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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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蓁“哦”了一声,心想,都已经是一辈子尊贵无比,衣食无忧的兴王世子了,更大的福,那得是什么样的福呢?不过转念一想,确实,自从这位世子活下来之后,兴王的另两个女儿也没病没灾的长到现在了,这可能也是一种福分吧。

    那厮还在滔滔不绝的道:“还有呢,世子出生的时候还有其他吉祥瑞兆,听黄河里的水清了五日,这兴王府中,紫云布满天空,红光遍地……这可不是我编的,是府里老人亲眼所见……”

    着,两人已经到了中正斋门口,他们到的太早,只有一个在门口哈欠的厮。见了他们两人,道:“袁长史和世子还没来呢,你们先进去吧。”

    林蓁的厮留在门口,林蓁则走了进去,只见这斋房十分宽敞,但里面摆放的器物却不怎么奢华。前面一案一几,下面则放着几张些的桌案。最前面那张毫无疑问是朱厚熜的,后面几张他也不知道哪个属于自己,于是便垂手立在一边。又稍过了一会儿功夫,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先来的是王府的右长史袁宗皋,这位老先生自己曾经见过,林蓁赶紧对他行礼,道:“见过袁长史。”

    袁宗皋从第一次看见林蓁,就对他很有好感,因为虽然林蓁年纪,又是从乡下来的,却特别恭敬有礼,不卑不亢。听朱厚熜也没从他身上挑出什么毛病来,这位袁长史更是松了口气,给朱厚熜找几个陪着读书的孩子,还真不好找,公侯世家,书香门第出来的,有的不愿意跟什么王爷沾边,有的就带着一身傲气,不懂进退,那府里下人们的孩子吧,是聪明是笨不,整天围着朱厚熜转,朱厚熜却没有几个看得上眼的。袁宗皋望着林蓁,满意的捋了捋他那花白的胡子,道:“嗯,人勤春来早,不错不错,来,你先前都学过什么,跟我。”

    林蓁道:“人的父亲是个童生,人也在村子里的县学中读过几年书,四书是都读熟了的,五经呢,人算选《诗经》为本经,因此就读的多些,其余四经之中,《春秋》也对着《左传》读了一些,其余三经读的不多。”

    袁宗皋点点头,道:“无妨,老夫今日正准备讲《春秋》,你就和世子一同听罢。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尽管问,世子好学,不介意旁人问些问题的。”

    正着,门口又是一响,原来是世子朱厚熜来了。

    眼看着几日不见的朱厚熜走进屋来,林蓁不禁又有些感慨——这位世子虽然比自己只大四岁,今年才不过十二,可他从穿着到举止却像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就是身体看上去还瘦弱些。他身后的陆炳更是身高腿长,气度超群,看上去也比自己年长不少。

    林蓁心生羡慕,想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气质呢?他一扭头,忽然发现,就在朱厚熜的另一侧,站着一名二十上下,面庞白皙的青年。这人圆圆的脸盘,低眉顺眼的侧身而立,在门口对袁宗皋行礼道:“袁长史,王爷吩咐,今日世子和这位林蓁林相公都是大病初愈,只捡着先前学过的经书读两篇就好,不必学什么新的文章了。”

    袁宗皋点头道:“多谢提醒……来,你们都进来坐吧。”

    朱厚熜走进屋来,只带了陆炳那那名青年两人,其余随从都留在屋外。那名青年将门一掩,朱厚熜又对他道:“黄伴,你把这几张桌子并在一处,你们是我的陪读,都坐在我身后做什么?”

    那青年赶紧照办,待他将桌椅摆好之后,朱厚熜便大步走上前来,坐在中间,然后指指自己左右,道:“阿炳,林蓁,你们都过来坐下。”

    朱厚熜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让人有点敬畏,陆炳和林蓁赶紧坐好,那位被朱厚熜称作黄伴的青年,林蓁估计他是个宫里派来陪朱厚熜读书的内相(太监),仍然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朱厚熜对他招一招手,道:“昨日我听人,奸邪之人一定要防范,忠厚之人却要敬重……”罢,他看了看身边的陆炳、林蓁,最后把目光落在“黄伴”身上,接着道:“你们都是我身边最忠厚可靠的人,尤其是黄伴你,陪我读了这么久的书,往后不妨坐下听罢。”

    那内相知道朱厚熜的脾气,便躬了一躬,坐在了他们身后。袁宗皋见平日待人冷淡的朱厚熜忽然变得态度宽和起来,略有些意外,心想,这话是谁对他的?但他未动声色,将书一翻,道:“上次讲到《春秋》中襄公三十一六月年,鲁襄公薨于楚宫,即位的是鲁襄公的儿子子野,子野居于鲁国权臣季氏家中,却在那一年的九月也因悲伤过度而逝,因此众人商议,要立鲁襄公的另一个儿子子裯。鲁国的另一位大夫穆叔,你们可还记得,他是如何劝阻的?”

    林蓁稍稍斜眼一瞧,发现朱厚熜并不曾翻开书页,这样简单直白的问题,大概他是不屑回答的,陆炳见状,便道:“大子死,有母弟则立之,无则长立……且是人也,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是谓不度,不度之人,鲜不为患,若果立之,必为季氏忧……——就是公子子裯在居丧的时候一点也不哀痛,还很高兴似的,一点也没有储君的样子……”

    陆炳的学问也很好嘛,《春秋》是五经之一,但因五经义理都不如四书那么容易理解,往往要结合相应的“传”来看。因此才有“经传”一。尤其是《春秋》,讲的是东周前期二百五十多年间各国的历史,因为文字过于简略,自古以来通常与解释《春秋》的《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三传合刊。三传之中,名气最大的就是《左传》。看来袁宗皋也是挑选了《左传》来为朱厚熜讲解《春秋》。

    《左传》一共三十五卷,是儒家经典十三经中篇幅最长的。林蓁的本经不是《春秋》,因此虽然读过,但若是让他来背,只怕他还背不上来呢。

    这让林蓁对陆炳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层,朱厚熜也微微点头,袁宗皋方道:“不错。后面则继续讲的是这鲁昭公即位的事。这季氏的季武子却没有听从穆叔之言,这书中又记载道,襄公下葬之时,公子子裯一连换了三次丧服,这是为何?只因他换了不久就将衣服弄脏了,穿在身上不像样子。书中,他此时已经一十九岁,却‘犹有童心’因此君子评价——他一定是不能善终的啊!”

    林蓁在社学里也听过这一段故事,印象却已不太深刻,他记得公子子裯后来即位了,就是鲁昭公。当时各国国君大多大权旁落,国家被权臣把持,鲁昭公却铁了心要讨伐鲁国的权臣季氏,后来没有成功,反被赶出鲁国,在国外抑郁而终。

    这么看来,君子的评价也没有错,鲁昭公确实落得了个客死他乡的下场,只是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奇怪,一个十九岁还像个孩一样的君主,又是哪儿来的勇气跟季氏对着干呢?林蓁正在琢磨,却听旁边有些动静,原来是朱厚熜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嘴角一挑,道:“先生,您觉得,事实果真如此么?”

    袁宗皋对朱厚熜一向以鼓励为主,听见他发问,便道:“你是怎么想的,尽管来。”

    朱厚熜道:“‘子野,次于季氏,秋,九月,癸巳卒,毁也。’在子裯之前,公子子野已经继承了鲁襄公的王位,然而他住在季氏家中,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他年纪尚轻,若他是因父丧悲痛过度而死,不是有些太可疑了吗?”

    袁宗皋手握书卷,继续问道:“那世子您以为,他是因何而死呢?”

    朱厚熜道:“子野素有贤名,怎能任季氏随意摆布?!季氏专权已久,自然是想立一个傀儡,而子野死后,子裯被选为王位的下一位继承人,此时子野尸骨未寒,而子裯又立足未稳,若不做出些傻态痴态,怎么能保证季氏就不会像对付他的哥哥子野那样去对付他呢?或许正因如此,季氏才对他放松了防备,他才得以逃脱毒手,顺利即位的吧。”

    原来如此……听朱厚熜这么一,林蓁觉得很有道理,同时又觉得,这才真叫做细思极恐呢,若不是生在帝王将相家,谁还能想得到,做的出这样的事来?袁宗皋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接着道:“那么依世子看,他又为何最后客死他乡了呢?”

    朱厚熜想了一想,道:“嗯,他以这样的方式即位,虽然逃过一劫,却又有谁能信服他呢?人人都以为他并非英主,谁又愿意去辅佐他?若是让我选,倒不如学子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免在史书上留下这些笑柄,任人嘲弄!”

    这时候,进士出身的王府长史和秀才都不是的乡村教师之间的水平差距马上就显现了出来。袁宗皋仍然没有点评朱厚熜的回答,而是继续问道:“那么,鲁昭公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吗?在位这许多年里,难道就没有一次击败季氏,夺回大权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