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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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妩坐在步撵上, 她心里着急, 不停地催促着抬轿的内监:“快点,再走快点。”

    宋悦派来跟着她的侍女一路跑跟在她边上, 口喘着粗气劝慰她:“县主别急,很快就到了。”

    霍妩却等不及了,她把心一横,喊了声“停轿”,就急急地从步撵上跳下来, 迳自提起裙摆往前跑去,仍由侍女在后头边跑边喊她。

    一阵阵风刮的她眼角发红,她死咬着下唇,宋悦的话在她脑海里不住地回荡,她心里空落落的,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她要快点,再快点, 去到他身边。

    一盏茶前,宋悦告诉她,卫旌笙的生母赵氏,前两日染了风寒,她久病未愈,这一场伤寒一下子就压垮了她,现今谁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卫旌笙也已入宫侍疾, 赵氏多年无宠,藉着卫旌笙封王一事才得以晋封从二品昭仪,这种事情总归不吉利,在宫里也没有人回去主动提及,也就是卫昶霖与卫旌笙交好,宋悦才会留意。

    对七哥的生母,霍妩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她位份不高,又长年抱病不出,就连卫旌笙,也从没有在霍妩面前提过自己的母亲。

    宋悦告诉她,卫旌笙一早就遣人过来与她,此事不必告诉霍妩,霍妩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跑去陪他,赵氏与霍妩并无干系,何苦让霍妩跑去沾了病气。

    宋悦一直瞒得很好,只可惜到了最后还是没忍住。

    霍妩额前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她头一次觉得这座皇宫居然有这么大,她怎么还没到赵昭仪所居的宫室呢!

    她想,她七哥真是蠢笨,这种事情,瞒得了她一时,还瞒得了她一世吗!

    什么吉不吉利,什么会不会过了病气,她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霍妩不请楚卫旌笙与赵氏的关系究竟怎样,可那是他的母亲啊,陛下有这么多的子女,最在意的,最疼惜的那一个,永远都轮不到她七哥,七哥……七哥只有赵氏一个母亲啊!

    她茫然地想,这个时候,如果我都不在他身边,他还能有谁呢?

    赵昭仪住的柔英殿偏远得很,这里一向清静,少有人来,此时更是满室凄清,这座宫殿都浸染了浓浓的药香,服侍她的宫人跪在殿外,压抑着低低地啜泣,赵氏待下和善,她们不舍这个主子是一回事,更多的,却是在为自己的将来忧虑。

    前头主子病死的,后来的主子总会嫌她们这些奴婢晦气,也不晓得下一路会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当值。

    卫旌笙跪坐在赵氏的床头,他低着头,木然地盯着自个儿的双手。

    他记得,前世赵氏是在他成为摄政王后才病逝的,他与这个母亲之间虽谈不上母子情深,但也让她风光大葬,为她披麻戴孝,全了一世母子情分。

    只是这一世,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

    卫旌笙把目光放在床榻上的女人身上,她吐息微弱,唇色发白,人瘦削得厉害,浑浑噩噩地躺在那儿,卫旌笙把她的手塞进被里,为她压好被角。

    赵氏半睁着眼,眼神虚空得看着头顶,她的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反覆叫着一个名字,卫旌笙附耳过去,也只听听清草草的几个音节。

    那是他没有听过的一个名字。

    卫旌笙突然很想问一问他的母亲,这个名字的主人在你眼中,就这样重要吗?

    那我呢,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可是母亲,你真的看到过我吗?

    他还记得时候,他的母亲还未失宠,父皇不顾路远,常常过来看她们母子,也曾把他高举起来逗他玩,只是无论父皇什么,赏赐母亲多少东西,母亲总是淡淡的,连个笑容都很少见到。

    久而久之,父皇也倦了,再不愿来这里,见母亲的一张冷面了。

    赵氏失宠,连带着卫旌笙也被宫中年纪相仿的皇子看不上,他白日里受人奚落,回宫里时对着赵氏,却绝口不提白天的事。

    他当时想,父皇不来了,母妃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我不能再拿这些事去惹母妃心烦了。

    卫泓奕幼时脾气比他后来更甚,见了卫旌笙总要讽他几句,卫旌笙旁的能忍,却容不得他赵氏的不是,他鼓足勇气向卫泓奕挥拳,可他那时是真的体弱,宫人从来拜高踩低,他是皇子,无人敢对他动手,所以,他们只敢一个劲儿地拉住他,不让他碰到卫泓奕,却没拦住卫泓奕一拳头往他身上招呼。

    此事闹到了父皇跟前,父皇罚他们两个一起留在学监抄书,他看见陈淑妃一早就来了,她柔声哄他,给卫泓奕带来吃食,卫旌笙坐在角落里看着,时不时渴盼地望向窗外。

    还是卫泓奕戳破了他的希望,他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告诉他:“别等了,连你母妃都不喜欢你,她都不来看你!”

    卫旌笙没有理他,由他在他面前叫嚣。

    他回柔英殿的时候已经入夜,他看见赵氏跪在殿里的祠堂那儿,手握一圈佛珠,她听见他回来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的卫旌笙心口发酸,他扑过去抱住赵氏,颤抖着问她:“母妃是不是今日有事在忙,所以才不来看我的?”

    其实他心里清楚,赵氏日日把自己关在宫门里抄经礼佛,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去做。

    赵氏没有回抱住他,她弯腰将经书翻了一页,与他道:“你回去吧,别扰了我。”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与卫泓奕架,他有没有受伤,吃没吃过东西。

    什么都没有。

    卫旌笙不肯放手,他飞快地道:“母妃不要怕!都子凭母贵,但也有母凭子贵的!父皇不来看母妃,母妃也不要伤心,旌笙会一直陪着母亲,旌笙会争气,会好好念书,会努力学武,旌笙一定不会让母妃失望的!”

    赵氏沉默了许久,卫旌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听见赵氏叹了口气,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卫旌笙心口一颤。

    然而赵氏只是轻轻把卫旌笙抱着他的手挪开,与他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母妃喜欢清静,以后你若无事,不必总过来和我请安了。”

    她的他的眼神里,平静而又深沉,就像她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那里面唯独没有卫旌笙下午在陈淑妃眼里看见的,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疼惜与爱。

    卫旌笙如坠冰窖。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般,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的母亲是真的不喜欢他,或者,她是希望,她从来没有生下过他这个儿子。

    卫旌笙松开手,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寝殿,那一晚,他睁着眼将自己埋在膝盖里,一夜无眠。他想着,如果这个时候,母亲能来看看我,来抱一抱我该有多好啊,不,不只是母亲,不论是谁,能在这时候陪陪我就好了。

    然而始终没有人来。

    天亮时,卫旌笙做了一个决定,他想,母亲不喜欢我,不把我当儿子看待,那我也不再希求什么了。

    等她老了,我就给她一世荣华,再为她养老送终,也算全了这一场母子情分。

    只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难道我就这样讨人嫌,连我的生身母亲,都这样不喜欢我。

    他已长大,他有过泼天的富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就算是重新来过的这一世,他也在一步步地积累资本,他从来目标明确,坚定了一个方向,就会矢志不渝地向那里前行。

    可他坐在这里,在他气息奄奄的母亲面前,他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过去,他还是深夜里那个期待拥抱的稚龄孩童。

    卫旌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推门而入,来人步履匆匆,走得很急,大步绕过最后一道屏风直奔赵氏的寝殿而来。

    卫旌笙蹙眉,正想开口命对方退下,可比他的话更快的,是那人的动作。

    她扑过来跪在地上,紧紧地搂住他,她抖得厉害,正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她不住地在他耳边与他话,她:“七哥我来陪你了,七哥你别怕,也不要太担心,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我在这里!”

    “赵娘娘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七哥我在,你不要怕!”

    霍妩绕过屏风一进来,就看见卫旌笙直挺挺地跪在赵氏床前,他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她顾不得多想,便冲过去抱住了他,她自问从来不是多机灵的女孩子,眼下这情况,她没有好办法可以安慰他,就只好这样陪着他,至少能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卫旌笙闭上眼,感受着少女传给他的温暖。

    多年前没有等到的那个拥抱,在今天,他终于等到了。

    过了片刻,他才推开霍妩,盯着她道:“谁告诉你这件事的,迎喜避白这个道理,你难道没有听过吗?”

    霍妩道:“不是,我不信这个,我……”

    卫旌笙断她的话,“什么傻话,我母妃病重,这里药气太深,你快回去,听话。”

    话到最后,他不觉加重了语气。卫旌笙从前也不信这些,可想想霍妩前世被魂魄夺舍,再思及他们两个人生重来一事,他不由得不信。

    对于霍妩,无论什么不吉祥的事,他都巴不得她离得越远越好。

    霍妩本是好意来看他的,她满腔对他的担忧,可到了卫旌笙面前,就被他劈头盖脸一盆冷水浇下来,少女垂头丧气地,不死心地问:“七哥你怎么这样迷信的,倒像个老太太。照你这法,难道你以后有个伤病,还不许我来看你了不成?”

    她话一出口,霍妩就后悔得不行了,这话的就跟在诅咒他似的,赵娘娘病重,她怎么还能在七哥面前瞎话。霍妩刚想道歉,就听见卫旌笙果断地开口,与她道:“对。”

    “你记着,就算是我受伤染病了,我也不希望你来看望我。”

    霍妩气急,她正欲反驳回去,床榻上突然传来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声。

    赵氏醒了。

    霍妩听见声响,忙想把赵氏半扶起来给她顺气,卫旌笙制止了她,他站起来做到床榻上,让赵氏能靠着他。

    赵氏脸上泛着浓浓的死气,眼神却比过往几日都来得清明,叫霍妩无端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她不敢再想下去。

    赵氏的目光悠悠地落到霍妩身上,迟疑着问道:“这位是?”

    她观霍妩衣饰容颜,就知道她该是哪家贵主儿,只是她久不出席宫宴,实在认不得她。

    赵氏声音沙哑,话声音又轻,霍妩费了些力才听清她的话,她忙答道:“赵娘娘,我叫霍妩,是镇国公府的女儿。”

    “哦,是嘉宁县主啊。”赵氏朝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这身子骨,就不与县主见礼了,县主勿怪。”

    霍妩急忙答道:“没关系的,我与七哥交好,您是七哥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长辈,要见礼也是我和您见礼才对。”

    她着,伸手握住赵氏枯瘦的手,道:“您别担心,您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记得县主时候,我还见过县主一面,当时就觉得,县主生得粉雕玉琢的,实在是可爱极了,只可惜我拖着一身病体,不敢与县主接近,我……”她着,又咳了起来。

    卫旌笙伸手拍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赵氏缓了口气,才继续道:“县主与旌笙亲近,我心里真是高兴。”

    她虽病容残损,但眉目间依旧是昔年好颜色,也难怪当初陛下会对身为宫婢的她一眼看中,多加宠爱。

    “赵娘娘不必如此客气,七哥叫我阿妩,娘娘也这么叫我就是了。”

    赵氏点点头,与霍妩道:“阿妩,我有些话想与旌笙,不知可不可以……”

    霍妩立马懂了她的意思,她看了卫旌笙一眼,就退到了殿外。

    赵氏见她走了,抬手想去碰碰卫旌笙,卫旌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赵氏苦笑着道:“旌笙,你去帮我把那边矮柜里的那个匣子拿过来,好吗?”

    卫旌笙沉默地点头,将软枕给赵氏垫着,好让她躺的舒服些,才为她取来匣子。赵氏颤抖着手接过来,心翼翼地摩挲过匣子上的雕花,把匣子轻轻地开,她如此珍惜这东西,里面却没有什么珠玉宝物,有的只是几纸书信并一根简陋的木钗。

    她喃喃道:“旌笙啊……”

    卫旌笙跪坐在她床边,沉默地与她对望,他已是十八少年郎,生得俊朗无双,又得裕王封号,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长得这么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赵氏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她想去摸一摸卫旌笙的脸,快碰到的时候,却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眼里噙着泪,道:“旌笙,从到大,我没尽过做母亲的责任,这几天,你在我身边照顾我,无微不至,可我努力地想,却连你时候是个什么模样,眼下又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我对不住你。”

    卫旌笙道:“母妃不必自责,您生我下来,因为生我时被人所害,这才伤了身体,论理,是我对不起母妃才是。”

    他的姿态客气而疏离,赵氏苦笑着道:“你要这样,我岂不是更愧疚了,我连一副康健的体魄都没能带给你。”

    她的目光透过屏风,望向更远的殿外,喃喃道:“刚才那个女孩儿,那个,嘉宁县主,我听见她喊你七哥,她是个好孩子,我病得这样沉,又长年无宠,宫里谁对我不是避之不及,偏她还肯来看我,相必是因为担心你了。”

    “我听过她的名字,宫里的贵人们都很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儿,我相信她的品性不会差的,何况,何况她生得这样好。”

    她喘了口气,又接着道:“年少慕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年轻过,这样的情感我不是不懂。只是旌笙,你虽是我的儿子,我却并不了解你,旌……旌笙,母亲想问你,你可喜爱她吗?”

    卫旌笙久久不答,在赵氏以为自己听不到答案的时候,她才听见卫旌笙淡淡地开口——

    “她是我的命。”

    这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出他对霍妩的心意。

    赵氏一怔,随及欣慰地道:“好,旌笙,你这样年少,就已受封裕王,陛下看重你,假以时日必定会对你委以重任。霍家百年世族,他家女儿金贵,只是我的儿子,却也不差。”

    她话里透出浓浓的自豪,“你喜爱她,那,等她及笄后,你就娶她回来,好好待她吧。我这些年攒了些银钱,不多,你都拿去,想做什么都随你,再给她买几套上好的头面,就当做我给她的礼。虽然……我知道,你如今也该看不上我这些银两。”

    “你们会好好的在一起,会好好的。不像,不像我当年……”

    她声音减轻,仿佛进到了什么美妙的回忆里。

    那时,她还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因生得好看,几经周折被发卖到京里一户人家,与那家的公子从一块长大,两无嫌猜,真应了那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主人家不嫌弃她只是个婢子出身,把她养得像是半个姐,她也一心以为,会与公子,与这家人相依相偎,就此一生。

    只是变故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那一年,主家经商落败,一时间家业尽失,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当即就去了,老爷一夜之间仿若老了十岁,公子受不得这样的巨变,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的。

    她茫然无措,只好忍着满心的惶恐操持这个破败的家,然而厄运并不会因此而至,又过了几日,有家债主找上门来,见这一家老的老的,成了这副摸样,便骂骂咧咧地拉了她走,权当抵债。

    再后来,她又代替债主家的女孩儿,被送进宫做了粗使宫婢。

    其实那时,她心里很是安泰。她想着,等她到了二十五岁,就能年满出宫,到那时她就能继续和她的公子,和待她如女的老爷夫人在一起。

    这个梦想破灭在那夜,她被陛下看重,又怀了旌笙,自此,所有人皆叹她麻雀飞上了枝头,只有她知道,夜里对镜自照,她有多想划花了自己的这张脸。

    而卫旌笙的存在,更像是在无时无刻地向她宣告,她背弃了曾经与公子的誓言,从此,她只能终老深宫,最想回去的那个家,以后只有在梦中相见了。

    她冷着陛下,求来了一方清静,那时,渴盼得到她关爱的她的亲生子,更像是一把悬在她心口的利刃,刀刀剐她心肠。

    赵氏掩面而泣,她忘了她当时为何会如此不智。这是她的孩子啊,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怎么能这样待他!

    “皇伯伯怎么来了,阿妩参见皇伯伯。”

    殿外传来霍妩特地提高了的声音,卫旌笙深深地看向赵氏,道:“母妃,父皇来看您了,您可想见一见他吗?”

    他知晓赵氏该是不想见他父皇的,因此,只要赵氏一句话,他自有办法能将他父皇挡出去。

    “不必了,旌笙,你也出去,叫陛下进来吧。”赵氏缓缓道,她将手中的匣子往卫旌笙的方向推了推,她道:“这里头的东西,是我的宝贝,旌笙,你答应我,等我死后,你要将它放进我的棺中,与我同葬。”

    “你嘉宁县主那孩子是你的命,那,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命了。”

    卫旌笙稳稳地接过,他将匣子放在手边,继而站起身,一振衣袍,复又跪在地上,对着赵氏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

    赵氏没有出言阻止他。

    三跪九叩,如此大礼,以谢她生育之恩。

    卫旌笙开殿门,陛下站在殿外看着他,见他出来,忙问道:“你母妃如何了?”

    “怎么也不告诉孤她病的这么重,若非今日皇后提及,孤竟然还不知道。”

    卫旌笙朝陛下行了一礼,“父皇,母妃在等父皇。”

    “孤这就进去。”陛下拍了拍卫旌笙的肩膀,大步朝殿内走去。

    霍妩等陛下一走,立马窜到卫旌笙身边扶住他,眼里竟是担忧,“七哥,你……”

    卫旌笙冲她摇摇头,拉着她随意地在殿外的台阶上坐下,少年儿女并肩而坐,卫旌笙轻轻地将头靠在霍妩的肩膀上,霍妩刚想开口,就听见卫旌笙:“阿妩,让我这么靠一会,就一会,好吗?”

    “我有些累了。”

    认识他这么久,何曾听他过一声累呢?

    霍妩不再话,也不动弹,就这么让卫旌笙靠在她身上,她仰头看着太阳一点点往下沉,觉得眼角发酸。

    她恼自己不够贴心,七哥好心,不愿她为他的事担忧,可她怎么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是人,他平时不,她也该觉出他的疲惫才是。

    她望向卫旌笙蹙起的眉头,想伸手为他抚平,又怕惊扰了他。

    霍妩心,七哥,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醒来,我总是还会在这里的。

    “阿妩。”

    卫旌笙闭着眼,突然开口喊她。

    “啊,”霍妩一惊,忙答道,“七哥你还醒着吗,我以为你睡了呢,你……”

    “阿妩。”卫旌笙又叫了她一遍。

    他声音平和,叫霍妩也渐渐沉静下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阿妩。”

    “我在啊,就算我名字好听,你也不能老这么喊我吧。”

    她终于可以把手放在他的眉心,温热的指尖一点点把他搅成一团的眉头放松开来,她道:“不是累了吗,累了,就靠着我眯一会吧。”

    “左右这儿又没什么人,宫人们被皇伯伯遣走啦,七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嗯……你放心,等皇伯伯出来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阿妩,世间无不散之宴席,浮光匆匆,转瞬而已,我不知道有什么人,是会一直待在我身边陪着我的,或者,我都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我啊。”霍妩理所当然地答,“你看,我七岁认识你,那年你十二岁,如今六年都过去啦,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别人我不敢,我也不能为旁的人做担保,但至少我可以保证,我会一直在七哥身边陪着七哥,六年是如此,以后哪怕再十六年,甚至六十年,都会是如此。”

    “是吗?可是阿妩,你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卫旌笙的声音放的极低,听上去脆弱得像一块一击即碎的琉璃,听的霍妩心间一颤,她急忙答道:“及笄了又怎样,及笄了,我也还是霍妩啊!咱们大昌又不像前朝,对女儿家要求那么苛刻!”

    卫旌笙在她耳畔轻声道:“真是个傻姑娘,阿妩总要嫁人的,哪能一直陪着七哥呢?”

    他无比落寞地道:“看来,我还是得开始习惯一个人的日子的好。”

    “才不是呢!”霍妩道,“我现在过得很快活,不想再多加一个人乱我的生活了。更何况,一个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人,哪里比的上七哥重要。”

    霍妩平视远方,她没有看见,卫旌笙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

    他道:“我总是担心,万一以后,阿妩要嫁的人,不喜欢我,不愿意让阿妩见我,那可怎么办?”

    “我管他……”霍妩一句脏话差点骂出口,又顾忌着身边是她神仙般的七哥,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她拍板道:“这样吧,七哥,咱们定个约定,以后若真有一天,我要嫁人了,那么那个人也得是你也点头的才行,好不好?”

    七哥这样没有安全感,以后可怎么办呐,霍妩心想。

    卫旌笙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无比脆弱,他道:“这样的大事都愿意听我一句?阿妩,你真的这么信任我吗?”

    “自然啊。”这个问题,霍妩答得不带半分犹豫,她坚定地道:“你是我七哥,如果有朝一日,连你都要我去怀疑,那我的人生也太可悲了吧!”

    卫旌笙伸出一根指在她面前,霍妩不明所以,道:“七哥……你这是?”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卫旌笙不自然地道:“拉个勾。”

    还真是啊,霍妩抿嘴一笑,将指也伸过去,与卫旌笙勾在一起:“七哥今天好幼稚,那,拉钩,我保证,以上的话全部作数,永不改变!”

    我的姑娘,卫旌笙心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了我的。

    你答应了我,我就绝不会放手了。

    至于那什么劳什子的未来夫婿,自然也只能是我,其他人,我可是不会点头的。

    谅你还不懂,就先放过你,现在,你只有好好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柔英殿内,陛下快步向前,在他将要跨过那道屏风的时候,里头女子猛地扬声道:“不要过来!”

    她刚完这句话,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听得陛下心慌,他道:“你别心急,倩儿,你没事吧,孤就进去看看你,见不到你,孤实在担心。”

    那是公子取给她的名字,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个“倩”字,最适合你不过了。

    赵倩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道:“陛下可曾听过,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妾久病,如今病痛残损,不复当年好颜色,陛下还是不要见了吧,也免得过了病气。”

    陛下急道:“孤乃真龙天子!又岂会怕你过了病气给孤,倩儿,你与孤这些年算来才见过寥寥数面,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避着孤吗?”

    赵倩苦笑一声,道:“妾并非避着陛下。来,妾也有私心,妾盼着于陛下心中,妾永远是年华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是,不是现在……”

    她话得断断续续的,很费力的样子,陛下不敢刺激她,只好道:“好,孤答应你,孤不进去,就在外面陪着你。”

    他想起她初见她时,他因朝务心烦,在御花园中第一次遇见了正在料理花木的赵倩,彼时春光正好,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衣着简陋,对着花花草草的笑容却这样柔和温暖,她看到他穿着龙袍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向他行礼,慌张得像是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他曾是真心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爱护,只是后来的那么多个日夜里,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张让他动心的笑颜,赵倩在他面前,永远绷着一张脸,毕恭毕敬地对他。

    后来,后来……他又见到了许多形形色色惹人爱怜的女子,赵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忘了她,将她丢在冰冷的柔英殿里,连她生下的儿子,他都没有去在意过。

    陛下喉头一哽,他道:“倩儿,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孤便封你为夫人,孤,孤错过你……这么多年……”

    赵倩怔怔地想,看来她的想法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一生糊涂,对不起公子,更对不起她的孩子,她让他一个人在宫中孤寂地长大,等回过头来,他已经不需要她这个母亲了。

    但至少现在,她能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她要她在陛下心里,依旧是当年花前少女,她要让他记得,曾有一个女子,到死都一心痴爱着他,却被他遗忘在宫里,至死不相见。

    只有这样,他才会对她愧疚,才会把对她的这份感情延续到卫旌笙身上,好好补偿他。

    “陛下……妾不想做什么夫人,妾只希望陛下此生,安泰欢愉,就知足了……妾,妾当年愚钝,心中仰慕陛下,又怕冒犯了陛下,妾,咳咳……”

    “妾这么多年来,在佛堂为陛下祈福,没有好好照顾旌笙,那孩子,那孩子……”

    “你放心,旌笙是孤的骨血,孤日后会好好照拂他。只是倩儿,你一定要撑住啊。”

    听他这样,赵倩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一松。她已到了弥留之际,过往种种在她眼前一幕幕地划过,她颤抖着伸出手,竭力想抓住些什么,她看见家里未破败时,公子抓着她的手教她读书识字,她在书上看见一首诗,喜欢的不行,认认真真抄了一整宿,选了字最端正的一张夹在公子的书案上,一心期待着公子的反应。

    公子年少意气,故意圈了她在怀里,非逼她亲口把那诗给他念一遍来听。

    她仿佛看见眼前出现了一条沿途开满鲜花的道,公子在路的尽头看着她,对她伸出手,喊她“倩儿,过来啊。”

    “春日的花开了,漫山遍野的花枝,你一定喜欢的,我和你,我们一起去放风筝把。”

    她含着泪向他跑过去,兜兜转转,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再见到他,再把当年的诗念一遍给他听。

    她气若游丝,话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她喃喃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女人的手落下来,她躺在床上,永久的阖上了眼,唇角却带着笑意。

    殿外的卫旌笙心里猛地一阵抽痛,他似有所感,睁开眼,像是在对霍妩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道:“我没有母亲了。”

    霍妩微微一抖,她更用力地握住卫旌笙的手,少女第一次那么想成为一个人的依靠。

    她无比坚定地告诉他:“不怕!”

    “你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  剧场:霍陵:好歹也是个亲王,为何总跟着阿妩来我霍家蹭吃蹭喝?

    卫旌笙微微一笑:有阿妩在啊,阿妩会照顾我的,对不对?

    霍妩:对对对

    霍妩:二哥怎么如此针对我家郎君,也太没有为人兄长的风度了吧,倒像是坊市里那些挑剔的恶婆婆

    霍陵一口老血:兔崽子你啥

    霍陵:活该你被他糊弄!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今天更新提前放出来啦,我发现我好像有日万的潜质,可怕可怕。

    关于陛下,他喜欢赵氏的时候是出自真心的啊,不喜欢了忘记了的时候也是真的不会再去管她,连她生下的儿子也不会去在意,毕竟他有这么多女人,这么多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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