财如命,佛郎机人骂到他头上他都不敢吭声,他竟然让他手下的精兵去挑衅佛郎机人?又恰恰在我盘账的这个时候?!逼得佛郎机人开了炮,这难道不是给官兵报信?!好啊,他要仗,那我就让他看看我范陶公的厉害!”
张总管一听这话,知道是官兵真的要攻上岛来了,也跟着骂起宋素卿来。他心里知道多半是前几日宋素卿趁着 买粤绣的功夫和官府勾搭上了,但因为他瞒着严世蕃收了宋素卿的好处,这件事他在严世蕃跟前提也不敢提。他正骂着,只听严世蕃又道:“张总管,你跟我来,你们两个,把这些账目带到城楼上,都给我点火烧了,一本也不许留!”
张总管急急忙忙跟上严世蕃,两人一起往外走去。严世蕃套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带了城楼里护卫他的百余名侍卫,浩浩荡荡往东港去了。佛郎机人和宋素卿的手下还在前面的不可开交,与之相比,这里的海面倒是风平浪静,看不出一点异样。只是,和平日里比,静的有些可怕。严世蕃命人架起大炮,准备迎敌。他们正在忙着,却听附近那一片陡峭的山崖下一声呐喊,数百火把一时烧了起来,把这个海港照的通明。严世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他高声喊道:“放炮!”
他的手下慌手乱脚的装好几门佛郎机铳,拉着引线,半天过去,却只听见几声闷响,严世蕃心下一惊,喃喃道:“该死的兔子,敢在我的火炮上做手脚,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他话音未落,那山崖下传来了另一个高昂有力的声音:“双屿岛上的百姓,你们听着!我乃是宁波知府柯相,朝廷知道你们迫不得已,被这范陶公所诱,流落荒岛为寇,特准我赦免你们犯下的过错,今日官兵要抓的,只有匪首范陶公一人,谁能取其首级者,赏黄金千两,封锦衣千户!”
他话音一转,又道:“若有谁负隅顽抗,株连九族!”
严世蕃冷笑一声,喊道:“别听他胡扯,朝廷什么时候赦免过私下出海的人,杀了我,你们也得被这柯大人活剐,都给我站好了,准备迎敌!”
虽然他手下的兵士习惯性的听从了严世蕃的命令,但柯相刚才那一番话已经的他们心里起了波澜。就在这时,崖边一阵隆隆炮响,战船载着改进过的佛郎机铳驶向海岸,炮火划过方才还平缓如明镜的海面,朝严世蕃这群人聚集的地方落来。
严世蕃见身边众人有后退的意思,高声喝道:“顶住,我们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
一听这话,岛上的呃士兵们似乎多了几分斗志,眼看官兵已经在第一阵炮火的掩护下登上了海岸,他们纷纷举起手中刀剑,冲上去和对方厮杀起来。这些人都是严世蕃三年来请人精心训练过的,因此一交手便占了上风,好在官兵人多势众,纷纷杀上海岸,将严世蕃和他的人逼的渐渐向后退去。
然而,就在这时,较远的海面上又传来了炮声,原来事林蓁提前做好了准备,命人开炮轰击那些刚绕到后面,准备偷袭的倭人武士。不过,倭人毕竟牵扯了他们一部分的兵力,岛上的士兵越战越勇,开始把官兵赶往海岸线边了。
张总管就在严世蕃的身旁,眼看形势变化,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可他没有想到,严世蕃却忽然脱下身上斗篷,把眼纱一摘,拉来个身材矮的士兵,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塞在他手中道:“你顶替我半个时辰,我去带人从后面偷袭。”
那士兵只顾将金子握在手中摩挲,严世蕃早已把自己的斗篷套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他转过身去,拉住张总管,道:“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